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沒睡好的王菊便起床了。這幾年他的地位越來越高,從普通職員一直升到獨當一面的買辦,長時間的養尊處優,讓他已經沒有從前那種起早摸黑的精力了。只是害怕被抓的心理,讓他無法安然入睡,整晚的輾轉反側。所以天一亮,他便起了床,不過這也讓他稍稍放了心。看樣子光復軍並沒有識到他的身份,昨天晚上沒有突然破門而入的人就是明證。
吃過早飯之後,他和胖掌櫃招呼了一聲,便帶著貨物出門了。這時太陽已經出來了,作工的人也大多出門了,大街上人來人往,街邊的店舖也下了門板,一些賣早點的也開始作生意了,一點也看不出來是一座被「反賊」佔領的城市。王菊牽著毛驢開始沿街叫賣,一些趕早出來買菜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圍了過來。新an縣城已經被光復軍「光復」一個月了,這段時間商路完全斷絕,關於衣、食、住、行的各種生活物資都出現了緊缺,更不要說女人們喜歡的針頭線腦、胭脂水粉了,所以現在王菊成了新an縣的婦女之友。
王菊一邊做生意一邊和買東西的婦女攀談,想從片言碎語中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女人喜歡講八卦,古今中外莫不如此,王菊從她們嘴裡也瞭解到一些光復軍的情況。比如說光復軍的醫生醫術高明,城裡的齊屠夫在光復軍進城的那天被趁火打劫的大天二捅了一刀,眼看著就不能活了。結果光復軍的大兵來了以後,先是用仙藥敷在齊屠夫的傷口上,馬上就把血給止住了。後來又把齊屠夫抬到光復軍的醫館,用針線把他的傷口縫了起來。「真的,不騙你!就像縫衣服一樣縫的,那疤就像條蜈蚣趴在肚皮上一樣。嘻嘻!那個齊屠夫好了以後,還每次故意把那條疤露出別人看,就怕別人不知道似的。」一個少婦一邊說還一邊在自己的腹部比劃那個齊屠夫的傷口的位置,引得周圍的女人哈哈大笑。
看來這伙光復軍確實有西方人在背後支持,連西醫手術也會。王菊對這伙光復軍越來越有興趣了,連身處敵營也不覺得危險了。又和這群女人閒扯了一陣,打聽到光復軍的中軍老營在福田那邊。昨天路過的時候只是一心趕路,竟然不知道離大路二里外就是敵人的老巢。不過路過時看到那裡也不是戒備森嚴,想來不是光復軍過於托大,就是他們武力強橫,不怕英國人偷襲,於是他決定深入虎穴一探究竟。
王菊一邊吆喝著一邊向南門走去,一路上遇到了兩組在城裡主幹道巡邏的捕快,每組三個人,都是一個穿白色制服的光復軍長官加兩個穿藍色制服的本地土著,長官的腰上掛滿了手槍、拐子之類王菊認識和不認識的裝備,而土著捕快就只有一棍拐子。王菊發現一個現象,光復軍的軍服的顏色和樣式都不一樣,應該是按職責加以區分,軍隊是花衣,民壯是灰衣,捕快是藍衣,這一點又和西洋人的習慣相同。二組捕快其中一組就是由雲捕頭帶隊,他看到王菊時還向他點了點頭。
為了不引起懷疑,王菊牽著驢沿著大路慢慢的前進,做出一副一邊走一邊和行人做生意的樣子。因為小販的身份只是掩護,他與人討價還價也不太認真,只求賣掉貨物,稍微吃點虧也不在乎。到了白石洲後在一座小湖泊邊向南拐上一條岔路,這是一條土路,如果不是路上被壓出兩條很深的車轍,他也發現不了。越往前走前面傳來的聲音越大,爬上一座小土坡,他就看到一個宏大的勞動場面。
這是一塊方圓足有十里的平壩,右側有幾座如明珠點綴在綠毯上的小湖,大約有一兩千人正在一場龐大的工地上進行建設,一個個身強力壯的年青人用一種獨輪的小車運送著各種物資,建築工地王菊見過很多,但足有上千人的勞動場面還是把他震撼住了。一陣轟鳴傳來,他順著聲音看去,就看到幾輛奇怪的四輪車在人群裡來回奔跑。之所以說奇怪,是因為這些車無須牛馬牽引也能在平地上奔馳如飛,這讓連火車都沒見的王買辦十分驚奇。不過接受過現代教育的王買辦明白,這車裡應該有類似蒸汽機的機關,所以才能自行奔馳,不會像一般的村民那樣以為是使用了鬼神之力。這些車的車身後面是一個巨大的車斗,王菊看著足有上萬斤的沙子、碎石或磚頭被裝在裡面,到了地方後那車斗向後一翻,東西就自動傾倒下來。如此高效的運輸能力,是王買辦想像不出來的。工地的另外一邊,王菊還看到一輛前面帶有鐵臂鋼爪的怪車,在那長長的機械臂的帶動下,那鋼爪每一下都能從地上抓起一大塊泥土。如果是由人來完成這個工作的話,估計起碼要五十個人一起動手才能趕上這輛鐵爪車的工作量。而怪車周圍的工匠顯然對這個大傢伙都感到害怕,經過它身邊時都要離得遠遠的。
王菊雖然對工程機械一竅不通,但並妨礙他對這些產生興趣。挖掘機有些笨拙的動作,讓他不自覺的產生了對力量的崇拜,人力在鋼鐵的面前顯得多麼的渺小。他想湊近些再仔細觀察,便趕著毛驢下了坡,結果一道鐵絲網擋住了他的去路。他這才發現工地的外圍有這麼一圈障礙物,每隔兩丈就立著根一丈高的木桿,從上到下纏著七八道鐵線。這些鐵線上糾結著一些倒刺,明顯是用來阻止裡面的人出來,也同時禁止外面的人——比如他進去。他順著鐵絲網向兩邊看了看,發現兩邊各有一座高樓,這兩座高樓之間相距兩里,和他在羅湖見到的那座一模一樣,看樣子是光復軍的碉樓。他正在四處張望,尋找可以進到鐵絲網裡面去的方法,就看的兩名光復軍士兵牽著一匹狼向他走來。
那匹「狼」其實只是一隻哈士奇,但把沒見過的王買辦被嚇住了,他並不比山東棗莊、滕州的捕快更見多識廣。他在英軍中也見過軍犬,但那都是些牧羊犬、鬥牛犬之類的獵犬,雖然樣子兇惡,但不會主動攻擊人。沒想到光復軍竟然用「狼」做軍犬,看著哈士奇嘴裡露出的森森白牙,王菊只覺得兩股戰戰,汗出如漿。
「你是幹什麼的?」隔著三丈遠,那名牽著「狼」的光復軍士兵就問道。
王菊雖然十分緊張,但還是拚命壓制自己的情緒。「總爺不要誤會,我是做小賣的,來這裡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生意。」
聽到王菊的話,兩名士兵並沒有放鬆警惕,等走近以後,牽狗的士兵負責監視,而另一名士兵負責對他進行搜查。王菊全身上下被摸了一遍,驢背上的貨物也被翻看了一遍,看到沒有搜出什麼可疑的東西,而王菊又露出一副很害怕哈士奇的樣子,士兵才放鬆警戒。
「不知道無關的平民不可以隨便到這裡來嗎?」士兵指著不遠處的木桿上釘著的一塊木牌質問道。王菊剛才只顧著觀察工地裡的情形,並沒注意到那塊三尺見方,漆著白漆的木牌上用紅字寫著「軍事禁區擅闖者格殺勿論」。
如此殺氣騰騰的警告把王菊嚇壞了,忙不迭的解釋道:「總爺恕罪!總爺恕罪!小的剛從外縣來,實在是不知道這裡的規矩,還請總爺饒了小的這一回!小的感激不盡,必有重謝!」說著從懷裡掏出錢袋就向士兵手裡塞。
其實這塊木牌主要是用來嚇唬人的,嚇唬那些意圖來營救正在勞動改造的親人的本地土著,尤其是陸家的族人,已經抓住好幾個了。王菊剛靠近警戒線,兩邊炮樓的士兵就發現他了,因為見他只是孤身一人,所以才只派了兩名士兵驅逐他。那名牽狗的士兵把塞過來的錢袋推了回去,喝斥道:「把錢收起來,不要來這套!馬上離開這裡!」經過昨天的事,王菊已經明白光復軍上下拒絕賄賂的決心,也不再多說什麼客氣話,把錢袋塞回懷裡,在兩個人一條狗的注視下牽著毛驢離開了。
拐回大路後,王菊又改道向海邊走去。來之前斯賓托齊將軍已經告訴過他,光復軍至少有一艘小型的炮艇,需要他去找出炮艇停靠的碼頭,另外打探光復軍是否還有其他的軍艦。這次他十分小心,沿著車轍走了一段之後,就拐進了路邊的樹林,從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到了海邊。沒費多大勁,他就看了海邊有一座由幾艘鐵殼躉船組成的棧橋,傳說中的那艘炮艇就停在那裡,一些穿著與英國海軍類似軍服的光復軍在清洗艦艇。這些水兵大都頭戴無沿帽,帽子後面有兩條黑色的飄帶;上衣為套頭式,有披肩,藍色的披肩和袖口上有數道白線;褲子在側面開口,褲口肥大。還有一些穿著藍白相間的短袖汗衫,王菊知道那叫海魂衫。看來傳說這光復軍有西方國家在背後支持是真的,不然不會連海軍服都和西方的一樣。除了那艘炮艇,碼頭那裡還有兩艘和救生艇差不多大小的小艇,這些小艇上沒的槳手,只看到船後翻著朵朵浪花,轟鳴聲中在海灣中游弋。離棧橋不遠的地方也有一座碉樓,一圈鐵絲網圍著一片營地,想來就應該是光復軍海軍的軍營了。王菊沒有攜帶望遠鏡這件間諜必備的工具,只能用肉眼觀察,可惜離得太遠,只能看到大至的景象。找到光復軍海軍的基地,搞清楚了他們的實力,目的也就達到了,於是王菊又呆了一會兒就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了。
回到客棧,已經是傍晚時分,完成了任務王菊自然很高興,便又與胖掌櫃邀飲,兩人一直喝到初更才盡歡而散。王菊迷迷糊糊的回到房間,關好門後倒在床在便呼呼大睡。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到一陣敲門聲,「誰呀?」王菊在半夢半醒間問道。
「客官,我是來送醒酒湯的。」門外好像是店小二的聲音。王菊摸黑起了床,跌跌撞撞的剛把門打開一道逢,就看著門被人猛的推開,一道強光照在他的臉上。接著一群人就衝了進來,還沒得王菊明白怎麼回事,他就被人按倒在地上,雙手反剪到背後,眼前一黑,一個黑色的布套就套在了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