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一年,三月十六日,戊時一刻,廣州西關十一甫,茗和茶莊後院。
前一天老唐家一夥人除了身子受了點寒的老太太,差不離都住進了這還算寬敞的院子裡,兩個可憐的小夥計騰出房子只得跟趙虎頭擠到一起。
天色剛剛見黑,楊彥昌的小屋裡,燭光明晃晃的,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心難安,「明天一早就去坐船到香港,香港只呆一夜就要走了麼?」心潮輾轉。
「來到這年頭才一個月,怎麼感覺自己就離不開了?」楊彥昌悶悶的問著自己,忽然,他一咕嚕翻起身子,轉個身子就出了屋子。
「老爺,你說這件衣服會不會有點小了?張家大姐給我說,彥昌這年紀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她家耀陽當初一年都長好幾寸呢?這衣服彥昌怕是穿不了幾個月!不行,得換件。」
「嗯,是得換件。」
「老爺,你看這件怎麼樣?大小合適不?顏色會不會有些艷了?這件是聽李嬸估摸的尺寸,我準備讓昌兒十七八歲的時候穿的,他會不會不喜歡這樣子?」
「你做的,彥昌都會喜歡的。」
「老爺,你說?彥昌二十的時候,是胖了還是瘦了?還記得當年比哥哥拳頭大不了幾分的小猴,這都要趕上我了。容大人也真是的,時間太趕了,還沒做幾件衣裳啊。」溫溫柔柔的聲音一如既往。
「哎,老爺,你說這衣裳怎麼樣?跟你的尺寸差不多,就是不知道那什麼花旗國冷不冷,這衣服過冬會不會冷了昌兒。」「哎,老爺,你…」
「妙兒,妙兒!夠了,夠了啊。」唐耀的聲音裡透著疲憊。「這些都夠了,在外洋吃穿都有朝廷管著,彥昌不會受凍的。」
「嗯,我知道,我知道,但多備著幾件總是好的啊,你說從家裡拿的東西太多了彥昌帶不走,我總得分分麼,只是看那些紅毛們不穿袍子長衫,老爺你說,到了那花旗國身邊都是些蠻子,彥昌穿的跟他們不一樣會不會受欺負?我聽說那些紅毛子們打人的時候盡抓人辮子!」溫婉的聲音漸漸走了調子。
「老爺,老爺,咱們不在身邊,昌兒被欺負怎麼辦?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窗戶紙上的影兒終於抱住身邊的依靠,壓著聲音大哭了起來。
「妙兒,不會的,彥昌不會吃虧的。你看,他這些日子跟老趙跑跑跳跳,身子也比以前壯實不少啊。」唐老爺撫摸著妻子的秀髮,低聲安慰著,努力的讓自己也沒哭出來。心底卻明白這段時間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式的習武其實就是個笑話,這也只能安慰安慰懷裡已經傷心極了的人兒罷了。
「嗯,嗯,阿伯的武藝一直不錯的,彥昌也一定很厲害。」那被人抱著的人兒又趕忙支起身子,哽咽著「我不哭,不哭。」努力的抹著眼角,「哭太多了,明早眼睛就紅了,彥昌看見就不好了,我得給他收拾,嗯,收拾。」努力的吸著鼻涕。
房外,窗下,楊彥昌小小的身影趴在地上,跪在那,頭頂著地,眼淚像條小河流到額角,再趟到地上。
除了這個身子本能的做出的反應,楊彥昌再也找不到更能表達自己的動作了。
他心裡感激著這個時代中國並不發達玻璃業,只有少部分人能用到的平板玻璃還沒走進唐家,這讓他短短的幾天可以聽兩次牆角而不被抓到,讓屋裡的人永遠相信著他們留給自己的只是那最好的一面,也讓漂泊的自己在這一百多年前找到真真的歸宿…
夜漸漸深了,楊彥昌的步子忽然停住,藉著不遠處的燈籠裡微弱的燈光一個隱約的身影正在自己的門前。
「阿姐。」走進了,原來是秀芳正在那站著。
「啊,彥昌,你,你去夫人那了?」聲音有些走音,秀芳凌亂的在臉上抹了抹。
「嗯。」
「眼睛紅紅的,怎麼哭了?」
「沒什麼。」
「一定要去嗎?」沉默了一會,秀芳忽然問道。
「也許吧,我不知道,但有些事是必須要去做的。」遲疑著,楊彥昌給了個回答。
「阿姐聽不懂,但,一定很重要吧?!」不等楊彥昌說什麼,秀芳接著道「那就去吧,阿姐一直都知道彥昌是頂頂聰明的,彥昌定是會做大事業的人。」
「阿姐,彥昌…」
「只是,只是等你回來的時候夫人都老了,阿,阿姐也是。」打斷話頭,秀芳的聲音有些低。
「怎麼會,姑娘和阿姐在彥昌看來一直都是最好看的。」楊彥昌這話實心實意的,心底悄悄嘀咕著「極品少婦和極品大羅莉啊。」
「噗…跟誰學的,油腔滑調。」秀芳笑罵了句。
楊彥昌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笑。
「出去不許學壞了啊,聽說那些洋婆子們最會勾小孩子了,小心把你勾了去吃心挖肺。」秀芳紅著臉嚷嚷,說句唬人的話,轉身就跑了。
「阿姐。」楊彥昌頗有些哭笑不得。
兩世為人,曾經也算是花叢老手了,楊彥昌怎麼會看不出這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朦朦朧朧間怕是對這小弟弟「心懷不軌」呢!
但是,他能有什麼表示嗎?連自己的未來都不能保證怎麼去給別人保證?
更何況要離開好多年啊,雖然他心裡知道,清政府貌似「宏偉」的計劃堅持不了十五年,但十年呢?十年也是個漫長的時間啊,怎麼忍心就這麼禍害了人小姑娘,「我可不是禽獸。」說這話的時候,他委實有些心虛。
秀芳紅著臉跑了,心底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還記得,往日裡夫人開著玩笑。
「你這乖巧的丫頭將來嫁出去可得想煞了我,要不嫁給我家彥昌吧。」這樣的話可不是一次兩次了,情竇初開的小丫頭也不知怎麼的就把那小小的人兒裝到了心裡,這一次臨著離別了竟才發現自己的小心思藏得深深的。
「真是個小呆子。」
她還以為楊彥昌依然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娃娃。
「什麼也不管了,秀芳,你是夫人好心撿來的,以後就聽夫人的吧。」有了這個念頭,小姑娘鬆了口氣,回到房裡,看了看裡屋裡小雀兒睡得正香,捏捏那小鼻子,「這丫頭一准掉了金豆豆,瞧這眼眶。」秀芳扶了扶被腳,回到自己床上也睡下了。
院子裡慢慢平靜下來,院外,古老的西關,仍然帶著些熱鬧,牆內,靜悄悄…ps:厚顏求票,求收藏,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