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閎自幼便學西學,先於香港後又至美國,而中學,大學這期間又是一個人人格精神的形成期,容閎獨特的人生經歷造就了他更加獨特的個性和思想。
恰逢中國處於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西風東漸,洋人的堅船利幾近炮轟碎了一個民族最後的文明驕傲,在美國生活了數年的容閎相對於其他國人更加知道兩國的差距,在新興的工業文明面前保守的農業文明不堪一擊,兩廂之下,西學與中學,孰優孰劣似乎一目瞭然。
容閎,這位當年學成歸國,中文甚至已然荒廢的耶魯畢業生,他立下了「以西方之學術,灌輸於中國」的宏願,把讓更多中國人留學美國作為其奮鬥目標,他愛自己的祖國,希望自己的祖國更加文明,更加富強,所以在他的眼裡以更加優勢的文明「灌輸於中國」就成了最好的解決之道。
這樣的思想也隨著他一手打造的肄業局,流傳給了更多的幼童,尤其是自陳蘭彬離開,容閎**掌管肄業局之後,在過去的一年多以來,他對於學生們在漢學上的管理確實較之前更顯疏忽,而去年容閎身為大清朝的官員卻與番婦結婚,並於教堂誓言成親,無疑對幼童們的觸動很大。
楊彥昌看著容閎,腦子裡依然是剛剛區諤良說的那就話,他想到了海倫,想到了蘇菲,甚至想到了伊麗莎白,最後他記得最清晰的赫然是去年年初在避難山教堂裡由推切爾主持的那場規模頗大的婚禮。
婚禮上容閎西裝革履,風度翩翩,他的妻子康州名媛瑪麗·凱洛克白色婚紗,艷麗又不失端莊。
驀然之間,他明白自己一直疏忽了什麼?
自己一直以後世的目光看待容閎的婚姻,無疑這並不算什麼大問題,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叔靠著自己的人格魅力泡個洋妞,擱後世一些憤青會說他揚威異域,要是宅男就罵他艷福不淺,又禍害了一朵鮮花!
「自己相對於其他幼童有著不為人知的三十年人生經歷,我的思想比其他人更加成熟和飽滿,甚至我在和美國人的交往中把自己放的地位或許與容閎比起來更加平等。」
「無論是容閎的婚姻或是自己和別人的交往並不會影響到我對於國家,對於中國文化的看法,但是對於其他人來說呢?」
楊彥昌捫心自問,或許詹天祐會稍微好些,畢竟他和自己一直都在一起,自己的做為和思想應該會對他有些影響,不過別人呢?
楊彥昌瞥了眼已經傳到教室後邊去的那本聖經,最近一次去教堂還是暑假和諾索布家的老祖母一起去的吧?
佛祖,三清,真主,耶穌,他們在我的心底都只是個形象罷了,但是在他們的眼中這分明有著不同的含義!
西學,漢學對他們來說涇渭分明,但是對我來說呢?後世的語文課本上孔老二和托爾斯泰或許就是個前後頁的問題,物理,化學,數學,生物甚至英語,學了又算怎地?它們都只不過是知識,是工具罷了。
但是,對於容閎來說呢?對於區諤良來說呢?對於陳蘭彬來說呢?
這些知識是分有國界的,是分民族的,也是分優劣的!這就是時代的局限性!
一本書,幾封信沒有多長時間又傳回了區諤良的手上,他看了看一旁低著頭的史錦鏞,微微歎口氣,道:「今次事發,本官亦倍感無奈,然朝廷早已嚴明,幼童出洋若行為不端,即撤回國,史錦鏞其行…」
「區大人。」安靜的教室裡容閎的聲音十分突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的眼中全是焦急,也不在意別人的注視,拉了拉區諤良的胳膊硬是把老區拽到了門口。
「區大人,剛剛我已經給你說過了,當年我就是孟松學校畢業的,而史錦鏞也是,那所學校不錯,我和他們的校長很熟,我,我只是想再讓你考慮考慮,今後我會擺脫孟松的校長注意那孩子的,而且我們也可以讓他從現在住的那裡搬出來,搬到肄業局來住,更何況那孩子已經讀到中學的最後一年了,再過不久他也就可以入大學院學習,或許他就是楊彥昌第二啊!您再想想,現在撤他回國過往幾年的辛苦不全都白費了嗎?一共只有一百多人,他還是頭批出洋的,少一個並不是那麼容易補回來的啊。」
楊彥昌恰恰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容閎即使聲音很低但是他畢竟是在說服別人,話音也低不到哪裡去,他的話楊彥昌聽得一清二楚。
只聽區諤良回道,「容大人,非是區某無情,然國法家規,肄業局早有定論,今日若不處理一個史錦鏞,他日未嘗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史錦鏞冒出來,容大人,吾等沐受皇恩既受此重任,自當以培養中國有用之人才為第一要務,若學生毀損祖宗禮儀,回國述職之日有何顏面面聖?容大人,莫要讓區某難做!」
說完這話,就見區諤良就要往裡走,「區大人,區大人。」容閎再一次拉住了區諤良。
「區大人,捫心自問,您赴美以來,所見幼童可有對大清,對皇上,對聖母皇太后有半點不敬?每次半月的漢文學習,他們卻也不曾有過差池,區大人,肄業局諸生既是我之學生,亦對您執弟子禮啊,若史錦鏞今次被撤回國,國內必有千難萬險,他,他就算是被毀了!區大人,您何嘗忍心?」
容閎的聲音竟有些哽咽,他把區諤良拉到一邊,繼續說道:「區大人,您看看,您看看這孩子,其行隨可惡,但罪不至此啊,一旦回鄉,朝中何如,其家族對其又何如?只怕凶多吉少!您還記得中秋的時候他還為你敬茶嗎?還有,你看看其餘的幼童他們互相之間親如兄弟,要親眼看著自己的同窗好友落得如此下場,何其不幸?」
不止楊彥昌,教室裡幾乎所有幼童都看的分明,容閎的眼睛裡亮晶晶的淚水,順著臉上的紋理掉落下來。
區諤良看著教室裡的孩子們良久,他好似想起什麼,最終卻轉過自己的臉,抬起頭,不願在人前失禮,話音有些顫抖,聲音很低,「莫要再說了,莫要再說了。容大人,今日午時您來此至如今已有半日,該說的我們都已經說過了,但,但是在此還有其餘教習,還有公使陳大人,這事瞞不過他的,我,我能怎麼樣?」
「陳大人那邊我來,我來!」容閎一聽這話似乎見到轉機,興奮極了,這一刻他已經忘了在幾年前他和陳蘭彬也曾為了幼童在肄業局的管理問題起過爭執,在他看來先把這事往後推推,即使有萬一的機會,自己也要盡力去爭取!
「我們完全可以讓史錦鏞先在肄業局反省,待我與陳大人商議之後再做決議可好?」
「呃…」區諤良沉吟半晌,事關重大,並不是他立刻能下得了決定的。楊彥昌也緊張握緊了拳頭,他看了看身邊幾個夥伴,只見大家額頭都是汗水,直直盯著區諤良的背影,只想等著區諤良說個肯定的答覆。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一陣驚呼,緊接著就是劉其駿的聲音「史錦鏞!你在做什麼?」
楊彥昌驀然回頭,只見史錦鏞滿臉的猙獰,他的左手上不知何時攥了一把剪刀,而右手上竟是一條油黑粗大的辮子!
「不自由,毋寧死!」
美國人帕特裡克·亨利一七七五年三月二十三日於殖民地維吉尼亞議會演講中的最後一句話從史錦鏞的口中爆發出來。
「來人!把這畜生拖下去!待得稟明陳大人之後,立即遣送回國!本官系肄業局總監督,即刻起任何人不得為其求情!」
區諤良一邊說著話,一邊大步踏入教室,在他的身後,容閎張了張嘴,什麼也沒有說出口來,腳一軟,癱靠在背後的牆壁上。
「所有學生立即回宿,今日起往後三天任何人不得離開,每日教習傳講聖諭廣訓不得有誤。」
接著隨著區諤良和教習們以及幼童先後走出教室之後,偌大的房間,只有容閎一個依然靠著牆壁上,閉著眼,淚水毫無顧忌的流淌…ps:本來寫了大概一千來字了忽然感覺不對味,於是推到重寫,發的晚了一些,不過希望這一節大家滿意。容閎對於漢學的局限性認識,就和當時部分官僚對西學的局限性認識一樣,其實學了西學怎麼樣?還不一樣都是中國人?只有有顆中國心學的再多也只是為了以後可以狠狠搧回去罷了。而且,個人覺得吧,其實咱們老祖宗的寫的很多東西實在了不起啊,陶冶身心,修身齊家必備,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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