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一年的二月二十一,楊彥昌還在昏昏沉沉的美夢中,懷裡正抱著那把在牆角鋪滿灰塵的吉他賣力的彈奏著神曲,收穫著小美女滿眼的星光,驀然他只感到一陣猛力直擊後臀,睜開眼再看去哪有那紅著俏臉的女孩兒,分明是個滿臉大鬍子,鐵塔似的黑漢子!
這才恍然自己已經成了穿越大軍中的一員,再一看旁邊虎視眈眈的牛眼,吃蒼蠅一般嚥下嘴邊的話。
苦著臉老老實實爬起床,自我催眠,無視了旁邊的粗漢,他知道這莽漢是不會出去的,他只會嘲笑自己像個娘們兒,不到三分鐘就換上一身長衫,套上個厚些的短褂,胡亂把腦後的辮子拉了拉順在背後,聾拉著腦袋就跟著粗漢走出房門。
透過天井射下來的光,楊彥昌不由又哀歎了聲,「還不到早上六點吧?辰時都不到哩,這才第二天,又不是我闖的禍,楊彥昌造的孽為什麼要我來還?再說學武,學武,也要給點希望吧,俺老楊早都過了一根筋的熱血時代了。」
當然,他也只敢在心裡念叨,不提現在連著記憶接收了楊彥昌的一切,單單旁邊那大塊頭滿身的肌肉就把他給鎮住了,雖然這大漢常常把自己稱呼聲少爺,但記憶裡的往事卻讓楊彥昌不得不打消以勢壓人的念頭,乖乖的跟在黑漢子的屁股後邊出門了。
粗漢正是三十來歲的壯年,步子邁的大,腳步穩健,根本不顧身後的楊彥昌,楊彥昌小跑著才勉強跟得上去,昨個兒清早耍威風喊著累回家的結果還記得,不提姑娘的眼淚攻勢,就那大漢一邊誇著少爺長大了出息了,一邊卻兩巴掌老老實實拍在他的肩膀上,楊彥昌想到那骨頭震動的聲音就夠了。
「阿伯叔,今天還是跑?」
「嗯。」
「阿伯叔,那你什麼時候才教我真本事?」
「跑完。」
「阿伯叔,什麼時候就跑完了?」楊彥昌又問。
沒人回答,前邊只留個背影眼看就到巷尾轉彎了。
「哎,等等我,別太快,靠,老子前兩天還是傷號啊。」楊彥昌一陣狼嚎。
「少爺,你還得多跑跑,前幾年耽擱了,現在努力可不容易,我老早都說了光顧著讀書只會跟那看戲的老頭一樣,刮陣風就倒了…
楊彥昌大口喘著粗氣聽著耳邊的嘮叨鬱悶到心裡,「你這州長的身材只有剛那種冷酷才適合啊,而現在又跟老太婆樣的叨叨,什麼情況啊,玩雙重人格嗎?而且這大概都跑了2個小時多了了吧,可憐我才13歲!」。
不過話說回來,記憶裡的趙阿伯還真的很是多話。
趙阿伯名字就這個了,不是什麼綽號,當然綽號也有,「趙人白」!農田里刨食的爹媽一輩子就想兒子有出息,出人投地,不知哪聽得「伯」字就是老大的意思,而且還有文騶騶的,沒見三國裡的那文化人就叫「蔡伯喈」嘛,所以,作為家里長子的趙老大就有了趙阿伯的大號,「阿伯,阿伯」別人不願意被佔這便宜,倒是有認字的叫嚷「人白」,這麼個諢號也就發揚光大了。
就憑趙阿伯當年掛著滿身傷,背著楊彥昌老子的屍首從蘇州到香山,一聲「阿伯叔」他絕對受得起。
拐幾個彎,回到從善坊,巷口早有兩個身影一大一小,遠遠看見,楊彥昌就顛顛地跑過去,聲音倒是先到了,「姑娘」,前一個字聲音還低不可聞,後個字音就高昂起來了,這是楊彥昌的招牌。
那牽著雀兒的婦人,約莫二十六七的少婦,風韻十足,焦急的眉角驟然就展開了,即使抿著嘴,臉上的笑容依然就是春天裡和煦飽滿的太陽…
「出去一早上打熬身子,累了吧?別怪姑娘喲,為你好啊,看看,鞋底都是泥,不輕鬆呢!」
楊彥昌被左右擺弄著絲毫不在意這妹子年齡還不及自己上輩子,「唔,和小時候我媽給我的感覺一樣呢!」自從母親去世多久沒這樣的溫馨了,楊彥昌不禁抽了抽眼睛。
當年楊彥昌老子跑商在長毛作亂的時候被漫山遍野的野匪給掛了,家裡本就不好的生意登時沒了著落,被幾個黑了心腸的合夥人分掉一點小利,還得倒欠著錢來,若不是幾個長輩護著鄉下的老宅還有幾畝田地,那些怕不也得搭出去。
還是個十**的小姑娘,楊妙兒竟自作主張嫁了個死了老婆的中年大叔,唯一的要求就是得養著自己的侄兒順帶還了欠的債。好在這姓唐的中年人倒也厚道,自己沒孩子便對小彥昌真心好著,婚後沒多久尋了個真正的名醫,姑娘天天熬著中藥給喝著,終於有了個女兒,對姑娘也更慇勤了,看樣子目前正努力生個帶小弟弟的娃兒。
回到家的時候,姑父早已出門了,這幾天都是這樣,楊彥昌估摸著不是生意上的問題就是給李正儀搞得這爛事擦屁股,不過就算他知道的清楚也是無能為力,對於茶葉他只會喝個熱鬧,甚至品不出好壞來,妄想幫助清末的茶商,額,他還沒這麼瘋狂。
給老太太請個早安,道聲好,被老太太摟著,「小心肝兒」叫著,再和一家子人吃頓早飯,接著楊彥昌被小雀兒眼巴巴看著,卻順著姑娘的目光不得不來到自己的小天地裡,書房。
知識改變命運,作為中國封建王朝時代的被統治者來說絕對比後世的人有更深的體會,起碼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大發展時代出現的暴發戶們可以沒有什麼文化而成為各種代表,直接參與規則的制定,但自從科舉時代開始整個封建社會的架構和支撐最多被利益影響但權利中心,地位中心的大佬們沒點文化真是不可能。
曾國藩是進士,李鴻章也是進士,就連袁大頭13歲就寫了「大野龍方蟄」的詩句,歷史表明,拼爹的滿清貴族們想搞掉他們,卻始終依賴著他們,而大清的壽終正寢還是讓這些人給打造出來的。
這個時代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石歧自然也不例外。
作為繼承了所有記憶的老楊雖然已經有著六歲入蒙的底子,但是我們不能指望嫁接的葡萄籐立即就生出完美的果子,後世的經驗告訴他,想要活得好,在還沒有改造環境的能力之前,融入這個環境是最佳的選擇,更何況知道未來的亂世,他也不必真真做個狀元才子,能有些古文水平充作「非文盲」正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實在太難了,讀了幾十年的白話,接受文言果然不是這麼容易啊!」
楊彥昌看著句段都沒有劃分,雖然有不少筆記但,通篇只有寥寥幾個前任做的簡單劃段符號的線狀版《論語》更是哀怨,改變自己接受了數十年的文字習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或者說,自己還是自己,記憶只是電影嗎?或許是唯一的好事了。
想了想,楊彥昌繼續拿著筆,邊讀邊寫了起來,文言和白話,毛筆和鋼筆,繁體和簡體,一個時代的印記必須罩在另一個時代的印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