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昌用手捂著臉,糾結著怎麼把硬筆書法的功底融匯到傳統書法中,小彥昌的字中規中矩在同齡人中也算不俗,但作為成年人的思維,以前好歹得過幾次書法獎的老楊並不滿意。
「啪」,一聲輕響在楊彥昌的腮幫子上響起,說是巴掌更像是一份親暱,「弟弟,夫人叫你讀書呢,怎麼發起呆來?魔怔了?」
楊彥昌轉過身去,很自然的抱住那條胳膊,叫起屈來「老天爺看著,我寫了這麼多的字兒,阿姐也不看看嘛?」
「好了,好了,姐姐跟你鬧著玩呢,知道你辛苦,姐姐看到了,老爺回來了,說是叫你有事兒呢,快走吧。」
說完這話,又彈了下楊彥昌腦門,攏了攏散到眉角的頭髮,率先出了屋子。
「該死的,這些反應竟成了條件反射不成?那為什麼學文言沒這福利?我到底還是不是我!」走出門的秀芳倒沒注意到屋子裡那略顯僵硬的嘴角。
「嗨,快走啊!」
楊彥昌不再多想,只能安慰自己「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急急跟上那一抹罩著綠衫的倩影。
秀芳姓梁,本來是叫二丫的,前些年天災**,兵荒馬亂,失散了家人,流落到香山,給自己紮了個草標,要不是被姑娘發善心買下,早都指不定被哪個人伢子忽悠到花街柳巷去了,從黃毛丫頭到如今二七年華,以老楊挑剔的眼光看怎麼也算是個小美人。
當初唐老太太給李正儀張羅的親事沒了著落,等老李都成剩男了,還一度想著把秀芳嫁過去,然而不提年歲差的大些,就李正儀那副嘴臉,幾次想給兒媳婦說做個主,讓秀芳嫁了,卻沒說出過口來,還想著再等兩年看老李的人品會不會提高,推人入火坑的手法不是一個吃齋念佛的老人家做的出的。
當然,秀芳自個兒也沒想過嫁人更別說對像還是李狗才,照她看來自己還是小姑娘,夫人的恩情還沒報答呢。
許是同時寄人籬下,又或還看著楊彥昌長大,小姑娘和彥昌的關係倒更加親暱些,私下裡,「姐姐長,弟弟短」家裡人都知道卻也沒什麼意見。
有些是秀芳說給他的,更多卻是楊阿伯叨叨的,翻弄著記憶,越過天井,前廳裡便宜姑父陰鬱著臉正和姑娘說著什麼,看見二人走進,齊齊閉上了嘴巴。
唐老爺,單名一個耀,字正光,已經三十有六了,當年若不是家逢巨變楊氏也不會嫁給比她大了十歲不止的老唐,更別說當時的老唐剛剛死了原配,傳說還是個假公雞,好在姑娘嫁過來老唐就送走了兩房小妾,再往後調理得當,終於生了雀兒這麼個寶貝,據說生意也有了幾分起色,唐老爺更是愛護著這個帶著福氣的夫人來,嗯,據唐老太太說這就是旺夫!
唐老爺一個月裡一半多時間都在廣州,這次如果不是發生這麼個事兒來還沒到他回家的時候,讓家裡慢慢沒落的生意起死回生,趁著這兩年茶市回暖的機會,贖回西關的老屋是他生娃娃之後最大的夢想。
對著姑娘眨眨眼睛,楊彥昌正開個頭「姑…」
唐耀擺擺手,「彥昌,本來說好再給你吃上兩天安神補腦的藥就該去學堂讀書了,但剛才劉先生讓人傳話過來,說他父親昨個兒跌傷了腿,大夫還說有些許驚嚇,得暫時休課,稍有好轉會再來通知的,所以這往後幾日你就在家好好,嗯,跟著老趙學學武,讓身子骨也更結實些。」
敬語還沒出口就被唐耀的一串子話堵了回去。
「好的,彥昌知道了。」腦子裡不由自主想到那個墜著花白髮辮,撫著鬍子搖頭晃腦看大戲的身影來,卻加了句「不知老夫子的身體怎麼樣,姑父,孩兒想去看看先生。」
唐耀一聽這話樂了,轉過頭對嘴角含笑的楊氏說道「哈哈,還是夫人看的准啊,我們彥昌第一句話就是要去看先生,夫人教導有方啊,哼,同是跟著姑姑的晚輩,不提吃喝拉撒幾年的香火情,單單顧著一分血脈情誼,若是有彥昌的一半那畜生也不會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真真一頭白眼狼!」最後一句話讓唇上一撇鬍子都抖了抖。
「好了,好了,不用抬高我了,畢竟是親戚,娘以為浪子回頭招進屋來無可厚非,彥昌因此而受傷,娘也是心疼的,我可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老爺可見到這幾天我對娘有什麼不敬?」楊氏一個白眼飛過去。
被戳破窗戶紙,唐老爺乾笑兩聲,也不尷尬,卻道「秀芳,還不快去添茶給夫人。」趕忙轉個話題,對在一旁作無辜狀的楊彥昌說,「好小子,看姑父笑話,你能想到的,姑父自然也知道,趕明我得去廣州,這次趕得急了些,等我回來帶你一起去看望劉夫子,人家都知道你自個腦袋後邊還腫著,晚兩天無甚大礙。」
昨兒剛知道李狗才混在哪片,此時乍一聽「去廣州」這三字,頓時把劉老頭放到一邊,想也沒想,一張口,「我也去!」
這話剛一出口,楊彥昌只恨不得抽自己,自己都知道那李正儀的事了唐家人緣不差怎會沒個通風報信的!
哪知道,唐耀卻問「我去照看生意,你去幹什麼?好好養著!」
偷偷瞅瞅唐耀臉色,並沒什麼不對的地方,看樣子壓根沒想到李正儀身上去。
楊彥昌眼睛一轉,試探道,「我的傷早就好了,也不疼不癢的,好久沒出過門了,再說好不容易休幾天課老在家裡悶著,人都傻掉了,上次去省城都是年前的事了吧?」再給老唐夫妻兩放放電,許是那個「傻」字觸動了姑娘的心,誰也不想真出個讀書讀傻了的愣頭青,終究是同意了,至於唐老爺,嗯,我們要理解「氣管炎」的優良傳統,我們源遠流長。
按著楊彥昌前世的所見所聞黑社會一般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而見了好處斷斷沒有放過的道理,更何況這次癩皮狗一樣的李正儀非但沒撈到好處反而傷了自己,怕是不會甘心。
雖然唐家顧著那點藕斷絲連的香火情礙著面子,沒有報官,但指望李狗才感恩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不可能的事兒,這李正儀混的雖是一百年前的黑幫,但這性質其實沒啥區別。
再說這老劉是小彥昌的老師,又不是我老楊的,遲幾天看看盡個心力也算仁至義盡!
傳說李狗才受了傷也不知有多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話可不是說小人的,萬一殺個回馬槍,估摸著就不是帶著一個人來了,唐家人丁加起來還沒倆巴掌,怎麼擋?
俗話說的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還說「竊玉偷香,先得看臉」,小偷行竊都知道踩點,想要趁早了結這禍害不去瞅瞅怎麼行?
楊彥昌並不知道徐小胖的大伯壓根就沒給唐家一夥人說,早就猜到唐耀定會顧忌著老娘的面兒不會告官,說了徒然惹人噁心,不如不說,竟只是自己暗暗留著心眼,打定主意盯緊了坊間巷口的生面孔!
而唐耀做了十多年生意怎會不知個人心險惡,除了拜託鄰里多照應著點,早早就知會了趙阿伯留意著,楊氏也是時時顧著生人的,而坊裡幾個瞎轉的混子也答應不會讓唐老爺的酒錢打了水漂,更別提公所裡常年喝著唐家免費茶葉的幾個搭半邊臉的親戚了,唐家人,甚至小半個從善坊都在楊彥昌不知道的情況下繃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