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頭戴瓜皮帽,身穿土布短褂,腳踏千層底布鞋,手裡牽著一匹馱著針頭線腦一類雜貨的小毛驢,走在淡水通往新an的官道上。
今天一大早小火輪就把他從大亞灣澳頭鎮送上了岸,他從近道一路急行,終於在上午八點拐上了官道。他現在的身份是從惠州來的小商販,到新an的目的當然是做生意。
到了龍崗之後王菊的心就提起來了。這裡是新an縣境內東部最大的一個鄉鎮,也是新an去惠州的必經之路。鎮上有一個小小的集市,不同於普通鄉鎮三五日一墟的慣例,這裡是每天來往的人流絡繹不絕,不僅有林立的店舖,還有兩家酒館和一家客棧。按說這麼繁華的所在,那伙所謂的光復軍不應該棄之不顧呀?設個厘卡收個稅什麼的,那肯定是財源滾滾呀!可從鎮上打聽到的消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原來鎮上的厘卡在光復軍佔了縣城後就自動解散了,而原有的一個塘汛的營兵,早在英法聯軍進攻廣州時就調走了。光復軍來過鎮上一次,只是宣佈了一下對新an縣的佔領,並徵調了幾十個民夫就離開了。現在這裡成了三不管地區,光復軍人員緊缺沒法管,廣州佔領軍委員太遠了管不到,清廷的縣衙門已經解散沒人管。鎮上幾個大戶聚在一起訂了個章程,關起門來玩起了自治。
「干一天活五斤大米,還管吃管住,工錢這麼高?」王菊本能的覺得是吹牛。
誰都不能接受別人的懷疑,告訴他消息的人賭咒發誓,「人家工錢七天一結,發的都是白花花的新米,沒有一點沙子糠皮。如果有半句假話,讓我生兒子沒屁目艮!」其斬金切鐵的態度,不禁讓王菊對這個消息又多信了幾分。
在鎮上又轉了兩圈,再沒打聽到什麼有用的信息,王菊只得繼續前進。經大芬村、布吉、筍崗、文錦渡,下午一點,王菊終於趕到了羅湖,也第一次見到了光復軍。在原來的時空,羅湖做為口岸有它的地理優勢,深圳河在這裡拐了一個大彎,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半島,梧桐河也在這裡和深圳河交匯。就在原時空深圳河的上的通關人行橋的位置上,一座水泥拱橋正在緊張的建設中。這座橋就是以原時空的雙層人行橋為藍本修建的,為此物資收集隊特地去深圳設計院找來了圖紙。與英國人的衝突還沒結束,就算不為了「禦敵於國門之外」,倖存者的自身發展也需要加強基地與九龍的聯繫,所以在基地建設還沒完成的情況下,十天前又開了這個分基地。
原口岸交通大樓的位置,一座小型堡壘已經初具規模。建築的主體是一座三層高、框架結構的炮樓,以炮樓為西北角,一道五公尺高的圍牆把分基地圍了起來。圍牆外面五公尺的地方是一圈兩公尺高的鐵絲網。背靠圍牆建有一圈平房,做為駐軍的營房,一台柴油發電機負責供電,由一口水井提供生活用水,水箱建在炮樓頂部,保證了自來水的壓力。
駐軍的編制為一個排,配有一個機槍小組,彈藥儲備能保證即使面對電影《星際艦隊》裡那樣的蟲海,駐軍也能堅守三十分鐘,而這三十分鐘足夠等來基地的援兵了。
王菊在進入羅湖的路口遇上了第一次盤查,兩名光復軍士兵領著十個土著士兵在這裡設立了一個哨卡。之所以王菊一眼就分辨出土著士兵,是因為這些土著士兵的打扮太怪異了。每個人雖然都戴著前面有簷的帽子,但可以從鬢角、後腦勺這些地方看出,這些人是光頭,這是剛剃了辮子的明證。而且武器也有分別,兩名光復軍肩上背的是火槍,看樣子比英國人的還先進,而土著士兵的手裡面只有一桿紅纓槍。這些土著士兵都是原來衙門裡的壯班,每天都會被派出一部分到縣內各處值守。剛開始的時候他們的武器只有一根木棒,昨天與英國人發生衝突後,管委會才決定給他們換成了攻擊性武器——紅纓槍。在王菊眼裡,一身西式服裝外加一桿紅纓槍的組合,怎麼看怎麼覺得怪異。在大部分倖存者眼裡同樣如此。
看到路口的士兵,王菊心裡一陣緊張,但想到自己的任務,他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了。這時路上只有他一個行人,想讓人不注意他都不行。還隔著兩丈遠,王菊就點頭哈腰的打招呼。「各位總爺辛苦!各位總爺辛苦!」今天帶班的倖存者是一個叫國懷鄉的年輕人,在原時空是一個高中畢業來深圳打工的吊絲。這幾天他只要往這裡一站,過往的鄉民無不畢恭畢敬,土著士兵也一味奉承,讓他有了人上人的感覺。面對王菊伏低做小的姿態,他也沒有了第一次遇到時的不好意思。「你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的?」
「小人是惠州人,平時走街串巷做些小買賣。這次運了些雜貨來這裡販賣,還請各位總爺多多關照!」王菊說出早已編好的身份,轉身指著身後的毛驢,示意馱的都是雜貨。同時仔細觀察著這個士兵,說的雖然是廣府話,但帶著北佬的口音。五官還算端正,而且身材也很高大,昂首挺胸的站在那裡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與清兵的狐假虎威和英兵的傲氣凌人完全不同,讓人覺得他不是一名士兵,而是一名將軍。之所以認為他是士兵,是因為他背著一支長槍。在王菊的知識裡,背長槍的都是士兵,軍官都是佩短槍的。
國懷鄉圍著毛驢轉了一圈,隨意翻看了驢身兩邊馱的竹簍。「賣雜貨的?我們很歡迎呀!」國懷鄉這麼說是有原因的。為了盡快恢復新an的生活秩序,管委會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鼓勵商業就是其中一條。來新an的商販,不管是買是賣都一律歡迎。
聽到歡迎自己這個小商販,王菊立刻會錯了意。他伸手從兜裡掏出一個紅紙小包,輕輕塞到國懷鄉手裡。「總爺太客氣了!這是小小意思,請各位總爺喝茶!」
國懷鄉等東西到了手裡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輕輕捏了捏,紅紙包的是一個不規則的金屬塊,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碎銀子。收到人生中的第一次賄賂,讓吊絲的心裡百感交集。他把紅包還給王菊,「收起來!我們光復軍嚴禁賄賂。」
聽到天下竟然有不收錢的大兵,王菊怎麼也不相信,還以為對方嫌少。於是半哀告半求懇的述說自己帶的銀子不多,等貨物賣完後回來必有重謝。聽著王菊的話,國懷鄉想起以前在深圳做走鬼被城管趕來趕去的心酸,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收回去吧!我不是嫌少。我以前也做過小販,知道掙兩個辛苦錢不容易。」這才讓王菊相信了他的話,千恩萬謝的收回紅包,然後牽著毛驢離開了。
沒在羅湖再多耽擱,王菊直奔縣城而去,終於在晚飯前進了城。進城後他便先找了家客棧歇腳。居安客棧座落在縣城的主街上,三層磚樓,是縣城裡最大的一家客棧,可王菊進門時看到的情景可以用門可羅雀來形容。擺放了十張八仙桌的大廳裡,除了無所事事坐在門口打瞌睡的店小二以外空無一人,以至於兩隻蒼蠅在廳堂裡飛舞的嗡嗡聲特別刺耳。應該呆在櫃檯後面的掌櫃也不見蹤影,如果不是光天化日之下,王菊都要以為進了一家鬼店。
王菊咳嗽了兩聲,驚醒了半夢半醒之間的店小二。後者揉了一下乾澀的眼睛,看清了來人,連忙向樓上喊了一聲。「有客到!」接著就虛引著王菊,「客官裡面請!」安排王菊坐在大廳中央的桌旁。不久就聽到樓梯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個胖子從二樓走了下來,看打扮應該是掌櫃,他看到王菊後一臉喜色,讓人誤以為他見到的是多年未見的親友。
胖掌櫃笑嘻嘻的走到王菊身邊,問道:「客官是住店還是打尖?」
王菊趕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餓。「先吃飯,再住店。掌櫃,先來一隻肥鵝,再來個干炒田螺,一個蠔油生菜,一個涼拌青瓜,一壺荔枝幹,外加半斤米飯。」
「好咧!馬上就來!」小二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後廚。趁著等上菜這點時間,王菊向胖常櫃打聽,「掌櫃,怎麼你們這店裡沒什麼客人呀?」
聽了這話,掌櫃的笑臉瞬間就變成了一個苦瓜。「客官不是新an本地人吧?你進城的時候沒看見城門口的大兵?」
「看見了,不是說他們是什麼反清復明的光復軍嗎?」王菊明知故問。
「是呀!你說他們這一反清,其他地方的人不是就不敢來新an了嗎?其他地方的人不敢來,你說還有誰來我這裡吃飯?」掌櫃是一臉的灰心喪氣,「每天最多三桌客人,我連本錢都賺不回來。都半個月了,你還是第一個從外地來的客人。」
「可是我一路過來,光復軍並沒有封鎖道路呀!也沒在路上設卡收稅,巡查的兵士也不收取規費,路比以前好走多了,怎麼會沒人來呢?」王菊把他這一路的見聞都說給掌櫃的聽了。「等過段時間世面平靜了就好了。」
「但願吧!」掌櫃的也只能往好處想了。他在這裡開酒樓快十年了,實在不想換地方重新開始。「客官從外面來,有沒有聽過廣州城裡對這邊的傳聞?」
王菊也想從他為裡打聽一些光復軍的消息,便邀掌櫃坐下一起聊聊。「小二,給你們掌櫃再拿一個杯子和一副碗筷。」掌櫃客氣了幾句也就入座了。
「廣州城裡已經是英法兩國洋人的天下了,他們只要有錢收,新an城被誰佔了他們才不管呢!朝廷的大軍就更指望不上了。」這時酒菜也端上來了,王菊和掌櫃對飲了幾杯,便打開了話匣。「我倒是聽下面鄉鎮的百姓說,光復軍紀律嚴明,秋毫無犯,征夫還發工錢,真正當得起仁義之師的名號。」
「這話倒是不錯。」掌櫃夾了一塊肥鵝,一口咬下去油汁滿嘴。「這光復軍佔了縣城後,城裡的地痞流氓一掃而空,包娼弊賭、坑蒙拐騙的都跑了,前兩開有一夥拐子大白天的用藥迷暈了城東布店李掌櫃的女兒,想用轎子抬出城。後來在大街上讓光復軍的雲捕頭識破,幾個男拐子掏刀就想行兇,結果當場被捕頭用短銃打死兩個,其餘幾個都被捉了活的。抓住的拐子第二天被判了死刑,拉到城門外就打了靶。光復軍的一個大頭目親自行的刑,一槍從後腦打進去,腦漿濺得到處都是,還有一個穿白褂的拿了根小棍從槍眼裡插進去攪了幾下,說是這才能讓人死透。」
吃飯的時候聽到這麼噁心的事情,王菊一下子就沒胃口了,連喝了兩杯酒才吧要嘔吐的感覺壓下去。「這光復軍也有衙門嗎?還管刑名斷案?」
「正是。」掌櫃完全沒有注意到王菊的反應,「光復軍不僅判案,還是當著全城的人判的,城門口貼了佈告,你路過的時候沒有看見?」王菊進城的時候盡量不想惹起注意,也就沒發現城門口的佈告。「這光復軍判案還算公正,這伙拐子殺十遍也不為過。只是這光復軍不知是哪裡的風俗,判案的官卻是個女的,宣講判書的時候說話殺氣騰騰,看想子也是個厲害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