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土伯的眼睛濕潤了,他俯下身來輕撫了一下瓊霞的頭髮,眼簾一抬又看著驚鴻道:「姑娘,你們當真可以救活她?」
驚鴻沉聲道:「可以!不過……」
土伯當即道:「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們!」
驚鴻搖了搖頭:「土伯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這顆『回夢丹』雖有夢迴過去的神奇功效,卻也有著巨大的副作用。你服下之後,它會吞噬你內心中最深刻的記憶和念想。換句話說,假如你心中份量最重的就是瓊霞公主,那麼當你醒來之後,你就會和她形同陌路,再也不記得她是誰了。」
「啊?這……」土伯一時怔住,緩緩回過頭來,深情地望著瓊霞,一時百感交集。他心中最重的究竟是瓊霞,還是……或許自己也不清楚。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陰陽兩隔,而是與心愛之人形同陌路。可是,與其守著一具熟悉的屍體,不如放飛一個鮮活的靈魂,哪怕所有的記憶從心中抹除,也只求換得伊人起死回生。
土伯終於下定決心:「姑娘,即使瓊霞在我記憶中消失,我也希望她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
驚鴻當即拿出上古靈符和三粒藥丸,將其中一粒交予土伯:「藍色的這顆就是回夢丹,你服下之後可從夢境之中回到三十年前瓊霞公主遇害的當天。不過,進入了夢境後,你就會徹底變成三十年前的阿土,並且不會記得現在的一切,甚至連自己在夢中都渾然不覺——直到你從夢境回到現實為止。」
土伯沉默不語,他並非懷疑驚鴻的丹藥,因為這是梅香用性命換來的。此刻他只是還沒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去重新面對三十年前發生的一切,重新去感受那交織的悲憤和哀傷。
穆踏雷站在一旁,許久沒有言語,忽然想起一個可怕的問題:「土伯若是不記得現在的情形,即使從夢境中回到三十年前,豈不是一樣無法阻止悲劇重新上演?」
驚鴻沖踏雷一擺手,繼續對土伯道:「你入夢後的第三天,我們會點燃這張上古靈符,在它燒盡之前,可以臨時進入你的夢境,將這顆紅色的續命金丹交予夢中的你。你拿到藥丸之後,立即給瓊霞公主服下。之後無論再發生什麼事情,你都必須置之不理。待你七日後夢醒回來,我再將這黃色的九轉還魂丹給她服下,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一個活著的瓊霞就會站在你的面前。只是可惜……那時,你卻很可能已經再也認不出她了。」
土伯凝視著手裡的這顆回夢丹,癡癡地入神,彷彿看到了瓊霞公主在向他招手。他背過身去,眼睛微閉,愴然歎道:「二位請先到外堂稍歇片刻,我想再單獨和瓊霞待上一會兒。」
驚鴻和踏雷心中明白,土伯這是到了下了決心的時候了。他們到了外堂,靜靜地等候。
土伯和瓊霞,這一別,或許就是永訣。雖然躺在這裡的瓊霞會死而復生,但是他心中的瓊霞卻可能會徹底灰飛煙滅。割捨的,不是一個人,還有可能是心中至愛。
良久,土伯從屋裡走了出來。此時的他,比剛才要明顯蒼老了許多,滿臉憔悴,霜鬢斑白。
「兩位請隨我到書房吧!」
驚鴻和踏雷跟著進了書房,見土伯已經盤腿而坐,如老僧入定一般,兩眼微閉,臉上現出一絲淡然的笑容。這一笑,有期待,有無奈,有歡喜,有悲傷。
穆踏雷好奇,問道:「土伯就這樣入夢了麼?」
驚鴻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拉著踏雷出了書房,輕聲道:「土伯已經睡著了!我們且在這外面守著,在他入夢期間千萬不能驚醒了他,否則將前功盡棄!三日之後,我們在他面前將上古靈符焚起,進入他的夢境將續命金丹交給他。不過切記我們之中必須要有一人在門外守著,以防外人闖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穆踏雷笑著拍拍胸脯,放言道:「只要有我在這,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進!不過……我也倒很想瞧瞧土伯夢中的情形,嘿嘿!」
※※※※
且說土伯在夢境中回到三十年前,渾然不覺地變成了英姿勃發的青年阿土。四處華光流轉,阿土坐在家中的床前,黯然神傷地看著躺在床上的瓊霞公主。瓊霞氣息漸無,垂死的美麗把阿土帶入了無盡的悲哀。任憑心中撕心裂肺的吶喊,也無法喚醒即將永遠沉睡的愛人。
床榻之前立著一男一女,男的身著黑色龍袍,赤髮青須,乃酆都大帝辛光,女人則冷艷絕倫,妖嬈無比,乃酆都鬼後幽蘭。兩人身前還跪著一個郎中,把頭磕得如同搗蒜泥一樣:「陛下,小人醫術淺薄,無力回天,救不得公主,還請陛下饒命!」
酆都大帝辛光凶神惡煞一般站在那裡,任由他搗著蒜泥。而一旁的幽蘭卻是眉頭一皺,目射兩道寒光,冷哼了一聲:「招搖撞騙的庸醫,留你何用!來人,拖出去丟進油鍋!」
話音剛落,那郎中登時停止了搗蒜泥,嚇得「噶」的一聲抽過去了,口中不停地吐著白沫子。兩個大力鬼卒聽命趕來,像拖死狗一樣將他拖了出去——片刻之後外面就傳來了殺豬般的慘叫。
沉默不語的辛光終於開口,向阿土安慰道:「瓊霞命中該有此劫,你也不要過度悲傷。想必她的在天之靈也不願看見你這個樣子。阿土,你要趕緊振作起來,輔佐愚兄治理這酆都城,成就一番事業。」
阿土雙目無神,難掩心中的悲痛。一向流血不流淚的他,在這個時候卻淚如泉湧,泣不成聲了。
幽蘭輕聲長歎道:「陛下,阿土與瓊霞情深似海,今日無奈陰陽兩隔,自然是難以割捨。喪妻之痛,乃人之常情,就由他放聲痛哭一場,或許心裡會能好受一些。」
幽蘭話音剛落,阿土卻突然眼前一亮,抹乾眼淚站起來身來,說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要去尋仙訪道,求得一個起死回生的方子,讓瓊霞再回到我身邊。」
辛光愕然道:「阿土,你是不是悲傷過度,神志恍惚了?人死不能復生,這世上豈有起死回生之理?」
幽蘭也道:「我在苗疆雖見過許多巫術,卻還未曾聽聞有什麼法子可以起死回生。」
阿土的臉上寫滿了堅定:「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即使踏遍神州大地,我也要找到起死回生的方法。」
幽蘭眼眸流轉,看了一眼阿土,轉而又對辛光道:「陛下,看來阿土心意已決,我們也不好勸阻了。」
辛光點頭,對阿土道:「如此也罷,但願你能感動上蒼,求得奇跡降臨!愚兄還有些事務要去處理,先告辭了!」
望著辛光和幽蘭匆匆離去的背影,阿土的臉上少了分哀傷,多了分希望,因為他突然想起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冷叔。冷叔雖然只是阿土的一個家僕,卻文韜武略、博古通今。以冷叔的見識,他定然知道這天下在何處可以求得起死回生之術。
「玉郎,去叫冷叔到我書房來一趟。」
須臾,一個翩翩玉面的書僮引一位中年儒生到了阿土的書房。
阿土輕聲道:「玉郎,你到門口守候,若有人拜謁,就說我悲傷過度,任何人不見。」
玉郎去後,冷叔見四下無人,輕聲對阿土道:「主公此刻叫我前來,定然有要事相商吧?」
阿土心中雖有悲傷,卻禁不住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冷叔,這普天之下,可有什麼起死回生的仙草靈藥?」
冷叔捋了捋鬍須,當即明白:「主公可是指瓊霞公主之事?」
阿土沉重地點了點頭。
冷叔歎了口氣:「仙山之中不乏隱士高人,仙草靈藥之說亦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然而,我觀瓊霞公主之病,實在蹊蹺異常,死氣已佈滿週身各處,絲毫不似剛剛氣絕之人啊!恐怕尋常仙草靈藥也無濟於事!」
「什麼?」阿土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冷叔,難道再也沒有一種方法能救得瓊霞的性命?」
冷叔沉默了片刻:「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此事關係重大,不可輕為,還望主公三思!」
阿土不假思索,擲地有聲地說:「但講無妨,哪怕龍潭虎穴,我也要闖得!」
「不需主公親身歷險!」冷叔壓低了嗓音:「主公可知,若想救瓊霞公主,並非只有訪仙尋藥一條路。」
阿土大驚:「難道還有他途?」
「然也!」冷叔低聲道:「幽冥界武判官手中有一部生死簿,凡人壽數皆記錄在此薄。只需在生死薄上稍做改動,增添瓊霞公主的陽壽,她便可以起死回生。」
阿土歎道:「冷叔莫非是說笑了,我聽聞那生死簿乃天機,就連十殿閻君也不可隨意翻閱,豈能隨意修改?」
冷叔笑道:「主公知在下並非信口開河之人,依在下看,此法比訪仙尋藥反而要容易許多。」
阿土驚疑,問道:「此話怎講?」
冷叔見四處無人,便道:「在背陰山深處有一個山洞,名曰『絕陰洞』,洞內有一池,名曰『血劍池』,池中沉有一柄血劍,傳說手持這柄血劍,便能擁有上天入地的力量。主公若拿到此劍,便可突破陰陽結界,進入幽冥界,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到武判身邊,拿到那生死簿,輕輕一筆,便可大功告成。」
此話雖然聽上去如同天方夜譚,然而阿土知道,從冷叔口中說出來的話,是絕對可靠的。此時他心中本來沒譜的希望又被冷叔徹底點燃了。
是夜,形同鬼魅的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向那背陰山深處飄去。而在他們背後,卻還有一雙清澈的眼眸,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