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預想之中,錦繡覺得自己應該有很多話想要跟盧太翼說,可是等真的有了機會跟盧太翼單獨、放心的說話的時候,她卻有種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
盧太翼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是他的感覺卻素來靈敏,從今天一見錦繡開始,他就知道錦繡的心情絕對算不上好,而且還肯定是遇上了難事,當然,這個難事他自然也從福緣榜上知道了一二。於是,靜坐了片刻之後,他眼看著錦繡還沒開口的意思,便低咳了一聲,說道:「你特意這般明打明的跑來見我,可是為了榮山的事?」
錦繡苦笑著撇了撇嘴,倒是不意外盧太翼會知道這件事,理了一下思緒,才淡淡地說道:「一部分是為了榮山先生的事,另一部分卻是為了盧公您……您到底是做何打算?真想著死在楊廣手裡,一了百了?」
其實她也想問,盧太翼既然知道馬榮山出事了,為什麼不想辦法聯繫他們一聲,也好給他們個救人的方向……她真心不信盧太翼這麼些年的經營,於此時竟是連個安全的通信渠道都沒能留下來。
盧太翼卻是端起了茶杯,也並不喝,只是放在鼻翼下方輕嗅了兩下,才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是不是死在楊廣手裡,於我已然沒有什麼分別了……我大限已至,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過那一日的……」
「什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錦繡大吃了一驚,有些失態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個箭步走到了盧太翼的身前。緊緊地握住了他的胳膊,目光中透著幾分慌亂。
不管再怎麼不情願,再怎麼彆扭,她得承認。認識盧太翼的這兩年時間,是她過得最為輕鬆的兩年,她只要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每天都讓自己高高興興的就可以了,至於其他的「大事」,想參與就參與,不想參與,也自有人擔當……即使再怎麼不想承認,她也得說,這兩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依賴和相信盧太翼。習慣了盧太翼在身邊替她籌謀的日子。
她不願,也不想,去想像沒了盧太翼這座堅實靠山之後的日子……風雲激變,正是動盪不安的年代,她突然有些擔心。當年那麼草率地答應了盧太翼,做他的繼任者,真的是個好主意嗎?她突然覺得自己沒有了當初的義無反顧和信心……
盧太翼拍了拍錦繡的肩膀,又是一聲輕歎,安撫似地拉著她在靠在他的椅子上,低聲說道:「你近來都沒有特別的感覺嗎?我生氣將竭,做為我的繼任者,你便該對福緣榜有所感應才是的呀……」
錦繡聽盧太翼這樣一說,猛然就想起她那天莫名其妙地把事情聯想到馬榮山身上去的事。難道這就是盧太翼所指的感應?她緩緩地,有些結巴地把她那天的感覺告訴了盧太翼,果然得到了盧太翼略帶了幾分放心的一聲應答。
「其實就目前的情況來說,我本該送信提醒你不要專程跑這一趟,這幾乎可以說是在做無用功,我最後的結果。哪怕不是楊廣動手,也不過就是那麼些日子,這個是拖不過去的……只是我終究還是想見你一面,有些話說或不說其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我還是想要見你一面……」盧太翼他既有即將解脫的感慨,也有放心不下的憂慮,可以說此時他也同樣是矛盾至極。
錦繡的心一直往下沉,不停的沉,冷冷的沉。她閉上眼睛穩了穩心神,深吸了口氣,問道:「你是怎麼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的?難道又是那塊破碑告訴你的?是不是還標記了生命完結倒計時?就算要死,難道連個原因都沒有?是毒死的?還是打死的?你難道連爭都不爭一下,就準備去順應你那個見鬼的大限了?!」
錦繡對盧太翼的想法,感覺非常的想不通。就她的自己的理念來說,哪怕這死亡近在眼前,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該替自己去爭一爭,再怎麼艱難,她也始終還是覺得——活著很好!再苦再累,只要活著,就很好!
盧太翼自然聽出了錦繡的不滿,只是他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跟錦繡解釋,如果他做出了改變,那麼很多事情便也會一樣做出改變,而這之後的改變,卻是盧太翼絕對不願意看到的……而且,他對這世間,是真的沒什麼太多的留戀,經歷過這一次的重生,他已經能很平淡地把生老病死看做一場必經的人生旅程,沒什麼好去挽留的,總有一個未來等在前面……
「丫頭呀,有所為,有所不為,等將來到了輪到你選擇的時候,或許你會做出與我不同的應對,但是這卻是我的決定,無關對錯,只是『我的決定』!」盧太翼的語氣很沉穩,他只是平淡地告訴了錦繡他的「決定」,至於其他,等錦繡能領悟到的時候,大約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了,他真心希望是在一個「很久」的以後……
錦繡不說話了。這是盧太翼的人生。他是唯一一個有權做出決定的人。錦繡對此無話可說,只是心裡淡淡的有些覺得莫名的委屈。
盧太翼伸手撫了撫錦繡的頭髮,輕聲說道:「你道袁天罡怎麼會在這個亂糟糟的時候跑來東都一趟?也不過是為了給我送行罷了……你可看出袁天罡有為我惋惜之意?他怕是還替我高興,終得解脫了呢!人生也不過是一段旅程,別人不懂,你卻不該不明白,沒必要為此難過的……離了這裡,總還有一個歸處是屬於我的,平安喜樂,不一樣的生活,正在那個將來等著我……」說著,他的臉上已經不可抑制地漾出了抹淡淡的微笑。
錦繡的眼淚終究還是沒忍住,一滴一滴,不快也不慢地落了下來,甚至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
盧太翼雖是看不見,但他還是知道錦繡傷心了。他知道這丫頭很少對什麼人、什麼事傾注感情,所以這會兒對錦繡這般傷心的樣子,倒是有幾分錯愕,也有幾分欣喜——表面上看起來再冷淡,只要她還有一顆能被溫暖融化的心,那麼便是個能讓人放心的好姑娘呢!
盧太翼小心翼翼地伸手拍了拍錦繡的後背,把她攬進懷裡,任她無聲而泣。這個時候他可以給她的安慰,也只有這個了。好一會兒,等他覺得錦繡的情緒已經稍微穩定了下來,才扶著錦繡挨著他坐下,說道:「你與榮山和唐安之的對話,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想法很好……如今的時機也算合適,有唐安之這個高手開道,再有陳嚴達那裡的人配合著,想在倭國爭個立足之地,並非什麼難事……其實這主意最早的時候我也曾經想過的,只是各方面的機遇都不允許,才一直拖延了下來……等我們能有一個完全可以放心的大後方之後,面對未來才不至於進退失措,你的想法很好!」
錦繡其實一開始就知道,盧太翼對她這個方法肯定是會同意的。盧太翼一直以來都被關注的太過,盯在他身上的目光其實從來都沒有少過,可是即便如此,幾十年下來,他也不動聲色地串連起了一部分值得相信的人,經營起了一份堅實的基業,而他這幾十年的經營,如今卻是都要便宜了錦繡的……
「以後,你只管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其實處在你這個位置上,想要做出錯誤的決定,也是很難的……」盧太翼微微一笑,手指頓了頓,卻還是緩緩地把右手上的那枚戒指取了下來,放在了錦繡的手心裡。
錦繡一愣,抬頭看著盧太翼,有些不明白他這舉動的意思。只從以前盧太翼的表現來看,這枚戒指是不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傳承的,只要盧太翼還好好地活著,那麼即使這戒指放在了錦繡手裡,她也戴不上,更進不去戒指裡的空間,也看不到那個莫名其妙的福緣榜……
「這會是你日後的依靠,但是你要記得,可以依靠,但是卻不能完全依靠,我們的人生,終歸是要我們自己做主的,其他的那些外物影響,都並不重要……別給自己留下遺憾!」盧太翼的語氣帶了幾分悵然。
曾經也有人這樣告誡過他,「別給自己留下遺憾」,可惜,他終究是悟透這句話的太晚,以至於……
他只希望錦繡不會像他一樣,留下那樣的遺憾。
錦繡只覺得手心裡的戒指微微有些發燙,握著它的感覺有些激動,也有些畏懼,它不僅僅代表著力量,更代表著一份責任……「我真的能做得好嗎?」她極小聲地問,問盧太翼,更是問自己。
「能的!」盧太翼的手重重地落在了錦繡的肩上,很是肯定地給出了他的答案。雖然錦繡在他看來還有很多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在,他也可以想像得出日後她會因為這些問題而惹出各種各樣的麻煩,但是他也更相信,她能活得很好!很精彩!
也會讓這個世界,很精彩!
他願意相信她!(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