肄業局的生活很枯燥,每日清晨六點起床,接著背誦《聖諭廣訓》,然後就開始上課,日復一復,不過好在還可以過過週末,據說這是容閎為大家爭取的福利,如此算來半個月其實也就只有十天而已了。
聖諭廣訓原文只有一頁紙,但是它的每一條原文都配的有超過六百字的註解,這頁紙硬是成了本薄薄的小冊子,肄業局幾個漢文教習對它的重視令人髮指,楊彥昌已經無數次的聯想起那本在前世家中書房裡被父母束之高閣的太祖語錄來。
如果還是在中國到了他們這年紀的學生應該已經開始讀完《論語》《孟子》等四書,而關於五經也有了不差的功底了,興許裡邊一些聰明的已經是秀才或是舉人,但在這兒,他們還在學習《詩經》《周易》,對於這些書籍他們必須達到背誦默寫全無問題才行,包括歷代有影響力的文人做的註解也都要背下。
除了四書五經之外,還有宋代那位喜好和尼姑玩耍的朱熹編纂《小學》其中包括了《立教》、《明倫》、《敬身》、《稽古》、《嘉言》、《善行》等文章的兒童教育課本,當然還要學習《國朝律例》,也就是朝廷頒布的法規。
出洋前後兩年以來每個學生的學習狀況教習們都已瞭解,每日早間小課是分門別類的教學,用以針對特定學生的,畢竟幼童年齡學齡各有不同,掌握知識的程度也就不一樣。而每日下午的大課堂,才是先生對十數學生一同授課的時候,因為同批幼童的差距並不是很大,所以容雲甫的工作也會稍稍輕鬆些。
這天中午飯後,學生們坐在教室裡三三兩兩的說話間,就看到容雲甫走了進來,看著學生們慌慌張張做好,他惜字如金道:「檢查功課。」
昨日容雲甫佈置的功課是作詩,不要小看這玩意,古代詩詞講究個平平仄仄,要韻腳想和才行。
坐在第一個位子上的是黃暄桂,和楊彥昌不同,他是自費留美的,這個有些消瘦的男孩站起身子,從書裡翻出一張紙,念道:「十載攻書向學堂,果然富貴出文章。鰲魚湧出千層浪,丹桂開時萬里香。三級浪中龍見爪,九霄雲外鳳翱翔。狀元榜上標金字,直入皇都作棟樑。」
容雲甫點點頭,拿過黃暄桂手上的那張紙看看,「還算不錯,起碼押對了韻,做棟樑報效朝廷是好的,只是你小小年紀不要光想著榮華富貴。」
「下一個。」
黃暄桂重重吐口氣,坐下來。
只有十二個學生,楊彥昌排在最後,很快就輪到他了。
「一雨縱橫亙二洲,浪淘天地入東流。卻餘人物淘難盡,又挾風雷作遠遊。」
容雲甫扎扎嘴,「卻餘人物淘難盡,又挾風雷作遠遊。」他默默念道,好似回憶起當時漂洋過海時那催人心魄的暴風雨。
「不錯,不錯。很有氣勢,怎麼想到寫這個的?跟別人大有不同啊。」
楊彥昌老早都想好了理由:「回先生,昨晚睡覺做夢,好似又回到海上了。」
他自然不能說是因為自己沒記下多少近代詩人做的詩來,除了梁啟超就是毛太祖,其他那些霸氣側漏的句子就這個還稍稍可以將就下,可恨老天為什麼不把他再往前送上個幾百年,那樣的選項自然就多了。
「和洋人在一起住慣了?回來不習慣?」容雲甫剛剛說完這話就後悔了,他並不是很刻薄的人,一直以來在肄業局對這些學生的監督也只是為了讓他們在未來有個好前途而已,雖然他沒有做過什麼官,但見得事情也不少,這些出洋幼童在未來注定是要融入古老官場的,但是相比於那些正兒八經科舉出身的官員他們的差別可就大了。
實話說起來,即使他明白「師夷長技」的重要性,但有些時候容雲甫自己也會暗暗不滿,為什麼自己辛苦讀書十數載,但論起前途來卻比不上這些出國的娃娃。
「呃。」楊彥昌撓撓頭,這該不是找茬的吧?「我想是又和大家在一起了吧,自從來到美國總是聚少離多。」
「嗯。」容先生點點頭,腦海裡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做為傳統儒生他懂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思想境界。
「罷了,你坐下吧。」
楊彥昌不知道自己面前這位先生的內心矛盾,即使他知道也是無可奈何的,西風東漸的波瀾注定會掀起滔天大浪。
「今日習《通書》,和我讀『禮,理也;樂,和也,陰陽理而後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各得其理然後和,故禮先而樂後。』」
「禮,理也;樂,和也,陰陽理而後和……」
容雲甫念一句學生跟著念一句,課程正式開始了。
……
下午課後,一夥年輕人又跑到樓下玩鬧,忽然容尚謙嚷嚷道:「快躲起來,快躲起來,容大人回來了。」
院子裡一群小伙忙不迭的挑個好地方躲藏,楊彥昌拉著被他拽出來的潘銘鍾就進了房子,躲在一樓的窗戶旁邊,從窗口看去外邊的風景盡收眼底。
幾分鐘之後,他們就看見容閎進入了視線。
「嘿嘿,他們正往這邊走,馬上就進院子了。瑪麗姐姐正挽著容大人的胳膊。」錢文魁在旁邊笑道。
「看見了,你小點聲,別被他們聽見。」
「嘿嘿…」
幾個孩子透過窗子小心翼翼的看過去,只見瑪麗剛剛把手從容閎的胳膊彎裡抽出來,兩個人站在肄業局門口說著話,不時能傳來瑪麗清脆的嬌笑聲。
「他們在說什麼?」潘銘鍾問道。
「不知道,但是看起來容大人泡妞功力很厲害啊。」楊彥昌隨口答道。
「什麼是泡妞?」潘銘鍾追問道。
「小孩子好好讀書,這點事以後你就會知道的。」
「哦,但是阿昌哥,我…」潘銘鍾正要接著說些什麼,忽然院子裡傳來容閎的呵斥聲,「誰在那裡?」幾個人趕忙縮下頭,「你們說,他是不是在說我們?」容尚謙低聲問道。
「不是吧,不過,他是你族叔,對你又好,大不了你幫我們頂罪吧?」楊彥昌賊兮兮的笑道。
「我…」容尚謙就要開口的時候容閎的聲音又傳過來,「我看到你了譚耀勳,還不趕緊進屋去!」
「呼…不是我們,是阿勳,他剛才躲到屋後去了。嘿嘿,他完蛋了。」楊彥昌幸災樂禍的笑道。
幾分鐘後,他們就看見譚耀勳好像只夾緊尾巴的老鼠進了房子,「哈哈…」大家看著他的狼狽樣子不禁輕笑起來。
這就是幼童在肄業局除了讀書之外唯一的樂趣了。
在這風光明媚的夏天,一群處於青春期荷爾蒙雜著內心的騷動無處釋放的年輕人可以在私底下調侃容大人穩步前進的愛情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