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條寬度不足三碼的小巷上演了一場突出其來的即興表演,在周圍的行人和住戶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楊彥昌他們已經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包圍圈。
圈外的市民伸長了脖子想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然而就在他們身邊,卻有幾個白人男子正在大聲嚷嚷他們是黑水公司的員工正在執行任務,抓捕匪徒,與此同時,那黑洞洞的槍口卻毫不遮掩的在人前晃悠。
冷酷,堅決。
不少洛杉磯人一度很為自己的身邊有這樣一支受雇打擊罪惡而受到警長、市長以及議員們交口稱讚的隊伍而自豪,然而當他們自己面對槍口的時候卻感到渾身冰涼,雖說從沒有人聽說這些個穿著制服的傢伙對哪個市民開過槍,但是,這一刻也沒有人回去觸碰這個眉頭,這種事情,沒人想做第一。
圍觀者中有人眼神犀利,他藉著白日最後的光明,模模糊糊間看到了那個狹小的包圍圈中那個吊著辮子的腦袋,再仔細一看,那其中不止一個中國人。
他忽然想到這幾日的市井中隱隱約約間那個令人不安的傳聞,壯著膽子他大聲問道,「裡邊那是中國佬,那些中國佬在幹什麼?你們真的是在抓捕壞人嗎?還是在說你們在報復?」
「趕走邪惡的中國佬!」
「黃皮猴子滾遠。」
「…」
幾個閒漢吵吵鬧鬧的起哄。
黑衣制服的白人保安皺皺眉頭,不耐煩道:「那是我們的首席安全顧問和行動部長,彼得?林肯先生,難道你們連他也不認識嗎?而且我們已經報警了,若非抓捕壞人還能幹什麼?實話告訴你們,我們的一位僱主被人綁架了,沒時間和你們在這裡聊天,趕緊離開。」
這裡的住戶幾乎都是處於社會的最底端,偷雞摸狗的事情倒還真不是個稀罕事,再加上這一片本就是洛杉磯的老街區,一說起「彼得?林肯」這個名字不少人都有些印象。
一年多前洛杉磯大型油田區被發現不久,當時正是因為這個人和他隊伍的存在,洛杉磯猖獗一時的盜油風才得到一定程度上的遏制,說起來,就在這條街上的住戶中,就有相當一部分無業者之前幹過敲斷一截輸油管道,接上幾桶甚至幾十桶石油用馬車運走的事情。
可惜,當這些人一旦被彼得?林肯發現往往就是一頓好打,若是武裝盜油,被對方開槍打死也不是沒有過的事情,再加上石油公司和黑水公司與洛杉磯市政府,財政部門以及警察部門的蜜月合作,那一陣子吃虧的人可不少。
大家對這個名字還有幾分印象,尤其是剛剛叫喚的最凶的那幾人頃刻間就如被扼著脖子的鴨子一般,閉住了嘴巴。
個別人互相看看,低聲議論道,「啊,他們已經報警了啊。」
「那我們就不要多管閒事了吧。」
「你忘了林肯先生是誰了嗎?好吧,你還記得安德森吧?就那個和科林混過的賭鬼小子,記起來了沒?他的死…」
「…」
零散的人群慢慢散開,趨吉避凶為人之本性,即使是洋人也不例外,而且這些人可沒有當代貴族們所謂的榮譽。
黑衣制服男挺了挺胸,當年報名參戰的時候他還很年輕,除了在戰爭中學了些開槍殺人的本事之外,他可以說是一無是處,直到黑水公司在洛杉磯招人的時候他才再次排上用場,和之前在一家小工廠領著微薄的薪水相比,如今的工作顯然更令他適應,也讓他感到更加的體面。
「可惜。」他轉頭看了看身後幾步外的張開達,「林肯先生是個黃種人…」
這句話聲音很低,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輕輕歎口氣,他和身邊幾個弟兄分散開來,往小巷的兩頭走去,無論是誰也沒有注意,那十來個紛紛散開的市民裡有兩個男子還沒轉過街頭就嘀嘀咕咕的湊到了一起。
「一年多了,彼得?林肯那傢伙這時候回來會不會真的是要為自己的族人復仇?」
「他和那些掛著辮子的中國佬可不一樣,我還記得當時他在報紙上說無論誰想挑戰黑水公司都要做好被撕成碎片的心理準備!他是個報復心很重的傢伙。」
「無論是不是,總之,我們要警告更多的人了,孩子們的傳言未必就是假的!」
圈外的紛爭和楊彥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所有人的目光都冷冷的聚集在被朱正方像扔垃圾一樣扔在地上的約翰。
約翰像條死狗一樣趴在地上,朱正方的威脅好似魔咒一樣籠罩著他,早在幾分鐘之前眼前這個黃皮膚的男子猛然之間不知從哪竄出來,看到這張臉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跑,跑得越快越好。
可惜,自己仍然被抓住了,環顧四周,淨是些黃色的面孔,凱恩斯那傢伙從來都說這些人長得都一樣,那個傻瓜,他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他們的臉,如果當他也被這些人捉住脅迫的時候他或許才會認認真真的分辨他們吧?
可惜,他不在這裡,而羅伯特?韋德尼老師也不在這兒,和朱正方說的一樣,沒人能救得了自己。
約翰的臉色有些蒼白,汗水順著額頭掉在了地上,他很害怕,嘴唇哆哆嗦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麼,但奇怪的是在這一刻他的腦子裡竟然在胡思亂想。
「我,我,那個女孩,別殺我,別…」
楊彥昌皺著眉頭,心中無比焦急,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他實在等不下去了。
毫不猶豫的從懷裡摸出那支單發手槍,捏著那個男孩的衣服就把槍口頂到了對方的眉間,輕輕的扳下擊錘,眼睛緊緊的盯緊了對方的淺綠色眼睛。
「快說,那個女孩在哪?快說!」
約翰的瞳孔驟然間緊縮,他似乎都已經聞見了從槍口上飄出的火藥味,對方幽深的眼神告訴自己,他一定會開槍的!
「在我家,我家!」
「你家在哪?捨松她還好不好?你們沒有把她怎麼樣吧?」楊彥昌先是一愣,繼而追問道。
就在這時卻聽朱正方道,「看他的樣子,應該沒有騙人,我們走吧,我知道在哪。」
「過去三條街道就是我家,我不知道那個女孩好不好,亞瑟把她和自己的哥哥關在了一起。放過我,別殺我!別殺我…」
約翰仍然閉著眼睛,剛剛他驟然大喊出來,話一出口,就再也止不住了,然而現在他竟感到有些輕鬆,「不會死了吧?」
慶幸之餘,這一刻他想的不是朱正方,不是張開達,在他的腦袋裡只有那一張陰蟄面孔。
「該死的科倫,你怎麼沒說朱正方會在這裡?對於他來說,我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他恨不得把我殺死,而你怎麼能讓我來這裡?我說,為什麼你不讓那些醉醺醺的下三濫來呢,你一定是早都知道了!一定是這樣的!」
他如此安慰自己,如此尋求背叛的安慰,天可憐見,亞瑟·科倫又不是什麼神仙,他怎麼可能知道的這麼清楚。
然而,這樣的念頭一經生出就再也難以遏制了,猛然間他又回憶起最近幾個月自己偶然看到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那份蝕心的痛苦和恥辱,他抬起頭,前一刻還圍著自己的那些人已經走到幾步開外了。
「等等!」壯著膽子,他喊道。
「什麼?」一群人轉過頭,就連一直都很淡定的朱正方都有些詫。
只見約翰擦了擦嘴角流淌的口水,「我和你們一起去,我會幫助你們救出那個女孩的,但是,但是,你們得答應我,一定要殺了亞瑟?科倫,殺了他。」
稚嫩的臉上殺氣騰騰,和著剛剛在地上蹭到的一些傷痕、血跡,這個年輕人竟好似剛剛甦醒的惡魔,說不出的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