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昌一行人在唐人街的殘垣斷壁中穿行,在他的身邊,不時可以看見一些華人埋頭在廢墟地基中翻找著什麼,或者就是坐在空地上盯著房子發呆。
「雖然我給他們安排歇腳的那處倉庫離這還有些腳程,但還有很多人每天都來,他們在這一遍又一遍的尋找辛苦勞動的報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大火燒掉了大部分的財物,被法官號召來參與滅火的一些人裡不少都是白人,他們手腳不乾淨又搜刮了一次。」
「他們都知道這些,但是,依然不肯放棄啊,前些天還有一兩個走狗屎運的人從牆壁裡,從地底下挖出他們的珍藏,每一次發現就是一次鼓舞,但是,真正走運的也就那麼幾個了,他們的命根子放哪了怎麼會不清楚?挖地三尺又能多出個銅板嗎?大多數人什麼都沒了。」方三才歎道。
眾人臉上灰敗,一片沉默,楊彥昌低下了頭,這時,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捨松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女孩的手很溫暖,楊彥昌扭頭看去,剛好對上捨松的純淨的眼睛,楊彥昌看懂了其中的意思,有鼓勵,也有安慰,他反手也握緊了女孩的手。
七尺男兒,怎能露女兒姿態?
就在這時,忽然不遠處一陣歇斯底里的哀嚎聲響起,「沒了,什麼都沒了!大伯死了,三叔也沒了,全都毀了,全都毀了。」
哭泣聲雜著話音穿過來,楊彥昌一怔,因為這種口音他實在是熟的不能再熟了,這正是純正的廣東話,不,是純正的香山話!還記得幾年前在他穿越之初的一個多月裡,耳邊全都是這樣的音節,而且他傳承於身體本人的記憶裡這種口音已經沁入骨髓、血肉。
一行人循著聲音往那邊而去,還沒靠近只聽那個慟哭的聲音忽然吼道:「都是你們這些洋人!紅毛子,黃毛子!一個個都不得好死,我,我和你們拼了!」
「不好!」
朱正方大叫一聲,腳下生煙眨眼就竄了出去,楊彥昌一夥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楊彥昌轉過兩個彎,一處被燻黑的土胚殘壁後邊,朱正方正和其他幾名華人把一個面色猙獰的年輕人緊緊按在地上,不斷地掙扎使得地上的土灰和他滿臉的涕淚混合在一起,他卻渾然不覺,通紅的眼神依然直直的盯著前邊不遠的地方,嘴裡的嗚咽好似餓狼的悲鳴。
在他前邊不遠,三四個白人抱槍而立,眼睛直勾勾瞅著這邊,嘴角含笑,互相之間也不知低聲說些什麼,不過料想也不是什麼好話。
然而,就在他們面對面的地方,一個穿著黑水制服的黃皮膚男子,按著腰間的手槍,眼神警惕的盯著對方,但是,明顯對方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嘻嘻哈哈的幾個白人男子對著趴在地上的可憐人指指點點,壓根就不在乎他充滿威脅的目光。
「冷靜,冷靜!金章,你大伯,三叔都去了,你再一衝動自己怕不也得搭進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的擔子不輕啊。」朱正方拍著男輕男子的脊背說道。
「是好漢就別壓著我!反正我不想活了,活下去回家有什麼面目見我爹他們?跟著三叔投奔大伯,現在就我一個人,老郭家我爹那一輩一共只有三個男丁,在我面前就沒了兩,三叔連個後人都沒有,我,我跟他們拼了!」
嘶吼著話,年輕人就要繼續往上衝,朱正方挑了挑眉頭,「你想死不要緊,但別害了別人,瞅瞅,你瞅瞅這有幾個帶槍的華人?又有幾個帶槍的洋人?你想再挑起一場屠殺不成?你是沒了親人!你看看這是誰?」
朱正方掰著他的臉,讓他看著身邊其他的華人,「你看看他們,你們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叔叔嬸嬸,哥哥弟弟叫的火熱,你就這麼想害死他們?要真是那樣就算他們瞎了眼,當初費勁周折把你從閻王爺那拉回來!」
「我,我…」郭金章我了半天,眼睛瞅著那幾個低頭不語的街坊,他怎麼會忘了那個晚上在房子垮塌的一瞬間就是李家哥哥拉了自己一把?才讓自己僅僅是被磚頭砸傷了腿?在衝出洋人槍手的封鎖線時,也是這幾個同鄉攙著自己用**裹著自己才突出重圍的?
他流著淚狠狠的喊道:「俺不服啊,俺不甘心吶」
其情其景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充滿怨恨的聲音讓捨松不自覺的靠近了楊彥昌,轉過頭不忍再看。
幾分鐘後,年輕人終於冷靜下來,一個人又一次縮回牆角的陰影裡去了。
「這小子運氣好,之前受了點輕傷,只不過大伯被火燒死,三叔被垮塌的牆壁砸死,若非剛剛壓著他的那幾個華人伸手拉了他一把或許他也就步上他三叔的後塵了,這兩天治好了傷,一直在這轉悠,卻不想今天怎麼一時轉過不彎來要拚命了,可是,拼酒拼吧,只不過拚命又不是送命,這時候他去不就是自尋死路?」
方三才在旁邊一邊解釋一邊歎息。
張開達瞇著眼睛瞅著不遠處的幾個白人,問道:「那些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們抱著槍在那守著?」
「為什麼?還不是為了防著我們!」
楊彥昌一聽這話第一個反應就是難以置信,白人欺負華人倒是家常便飯,但是防備華人?這是稀奇了。
想到就問,他脫口而出:「在他們的眼裡華人不都是懦夫嗎?而且咱們又沒武器,還用得著防備啊?」
方三才撇撇嘴,「救援華人就屬黑水最積極,而且裡邊還有不少華人保安,所以黑水公司的武器就不是武器了?」
「而且話說回來,堤防華人這一手,還是有些名堂的,前幾個月的小巨角戰役你忘了嗎?你忘了,美國人可沒忘,嘿嘿,洛杉磯的治安官詹姆斯?伯恩斯的確有些本事。」
他這一說,楊彥昌頓時有些明悟。
要說在1876年美國最大的盛事是什麼?答案只有一個:費城博覽會!
如果要說1876年,美國最大的傷痛是什麼?答案依然只有一個:小巨角河之役!
這年六月爆發的這場戰役,起因是一位名叫喬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在南達科他州的布萊克山脈考察時發現金礦,從而引起了大批白人侵入這片被「蘇」人視為聖山的領地進行淘金,而後白人政府不願意針對自己的白人國民,只能撕毀1868年他們和印第安部落「蘇」之間簽訂的友好合約,之後,開始了對抗!
1876年1月,政府命令蘇人回到他們的聚居地,強迫他們達成新的合約,迫使對方放棄布萊克山脈的擁有權,但是,蘇人不從,而後政府派遣軍隊威懾,部分部落回家了,但也有強硬派留下了選擇了戰爭。
1876年6月,卡斯特帶領他的軍隊和第七期兵團追蹤剩餘蘇人的下落,雙方在位於蒙大拿的小巨角河的一處蘇族人的村莊發生戰鬥,當時村子裡有超過3000人的蘇族和一些肖恩族人,卡斯特帶領了五百多個相對於印第安人武裝到牙齒的軍隊進入了村莊,他自己帶領了211人從正面進攻,而其他軍人分作兩股,從側面進攻。
印第安人雖然裝備落後但是戰鬥精神可畏,他們聚集了超過2500名戰士應對戰爭,分批次擊潰敵軍,最後,卡斯特和他帶領的211名正面戰場上的軍人被引入村中圍殲,無一生還,他本人在三十分鐘之內就被人拿下,而後,一英里外趕來支援的裡諾部隊也被士氣正高的印第安人打敗,小巨角戰役,一向被人看不起的印第安部落大獲全勝。
美**隊的失敗讓所有人掉了一地眼鏡,各大報紙紛紛刊登了這一「巨大的損失」,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戰敗了!在建國一百週年的時候戰敗了!
雖然最後華盛頓的封山圍剿政策取得成功,扛不住飢餓的「蘇」族人投降,但是,這一事件依然被人們記在了心中。
「詹姆斯?伯恩斯那根老油條果然不是好相與的,他知道警察靠不住,黑水公司也靠不住,生怕再鬧出點ど蛾子,就從當初沒有參與屠殺的市民中選出不少閒人提供薪水和武器,在這裡和我們的保安對峙,看守這裡的華人。」
方三才嘴角帶著不屑的笑容,「雖然這些人沒有經過什麼訓練,但耐不住他們人多,他很清楚雖然我們這邊的黑水公司僱員裡說起來華人不少,其實滿打滿算也不到五十個,分散在唐人街,醫院和臨時倉庫,而讓白人來護衛唐人街不說他們願不願意,至少咱們自己都有些不敢放心。」
「嘿嘿,老傢伙的算盤打得精明的很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