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李淵來五台山這一趟,目的之一,就是等回去的時候要把錦繡一起給帶回去。雖然說當時是因為皇帝有意試探,想撮合李家跟宇文家聯姻,所以他才允許了錦繡上五台山避避風頭兒的舉動,可是等著錦繡這一路上的言行傳了回來,他就已經意識到他這個女兒如果將來還想當大用,便該接回家來好生教養一番才是……最起碼得讓她對李家有了歸屬感才行!
可惜,他打算的再好,也沒趕上變化來得快。如果只有盧太翼一個人,那麼拜師的事大約還真就難成,可是誰讓這做了中間人的竟是靠山王楊林呢?基本上來說,楊林一開口,他就已經沒了回絕的餘地。他這會兒是真心為他家這閨女的教育犯愁。
再才華橫溢,錦繡也只是女子。女子在這世間,最大的功用,大約也就是聯姻了。可偏偏錦繡對李家沒什麼歸屬感,便是將來她覓得再好的姻緣,李家沾不上光,那也白搭!甚至李淵還有一層深深的憂慮,他很怕,沾不上光其實也沒什麼,怕只怕到時候反倒會讓錦繡倒打一夥,那才真是吃虧也白吃了!
李淵一邊皺著眉頭為難,一邊把目光從李世民的身上掃過,幾經思量,最終還是暗自下了個決定……他乾咳了一聲,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才緩緩說道:「三娘呀,為父也出來不少日子了,這一兩日便該起程回晉陽去了……只是你……」
錦繡挑了挑眉。抬起頭直視著李淵,並不說話,一副等李淵決定的樣子。
李淵每每看到錦繡這副「乖巧」的模樣,眉心都會下意識地抽動幾下,他真心希望他這閨女把那深藏在骨子裡的頑劣不馴都給展現出來,讓他不至於連教訓都教訓不出口,生生憋屈得自己心口疼……他就不明白了。他這麼多兒女裡,怎麼就生出了這麼個變種的出來,她是怎麼做到,在明知道他已經看穿了她隱藏在乖巧面具下的真實秉性之後,還能一如既往地繼續乖巧下去呢?她都不會有被看穿的惶恐不安嗎?
可是他這閨女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把「乖巧」一裝到底,他這當爹的還真就沒辦法,只黑著臉長長了出了口氣,才沉著聲說道:「為父本想帶你一起回府去的,不過盧公卻表示想留你在身邊教導幾年……」
錦繡一直平靜的目光中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只從李淵那無奈的表情就不難看出。盧太翼提出的要求,李淵是沒能拒絕的。她當下就放心多了。去了心裡浮躁的根源之後,她的站姿更顯從容。
李淵說話的時候一直都在仔細觀察著錦繡,她眼底的笑,她身姿的從容。都一一被李淵看在眼裡。於是唐國公深深地覺得,他決定把兒子留下來教育女兒這件事,絕對絕對有必要!「雖說你留在山上自有盧公照看,可是為父卻仍是多有擔心,所以為父決定。讓你二哥留在五台山上照料於你……」他捋著頦下的短髯,這回目光卻是落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李世民滿臉的吃驚,他怎麼也沒想到李淵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此刻他心底的複雜情緒。簡直難以言喻。長孫無忌也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對於李淵的這個決定頗感不滿。
因為只是次子的關係,頭上壓著個同母嫡出的大哥,李世民在唐國公府的受重視程度本就不大,手中能掌握的權柄、勢力更是微不足道,眼下他這個年紀,正該是跟在李淵身邊學習怎麼辦事的時候,可是李淵卻在這種關鍵的時候把他派到了五台山上「照料」錦繡……李世民垂下了頭,雙手緊緊地握拳,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暗恨,為什麼他要是嫡次子?!
難道就因為他是嫡次子,所以就只能一輩子庸庸碌碌地度過嗎?難道就因為他是嫡次子,所以擁有野心這種東西,便是一種罪過嗎?他不甘心呀!可是他便再不甘心又能怎麼樣?李淵的交待,他除了服從,別無出路……
李淵將李世民的表情看在眼裡,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他也知道,他這些年來對次子的壓制,已經傷了這孩子的心,可是讓一個人傷心,總好過來日他們兄弟相爭,毀了李家的基業要來得強!長子的各種不足之處他並非不知,可是既然佔了嫡長,他便也只能時時維護著,誰讓世情如此呢!更何況長子背後還有他的母親在……
李世民的才華李淵也是看在眼裡的,只是李世民表現的越出色,最忌憚他的卻不是他大哥李建成,反而是他的父親李淵!在李淵看來,長弱次強,這本身就是不穩定的根源所在!
李淵之所以會決定留李世民在五台山,一個自然是希望他能把錦繡教育得對家族有了歸屬感,另一個,也正是想抑制李世民手下勢力的發展……李淵側眼看了長孫無忌一眼,他暗暗感歎,他妻子真是替次子選了房好妻室,與李建成的妻子相比下來,李世民的妻子長孫氏不論手腕,還是家世都更勝了一籌,尤其是長孫氏還有長孫無忌這樣一個大哥在,尤其是為李世民添彩不少,也著實讓李淵不得不防……
錦繡真心同情李世民了。這位估計比歷史上的那位大約要悲劇的多吧?她一個姑娘家,被當棄子也就算了,反正大不了就是隨便往哪裡一嫁,以後不回娘家,只管過自己的小日子也就是了,可是李世民呢?從奶奶到爹一水兒的偏心眼兒,寧可養廢了他,也不願看著他出息起來,生怕他把那個不成材的老大給壓了下去……錦繡望天,要不她直接支持她家二哥單干搶天下的活兒,如何?
李淵也看得出來,他這回是真傷了自己二兒子的心,隨便又說了三言兩語勸慰的話,把錦繡和長孫無忌打發了出去,只拉了李世民詳談了整整一夜。其實他也知道,不管他把「照料」錦繡這件事說得多麼事關重大,都不能搭蓋了他打壓他二兒子的意圖,可是這些安慰的話,他還是不能不說……
比起李淵,更痛苦的那個人自然是李世民。明明心裡團著一團火,卻還要滿臉淡定從容地附和著李淵的各種安慰的話,甚至還要時不時地表一下決心,以安其心……等天亮的時候,李世民從李淵房裡走出來,正對上錦繡滿是同情的雙眼。
「二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錦繡一夜好眠,正準備去跟李淵請安,與李世民擦肩而過的瞬間,她低聲說道:「五台山,是福地!」
李世民一愣,腳步當下便停了下來。將錦繡這兩句話在心裡過了幾遍之後,莫名的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等他再回過頭去看錦繡的時候,正看見錦繡的背影隱進了門中……他淡淡一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不知為何又覺得鬥志昂揚了起來——他絕對不會不戰而敗!更不會就此認輸!
長孫無忌也是焦躁不安的一夜未眠,一大早就徘徊在李淵的院子外面等著李世民出來。他原還以為會看到一個頹唐的李二郎呢,誰知一回頭卻正對上李世民的一臉淺笑模樣……「二郎!」他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了李世民的胳膊,抿了抿嘴,準備了一夜的話卻是一句都沒能說出口。
「大兄,不妨!」李世民回頭看了李淵的院子一眼,淡淡一笑,反手握住了長孫無忌的手,拉了他往他們暫住的小院走了過去,邊走邊說道:「我一夜未眠,怕是大兄也與我一般吧?且去好生歇上一歇……日子,可還長著呢!」
長孫無忌聽著李世民最後那句意味深長的話,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抹笑意。只要鬥志還在,其他的那些困難又算得了什麼?他長孫無忌從來不信命!他拼的就是一個逆天改命!
李淵走得很急,當晚又宴請了盧太翼一回,算是正式將錦繡托付了給他,然後第二天一早便帶了人啟程離開了。長孫無忌卻是跟著李淵一起回去了,李世民這裡的情況,他還要親自去跟他妹妹交待一聲,更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需要他去安置。李世民不在,可是他原先做的一些安排,卻也不好就此荒廢了,這些在李世民回來之前,便也只能有長孫無忌主持。
李世民雖然被安排著留下來照料錦繡的任務,可是還是騎著馬送了李淵一程,然後才又折了回來。他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錦繡卻正坐在院子裡,面前的石桌上擺了一桌子的菜,甚至還有一壺酒,一看就知道這是在等著他一起用膳。
淨面、淨手之手,李世民一言不發地坐在了錦繡對面,拿起酒壺自斟自飲地連乾了三杯。
「二哥還在為被父親留在五台山一事不開心嗎?」錦繡夾了些菜放在李世民跟前的碗碟中勸著他吃了,才笑著說道:「其實能游離在府中關注的目光之外,說不得反倒是能另覓一片天空呢!」
李世民一愣,抬眼看著錦繡,若有所思。(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