五香幫馬臘接過銀子,放在他掌心,甜甜地:「軍爺軍爺奶奶,咱們每人做小號十雙,中號大號各二十雙,錯不了!」
劉都統點點頭說:「三位小師傅,那就拜託你們了!」
劉夫人:「三位記住,五天若做不好,軍法可不饒人呀!」
三個小皮匠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劉都統抓起夫人的手:「你怎麼老是嚇唬人?走吧一一」
等他們走遠,馬臘歡呼起來:「五兩銀子,五兩銀子!我說有年糕吃,有蹄胖啃,兆頭好著呢!哇哈,我去買蹄胖啦!」
五香笑咪咪地:「我去買花,紅黃藍白各色鮮花,買它一大把,哇,美死人了!等軍爺奶奶來了,我會送紿她一隻繡花荷包!」
陳促小聲地:「美死你們了!喂,想沒想過,這一百五十雙軍鞋做不好,軍法處置,可是要掉腦袋的喲!」
五香小嘴一撅:「哼,掉腦袋?我看那軍爺奶奶,連螞蟻也不肯踩死一隻,她會砍我五香的腦袋?只會一一,砍你的豬腦袋!」
馬臘哈哈大笑,高聲道:「陳促陳促,你這豬腦袋瘦得像猴腦袋,還酸不拉嘰的,砍下來也沒人欣賞!」
陳促皺起眉,一臉正經說:「誰跟你們開玩笑!忘記自己的臭名了嗎?來做鞋的,都把你們叫做臭皮匠!」
馬臘立刻反擊:「也把你叫做臭皮匠!」
五香:「好啦,吵什麼吵?受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次認真一點,各人把五十雙軍鞋對付掉不就完了?」
陳促:「能對付掉就好啦!你們倆,連鞋樣都剪不好!」
馬臘:「你釘鞋釘,十個有六個掉!縫的針腳,比我好不了多少,我那是狗啃的,你那就是豬嚼的!」
五香笑咪咪地:「別誇我的針線了!」
陳促眉頭擰得更緊,歎口氣說:「誇你?你釘的鞋釘,十個倒有八個掉!」
五香一扭身站起來:「我不喜歡吵架,我去買花啦!馬臘哥,再晚一點,你也買不上蹄胖啦!」
馬臘驚跳起來,飛快地收拾鞋攤:「對對,咱們走,讓陳促在這兒酸不拉嘰皺眉頭!」
陳促望著他們的背影,仍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我也是臭皮匠!臭皮匠接到大生意,那可怎麼辦呢?」
街角無人處,赤腳大仙一雙又一雙試著鞋,六雙鞋眨眼無影無蹤,他歎口氣:「天上人間難覓,去找找東海龍王吧!」
天一黑下來,小小江城除了市集附近有些光亮,到處都是黑漆漆的。
離市集不遠,老皮匠留紿三個小皮匠的木屋隔成四間,外間炊飲盥洗,裡邊三小間住人,姑娘五香居中,兩小伙一左一右護衛著。
五香正在自己屋裡邊哼小曲邊繡荷包,突然,她嗅了幾下:「真香,馬臘的蹄胖煮好了!」
陳促悄悄進來,眼珠滴溜溜轉著,輕聲問道:「五香,五香,聞到紅燒蹄胖的香味了嗎?」
五香放下荷包,笑道:「怎麼沒聞到?口水都快把繡的荷包打濕啦!」
陳促:「想不想吃?」
五香歎了口氣:「想有什麼用?賣肉的都回家了,那肉鋪裡只剩下一排黃銅鉤,你想掛上去當排骨呀?」
陳促有點生氣,大聲說:「別學馬臘專挑嚇人的話說!我來教你,怎麼讓他乖乖地把蹄胖端到你面前!」
五香頭連連搖著,說:「你有什麼餿主意酸主意!你去騙來請我吃吧!」
陳促眼珠打轉,瞥見放在一邊的荷包,忙拿起來,笑著忸怩作態:「馬臘,你瞧這荷包上繡的花,喜歡不喜歡?」
五香白了他一眼,說:「呸,這是送給軍爺奶奶的,你別亂打主意,馬臘也不會上你的當。」
陳促仍不死心,勸道:「借給我試一試。」
五香:「給我放下!陳促,咱們從小一起長大,雖不是親兄妹,卻勝似親兄妹。師父一直告誡你別欺負馬臘老實,老實人發起火來,你可吃不消喲!」
外間,馬臘正興致勃勃將蹄胖盛入青瓷大碗,自言自語:「青瓷碗,你今日的身價可高呀!大碗吃肉,只差大碗喝酒。不不不,今天不能喝酒,要趕做那五十雙軍鞋呢!」說著雙手端起青瓷碗。
五香房內,陳促仍不肯放下荷包:「好,我保持沉默,一言不發,打死不開口。但這荷包借我用一下,到外邊去晃晃…」
五香頓時站起來:「招搖撞騙,不行!」
陳促歎口氣將荷包丟下,說:「那咱們只能讓鼻子享享福啦!」說完誇張地吸著鼻子。
此時,馬臘卻雙手端著青瓷大碗推過門來:「哎,怎麼見我燒了蹄胖,一個個都躲起來了?師父不是叫咱們有福同享嗎?」
五香眉開眼笑:「有福同享,有福同享!好啦,我今天不光鼻子有福,嘴巴更有福啦!
馬臘寬厚地說:「是,是,陳促,你去拿筷子,咱們一起快些趁熱吃!」
陳促剛轉身,突然回過來:「有福同享,還有下一句,馬臘你可沒說出來。」
馬臘仍心無城府:「有難同當嘛!今日咱們沒苦沒難,只管大碗吃肉。」
五香笑咪咪地拿出幾個銅子:「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陳促,你們倆今天可要喝個痛快!」
陳促接過錢愣在那裡。馬臘搖搖手:「今天不喝酒,下回再喝,過會兒我還有事。」
陳促似乎悟到什麼:「馬臘,你是求我幫忙剪鞋樣吧?行,這肉也不能白吃。」他大大咧咧坐下來,「馬臘,這筷子,就請你去拿過來吧!」
馬臘火了,放下碗,一屁股坐下:「誰說我要你幫忙剪鞋樣?對著剛燒出來的蹄胖,就冒酸氣!五香,我也讓你吃得明白:我那五十雙軍鞋,不用你動一針一線!」
五香快速白了陳促一眼,笑咪咪地用一根長針挑起—塊蹄胖:「我偏要動針!吃,馬臘哥!」—邊送到他嘴邊。
馬臘只得張開嘴。五香笑咪咪地又挑起一塊蹄胖,送到陳促嘴邊:「酸哥,你也吃!」
馬臘與陳促—邊嚼一邊瞪視著對方。五香為自己挑起一小塊放到嘴邊:「你們呀,一個酸一個辣,不是我經常灑點五香粉,怎麼受得了呀!」
陳促和馬臘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江城另一繁華地段有一處花木蓊鬱的宅園,主人是被人稱為嚴霸王的一位惡霸。
這天夜裡,嚴霸王的心腹家人嚴丁順著花牆一路往花廳走去。花叢中突然竄出一隻大白鵝,伸頸要啄他。嚴丁停下來,笑著喚道:「嚴白嚴白,我是嚴丁呀,不認識我了?」
叫「嚴白」的大白鵝頓時勾起長脖,輕輕哼叫著。
嚴丁笑道:「這就對了!你對老爺忠心耿耿,咱們彼此彼此嘛!好,你守著這院子,我去花廳見老爺。」
花廳內,江城縣官溫錫榮指著身邊兩條黑狗,勸說著:「妹夫呀,老百姓都叫你嚴霸王,可你的院子卻讓一隻大白鵝看護,太書生氣了!這一公一母兩條黑狗,凶著哪,人見人怕,就像兩尊門神!」
嚴霸王指了下坐在一邊的妻妾:「舅老爺的好意,妹夫豈不領情,但瞧瞧你這些妹妹姐姐,她們戰戰兢兢陪著坐到現在,只怕有人早己嚇得尿了褲子啦!哈哈哈哈!我還敢把它們收下嗎?」
溫縣官捋鬚沉思了下,點點頭:「那等下了崽子,我差人給你抱兩隻來?」
嚴霸王:「這倒是個辦法。從小養大,不對自己人亂叫亂咬。」
此時,嚴丁急急進了花廳,說:「老爺老爺,那三個臭皮匠非但沒餓死,今日還得了—樁大生意,每人拿到五兩銀子定金!」
嚴霸王一拍桌子:「哪有這樣的好事?!他們的臭名聲,不是早就讓你播散得滿城都知道了嗎?」
嚴丁點頭道:「老爺,今兒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位軍爺,帶著軍爺奶奶,稀里糊塗向三個臭皮匠訂做一百五十雙軍鞋。」
溫縣官馬上說:「聽說諸葛亮帶兵要過激流江,怕是他們要做軍鞋。」
嚴霸王一捶桌子:「嘿,早就該把老皮匠那破棚子一把火燒了!我嚴霸王怎麼像楚霸王一般心軟,居然讓這三個兔崽子活到現在!嚴丁,還不叫人去把他們收拾了?」
嚴丁陪著笑,勸道:「老爺,舅老爺不是說了嗎,是諸葛亮的手下讓三個臭皮匠做鞋的,咱們要動手,也得先忍一忍,等諸葛亮走了再說。」
嚴霸王:「忍個屁,再忍下去,屁就變屎了!那破棚子一直礙著我將江城的買賣變成一統天下!」
溫縣官:「妹夫,那三個小王八蛋都有臭皮匠的名聲,我看,這—百五十雙軍鞋的買賣,是瞎貓拖著死耗子,吃屎吃到豆瓣醬,真做砸了,軍法也不是聾子兼瞎子的耳朵—一瞎擺設!」
嚴丁馬上笑道:「舅老爺說得對,那三個臭皮匠雖然住在一間屋子裡,但各幹各的,手藝沒長進。這次各拿了五兩銀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名堂。只要他們真惹惱了諸葛亮,咱們再…」
嚴霸王重重捶了下桌子:「這次非斬草除根不可!」
兩條黑狗受驚狂叫起來。
那邊五香房裡,她正拿著大剪刀,吃力剪著一隻鞋樣。鞋樣邊緣明顯高低不平,她搖頭歎氣,把它放在一邊,自言自語:「十雙小號剪好了,還有二十雙中號,二十雙大號。」
馬臘房裡,他己在縫製,望著手中的軍鞋傻乎乎地笑:「剪得不怎麼樣,縫得更不怎麼樣,釘得牢一點,可能也過得了關。」
陳促房裡,窗前已剪好五十雙鞋樣,得意地裡望著:「五香不求我,馬臘也不求我,看你們怎麼交待得了!」
突然,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起來:「哎喲,馬臘受得了二十軍棍,五香可受不了呀!」他開了門,來到五香房門外,靜聽了一會,又折身來到馬臘房門外靜聽,終於一咬牙,又回到自己房裡。
諸葛亮在江城的臨時行營是一處帶花園假山的民宅。
諸葛亮的書房兼臥室安在迴廊邊的一間磚房中。
諸葛亮輕撫瑤琴,哼唱著他作的《梁甫吟》:「步出齊城門,追望陰陽裡。裡中有三墳,壘壘正相似。問是誰家塚,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理。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書僮佇立在旁,等他吟完,輕聲問:「丞相,你怎麼又吟唱梁甫吟了?我聽過多次,總是不懂這裡邊的深意,你能為我點撥一下嗎?」
諸葛亮笑道:「俗話說,相府丫頭七品官,你跟隨我多年,磨墨遞文,也該略知經緯。今天該你說說,本相為何經常要吟這詩文。」
書僮挺了挺胸,清清嗓子,說道:「丞相要考我,我就斗膽說。《梁甫吟》是丞相年輕時所作,那時你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更欣賞善用智慧的人。晏子貌不驚人,手無縛雞之力,卻利用兩隻桃子除掉三個心腹之患。丞相輔助先帝創業後,無暇再作書文,就常常借這《梁甫吟》排遣心中鬱悶。」
諸葛亮微笑:「說得有理。孔子曰,學而時習之,年輕時塗了些小詩,竟再也不求上進,今日竟被你揭了短,哈哈,揭得好,揭得好!」
書僮搖了下頭,說:「丞相日理萬機,當然無暇去作詩文。眼前籐索橋的事,也讓丞相大費神思呀!」
諸葛亮笑道:「眾人拾柴火焰高。不是你也為我想出改建鐵索橋的主意嗎?」
這時,劉都統在門外:「丞相,劉都統求見。」
諸葛亮:「請進。」
劉都統進門:「啟稟丞相,鍛造鐵索的事已安排妥當。將士們的軍鞋也己去定做一百五十雙,只是…」說著他的目光注意起諸葛亮腳下。
諸葛亮:「什麼事?」
劉都統:「只是沒想到替丞相也定做雙布鞋。」
諸葛亮笑道:「一定是劉夫人睡到半夜,想起來了,逼著你非過來請罪不可,對不對?」
劉都統傻笑道:「丞相料事如神。卑職正在打呼嚕,突然耳朵一陣疼痛,睜眼-看,我那凶老婆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諸葛亮示意他別說下去,劉夫人卻已閃進來:「像雌老虎,對不對?我看你這耳朵真該擰下來炒大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