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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七章 端倪 文 / 初落夕

    夜色闌珊,主臥內漸歸平靜,茜紅帳幔垂散在金鉤下,喜紅如意結的穗蘇無風自動,沈嘉芫穿了件杏花煙翠的軟綃綾衣斜倚著菊葉軟枕角,青絲散在她單薄的削肩上,神情猶帶惆悵。

    香薷端著個紫檀玫瑰托進來,福身行禮後在踏板前蹲下,低說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換藥。」

    沈嘉芫便將右手伸出淺擱在床沿邊,香薷觸及布帶還不待解開,便聞得屏風處傳來似急切的「哎呦」聲,兩人目光紛紛投去,卻是劉媽媽面色緊張地近了前。

    來人請安後,不容分說地拉起香薷,表情嚴肅道:「姑娘這我來伺候,你先下去。」

    相處了段時日,沈嘉芫對她的性格亦有些瞭解,但凡這院子裡的事,無論鉅細,劉媽媽皆是要插手過問的。自己雖不喜對方這等作風,然亦敬著她是原主乳娘的份上,並未在婢僕面前下她顏面,然這種「關懷備至」的方式,難免讓人覺得壓抑。

    「媽媽,這種小事,讓她們做就是了。」

    劉媽媽正在解她手上纏繞的布條,聞言唏噓著便答道:「姑娘,這怎麼能是小事?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讓老奴務必要好好照顧您。傷的是手,若留了疤可就了不得,香薷香蕾倆才進院子,老奴信不過。」

    端的是處處為主子著想的思慮,然總難免要添上幾句旁的。

    果然,似是就為了驗證沈嘉芫的念頭,劉媽媽這聲才止,望著紅腫的手背又埋怨道:「四姑娘這恁地狠心,當著老夫人、夫人的面都敢對您下毒手,姑娘就不該這般輕易饒過她。您是心善念著姐妹情分不同她計較,可落在旁人眼裡,保不準就以為姑娘是個好欺負的。今兒是四姑娘,回頭若是三姑娘、八姑娘,這還能安生嗎?」

    即便早就做好了準備,然話語入耳的感受總是不同的。沈嘉芫打量著身前低頭的婦人,衣光鮮亮,身上帶著金簪銀鐲,平素差奴遣婢最是威風不過。潛意識裡,沈嘉芫並不如何喜歡這個乳娘,或許是因為佔人身軀的心虛,怕被熟悉瞭解原主起居習慣的劉媽媽看破,在她面前便總提著幾分小心。

    這種略帶防備又擔心被識穿的心境,讓她覺得吃力且疲憊。

    然越是逃避相處,眼前人出現在眼前晃悠地還越是頻繁,連帶著她的聲音都覺得格外刺耳。

    沈嘉芫分不清是心理排斥的影響,還是事實如此,每每聽她的話都覺得不懷好意。

    「姑娘,您在聽嗎?」

    將清涼的藥膏塗上,不斷絮語的劉媽媽見未有回應,抬眸湊巧撞見姑娘眸中飛速閃過的不耐與厭惡,她怔了半晌復喚道:「姑娘?」

    沈嘉芫眨眼斂去了情緒,淺笑頷首,望著她回道:「媽媽,我聽著呢。」

    見狀,劉媽媽才放下手裡的膏藥,取過剪子邊將潔淨的白布剪成長條邊喃道:「姑娘別嫌老奴囉嗦,您從小是我奶大的,說句大不敬的話,奴婢疼您的心不比夫人少。」說著似有討好地笑了添道:「您這幾日總悶悶不樂,老奴看在眼裡可是急在心裡。」

    「我知曉媽媽疼我。」沈嘉芫訕笑地看著對方,「你亦不想看我和家裡姐妹不合,是不是?四姐姐許真是不小心的,再說祖母都已經做了處置,我又何必再去落井下石?」

    她原先正猶豫著明日去頤壽堂給老夫人請安時,是否要替四姑娘說說情。沈延伯府裡人生地不熟,連所處環境都沒適應,何必就眼巴巴地去得罪人?且不說老夫人會不會看在自己的面上輕饒四姑娘,但凡不糊塗的人都該知曉表面功夫的重要性,省得落人口捨。

    然而,原主的這個乳娘,腦子裡卻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結的這套思路,沈嘉芫亦只能在心底歎息一聲。

    或許,劉媽媽便是關心則亂,沒想得那般遠吧?

    「姑娘明白就好,老奴在府裡這輩子,也就盼著您好。」劉媽媽翻過沈嘉芫的手心,緩慢而輕柔地為她纏上布條,眼中充滿心疼,「好在七姑太太擔心不夠用,多送了盒雪肌膏來。」

    「咦?我這只是燙傷,何必用那麼好的膏藥?」沈嘉芫略有詫異。

    劉媽媽則瞇笑著回道:「姑娘福厚,放眼整個府裡,誰有您矜貴?」昂起腦袋,眼眸裡頗有幾分驕傲,不成想對上正用奇怪目光打量自己的主子。

    沈嘉芫面色陰沉,出聲連語調都冷了幾分,「媽媽,你怎麼能說這話?且不說祖父祖母健在,便是父親母親各房叔伯嬸母都還好好的,府中的矜貴人怎麼著能輪到我這個晚輩?莫覺得平素長輩對我疼護有加,就能生出這等不孝不敬的念想。你是我身邊的人,回頭這話傳到旁人耳中,府裡人會怎樣想我?若讓有心人聽得去了挑出是非,任我怎樣解釋可都是有理說不清的。」

    聽完這番話,劉媽媽眼珠子睜得大大,更因心中震撼而手下失力,最後那打結的動作竟是越收越緊。

    「嘶。」

    沈嘉芫忍不住疼出呼聲,忙收回了手。

    劉媽媽亦是個機敏的人,忙改蹲為跪,自責道:「是老奴失言,惹得姑娘憂心。」態度誠懇,心裡卻忍不住思忖,自家姑娘何時變得成熟,居然說出這樣的大道理?往常誇她抬高她時,比這更沒分寸的話說上半天,都不見她落下臉色的。

    察覺劉媽媽視線仍在上仰著覷向自己,沈嘉芫忙喚她起來,「媽媽別跪著,我知您是為了我好想讓我開心,然這種話流傳出去,對咱們清涵院到底有弊無益。」

    再次起身,劉媽媽的神態較方才恭謹了些,還不忘上前關懷下主子的手。

    沈嘉芫道無礙,心中卻自有疑惑。平日裡人前瞅她時並不多話,怎奈私下裡從來都沒有閉嘴的時刻?

    轉身倒了杯茶給六姑娘遞去,劉媽媽拘謹地垂手站在邊上。

    沈嘉芫小抿了兩口,將茶杯遞過去就躺下,「媽媽,我想歇息了。」

    劉媽媽忙上前替她掖起被角,跟著放下金鉤上的帳幔,攏在錦被下。

    藉著淡淡的光暈,沈嘉芫能清楚地辨出床前立著個身影,她啟唇又語:「媽媽,時辰不早了,您回去吧。」

    後者的嗓音充滿關切,「姑娘最近老是睡不好,老奴等您睡著了再走。」

    就這樣盯著自己?她哪裡能睡著?

    「留了燈燭,待會香薷會在外間值夜,你放心吧。」沈嘉芫的話裡含著幾分催促。

    屋裡突然就靜了下來。

    隔了半晌,床邊的人影仍是未動,沈嘉芫再次開口:「媽媽,你……」

    話沒說話,便被劉媽媽哽咽的聲音打斷,「姑娘,你是不是煩了奴婢,還是老奴做錯了什麼?」

    沈嘉芫心閃驚訝,撩起帳幔便見到滿臉傷心擔憂的劉媽媽,忽然間她不知該怎麼回她。劉媽媽卻逕自說道:「姑娘從前睡不著的時候,老奴都坐在旁邊陪著說話。但自從您這次受傷後,不喜老奴親近,心中有事亦不同我說了,好幾次夫人尋我過去問姑娘情況,我都不知您在想些什麼。」

    劉媽媽該是慣得信任的,沈嘉芫亦能感受到原主從前定是對她言聽計從,否則不會因冷落幾日便說出這番話來。然自己有獨立的判斷和思考,察覺其中不尋常而生疏遠近,有錯嗎?

    雖是乳娘,到底不是親娘,事事插手,有些逾矩了!

    沈嘉芫表情尷尬,「媽媽想多了,這院子裡哪件事不仰仗著你,怎能說我對你不親近?這話說得我心裡怪不是滋味,便是因為旁邊站著個人守著,我有些不自在難以入眠罷了。」

    「姑娘從前……」

    沈嘉芫伸出左手制止,淺笑道:「不說從前了,瞧我最近表現,祖母和母親都誇我懂事了呢。」歪著腦袋,似是邀寵的孩子得到誇獎般歡愉。

    劉媽媽的眸色深了幾分,跟著笑了上前重新扶她躺下,「夜裡怪冷的,姑娘快躺下。您不習慣,老奴離開便是,我讓香薷過來侍候。」

    沈嘉芫乖巧地點頭。

    替六姑娘重新理了下被褥,觸及內側枕邊時,劉媽媽手下動作微滯,緊跟著才恢復如常,笑了道:「那姑娘,您好好休息。」

    「嗯。」

    待等腳步聲遠去,帳中平躺著的沈嘉芫才長長舒了口氣,這個乳娘,還真難打發。細想方才劉媽媽的話中深意,總覺得有些不對,若自己耳根子軟些,怕就真跑去老夫人處哭鬧著要嚴懲四姑娘了。

    如若那般,落在旁人眼裡,六姑娘便成了睚眥必報的性子。

    院子裡有這麼個出謀劃策的媽媽,還有那兩個素未謀面卻因挑唆罪名驅逐的近婢,怪不得原主身邊總不安寧。沈嘉芫在心底暗暗覺得奇怪,姑娘身邊侍候的人自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是有在主子犯錯時規勸息事的責任,怎麼跑到清涵院這就都變了?

    原主自幼被捧著長大,世子夫人對她百依百順,老夫人疼愛有加,還有個視她若親女的安沈氏。從未受挫,經歷又少,脾氣任性卻該是個單純的姑娘,凡遇到什麼事無措時自然就只能尋身邊人商量。

    她本就好奇著,沈延伯府裡的姑娘可是名門閨秀,怎的能獨身跟著安沐陽到偏莊去?原來是因人唆使。

    沈嘉芫的心底生了個大膽的念想:當初清涵院裡安置奴僕,大夫人還是世子夫人吧?

    忍不住鎖眉,愈發覺得這沈宅內的情局變幻莫測。

    次日清早,洗漱過後先去廣盛樓請安,然沈嘉芫才跟著婢女紫菀至門外,便聽得裡間隱隱傳來少女的抽噎輕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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