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五點多,天剛亮就有雜役帶著小鑼進宿舍了。
起床洗漱自不多說,漢文教習帶著大傢伙到廳堂裡對著「天地君親師」的牌位拜過,開始背誦《聖諭廣訓》。
「敦孝悌以重人倫,篤宗族以昭雍穆。和鄉黨以息爭訟,重農桑以足衣食…」楊彥昌夾在這麼一群深情嚴肅到極致的學生間也聲情並茂的背誦著,記憶裡這十六句小段可是跟著《三字經》一起學開的,聲音抑揚頓挫,別人看來確實認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當年中學時代的老師最喜歡讓學生讀課文,這調皮小子卻會自己給自己找樂子把文章讀的好似唱戲一般,這在當時可算一絕。
吃罷早飯,差不多剛到七點,一群人再進昨兒的教室,課程早已安排好了,今天清早就上英文課。
「你!」
「嗯?」指指自己。
「嗯。」教室前頭一個中年人說道,「你先把這二十六個字母念一遍。」
「是,先生。」楊彥昌站起身來。
上課才十多分鐘,趴在桌子上已然百無聊奈的他終於有了用武之地,「a,b,c,d…」
「嗯,不錯,以前學過是吧?但有幾個地方還要注意下。嗯,r音發的不錯。」點點頭,楊彥昌會意的坐下。
「待會下課把這些字母各寫三十遍,上課的時候記著背挺直,小孩子就要有精氣神!」屁股還沒挨到凳子,那先生又加句話,轉身就在黑板上寫寫畫畫,頓時他的臉色就精彩了。
「你不是學過麼?」循著聲音,一臉苦相的楊彥昌就看見梁敦彥悄悄把頭轉回來對他小聲說著,「一張嘲諷臉。」
楊彥昌還沒回嘴就有人給了梁敦彥一個下馬威。
「你,就是你,說話那個,課後默寫五十遍。」稍顯稚嫩的聲音毫不留情。
「嘿嘿。」前排最早來的那幾個學生竊竊低笑,而當跟他們同排的一個學生掃過一眼,竟都息了聲響。
「曾篤恭?」昨兒晚飯的時候楊彥昌一夥人就互相介紹了姓名,當時輪到曾篤恭的時候就有人說他是英文教習的兒子,還說「萬萬不可得罪。」
這竟然不是句玩笑話?
一直沒有回頭的曾蘭生寫完了幾個新單詞,轉過頭「待會下課,默五十遍的也別忘了。」再對著兒子點點頭,「好了,繼續看這裡。」手上的戒尺敲敲黑板,教室裡真真萬籟俱靜。
楊彥昌看的真切,跟他一起的幼童們都吸了口氣,而剛張張嘴估摸著想要說些什麼的梁敦彥登時啞了火,悻悻然瞄了曾篤恭一眼,繼續做起好學生。
「嘖嘖,誰能知道昨晚看著還有些靦腆的小子竟是這麼一頭笑面虎,人不可貌相啊。」心底叨咕兩句,前邊曾蘭生的眼睛又看過來,急急忙抬頭挺胸,手放背後,盯起黑板,雙目「囧囧」有神。
曾蘭生把二十多個字母都教大家讀了,伙著兒子就開始一個一個抽著查,等到下課的時候楊彥昌跟梁敦彥倆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而他們身邊十一二個娃娃,仍然苦著臉「a,b,c,d,e…」
「n,n」…「記住嘍,是用鼻子發音。」「是,先生。」
「唔,真是麻煩,好歹算是寫完了。」楊彥昌在餐廳和詹天祐他們坐在一起,「就是手上又挨了三下。」
「梁敦彥呢?」
「嘿嘿,他當然還在那受罪,而且看先生那樣子,他這樣課上說話的懲罰恐怕會更重些。」
「那會不會很疼?」小不點潘銘鍾怯怯的問道。
「也就那樣,不怎麼疼。」楊彥昌說道,「誰沒挨過板子?」
「哦,那,那我們是不是給阿彥哥留點菜?」潘銘鍾繼續問道,比他大半年的容尚謙看了他一眼,更使勁兒的扒拉著桌上的菜,嘴裡含糊不清「是他在找茬,阿昌哥又沒惹他!」
「就是。他那就是活該。」一旁的譚耀勳附和道。
「放心啦,廚房裡肯定做的有,咱們好幾十號人呢。」詹天祐說著。
「嗯,就是這樣,而且容大人他們都在瞅著。」楊彥昌繞過詹天祐摸了摸潘銘鐘的腦袋,他感覺這小半個光頭摸起來感覺跟徐胖子的截然不同,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哦。」小傢伙點點頭,但楊彥昌心裡卻想著「不過,要是過了吃飯的時間那可就怪不得哥了。」
下午接著教漢學,其實很多內容大家在家的時候都是學過的,畢竟就算再缺人,容閎也不會招個什麼也沒學過的來。
晚上八點,昨晚那個老頭準時出現,接著給大傢伙講歷史。
「昨晚咱們說完了康熙爺駕著紅衣大炮收復台灣,又說到噶爾丹借口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殺其弟,宣佈起兵復仇,嗯,今個兒就接著說!」老頭子頓頓,「咳,咳」兩聲,再咂口茶。
「啪」戒尺在桌子上一拍,幾個神遊的娃娃激靈一下,開講了!
「話說那葛爾丹被羅剎鬼子們攛掇著引兵三萬,對外詐稱十萬,渡過烏札河,揚言要請羅剎鬼兵助陣,會攻喀爾喀,但康熙爺從容不迫,這都小陣仗了,他老人家壓根兒就瞧不起這小小的三萬賊軍…」
不知道是不是容閎他們從哪請的說書先生?這老頭站在桌子前邊,講的聲嘶力竭,手舞足蹈,不時把那戒尺拿起在桌子上拍的「啪啪」作響,把這歷史講的倒也趣味十足,當然要是少點神話色彩就更實際些。
一個小時後,老頭子終於講到「一代奸賊噶爾丹」就要死了的時候,忽然再來句「要知後事如何,且聽明晚分解。」拍拍屁股,跟昨晚一樣,走了。
著實讓一干被吸引住的娃娃鬱悶。「額,好戲剛要出台,怎麼就完了,這老頭是不是故意的?」
想當年做為陳道明的鐵桿粉絲,那首「我真的好像再活五百年」老楊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最後百度,那位在電視上很有些悲劇的噶爾丹其實死於「馬上風」!
額,也就是擼友們最怕的那「停車『坐』愛楓林晚」過度而猝死,好了,「檣櫓灰飛煙滅」之後,少兒自覺繞道。
一眾娃娃,繼續帶著滿心的不願意回房睡覺。
在床上一夥人還在討論著噶爾丹最後會怎麼樣的時候,忽然一個聲音傳來「還記掛那些呢!明天估計又是曾溥來教洋文,你們自求多福吧!」
「曹吉福,曾溥是誰啊?」
「哎,曾溥也是曾先生的兒子,曾篤恭的兄長,他也是咱們的洋文先生。」一旁的石錦堂接口道,頗有些沮喪。
「他們父子三個都是教習。」錢文魁總結道,「曾溥比他弟弟更凶,你們就等著吧。」
「啊?」幾個今天被曾篤恭抓住小辮子的孩子驚叫道。
「咱們也躲不過。」也是早到生一員的曹吉福說了句實在話。
「唉…」一陣歎息聲想起。
「魔鬼!撒旦!」這聲音有些咬牙切齒,
楊彥昌一聽就知道這是誰,「除了餓肚子的梁敦彥不會再有別人了。」
「嗯,對啊,我在香港的紅毛學校裡那些洋人就說地獄裡最可怕的魔王就是撒旦了,曾先生就跟撒旦一樣可怕。」一個孩子附和著。
「不,他們一家都是魔鬼,當爹的是撒旦,兩個兒子也是魔鬼。」還是梁敦彥。
「嘖嘖,一門三惡魔。」不知哪個嘀咕著。
「阿昌哥,我有點怕,你說,那個曾溥會不會打人?今天曾先生把阿彥哥的手都打腫了。」旁邊的潘銘鍾低聲說著。
「不會,阿鍾學的那麼好,那麼快,他又不是瘋子怎麼會隨便打人?」
「哦,但,但我還是有些怕。」
「誰打你,我打他。所以,孩子,你還是洗洗睡吧!」楊彥昌語重心長的說道。
「哦,但是,阿昌哥,我們早都洗過了啊。」
「…」
屋裡慢慢靜下來,肄業局的一天就悄悄地過去了。感激涕零,兄弟拜謝,請諸位支持三言的朋友們理解下,俺還回復不了,只能在文末說聲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