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對對的燕子在頭頂的天空歡鳴著,隱入了綠蔭深處的閣樓中。
「有家的感覺真好!」站在爬滿薔薇的花牆邊,亞瑟目送著歸巢的燕子,心中輕歎道。雖然已是春天,但置身遠東軍統領府花園裡,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反而有些懷念自己那間鄉下的小屋。
順著清澈的溪流前行數十米後,牆內飄來陣陣歡快的笑聲,亞瑟的腳步停了下來。
從牆上雕花的小窗望進去,一個身著華服的女孩坐在池塘邊的鞦韆上,和幾名侍女笑鬧成一團。
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聽到琳達熟悉的聲音,亞瑟突然生出逃離這座花園回到鄉下躲起來的衝動——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夫,怎麼配得上遠東軍統領的女兒呢?
他清楚的知道,他和琳達之間也有一堵牆,這堵牆把他們隔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家世、背景,這是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琳達妹妹,叔叔讓我們一起出門,去給阿姨挑件生日禮物。」鼓起勇氣,亞瑟推開了木門走了進去,遠遠地朝女孩喊道。
女孩聞聲從鞦韆上輕輕躍下,轉過了身。
這是一個美好的女孩。在這春天的園中,她就是那朵最嬌艷的花兒,臉上盛開的微笑令百花失色。身體雖然有些青澀,但玉質的肌膚和美麗曲線中透出的一絲飽滿,依然令人心醉神迷。
她遠遠地打量著亞瑟,後者不禁低下了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春風拂過池塘,帶起陣陣漣漪。
亞瑟平靜的心湖也微微悸動。兩年不見,昔日那個愛捉弄他的女孩,竟然出落成了讓他自慚形穢的女神。
「爹爹啊,你真要把我和這鄉巴佬捆在一起?」看著亞瑟惶恐的樣子,琳達笑了,苦澀而又不屑。
「不玩了,我得出去趟。」她轉身朝侍女們吩咐道,「把園子看好了,別讓那些笨手笨腳的僕人進來瞎折騰。」
「小姐,你不會真要陪那個鄉下人去逛街吧?」一名嬌俏的侍女低聲問道。
「麗絲,你不怕我把你的話告訴老爺?」琳達輕斥道。
「小姐請原諒,我錯了。我會乖乖守好園子的。」麗絲吐了吐舌頭,邊笑邊搖頭。僕人們都知道,在這個府裡,不尊重亞瑟少爺,會遭到老爺最嚴厲的處罰。
「嘿嘿,逗你的。」看著侍女緊張地樣子,琳達得意地笑了,目光回到了亞瑟身上,「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也逗他玩玩。」
亞瑟和琳達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街頭時,遠東軍統領府的大門口,一對中年貴族夫婦才收回了目光。
「安妮,你覺不覺得丫頭今天有些反常?」聯邦遠東軍統帥梅根望著遠去的一對小兒女,擔憂地問道。
「你的魂呀,還沒從遠東戰場回來吧?不是你讓孩子們一起出門逛下的麼,怎麼又在這裡疑神疑鬼的?」身旁,安妮夫人輕笑道。
「丫頭一直對亞瑟很反感,一句話都不願意和他多說,可今天兩人卻有說有笑的,這難道不奇怪麼?」梅根皺眉道。
「女兒不聽你的話,你要發脾氣。女兒聽你的話,你又不相信她。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不是你手下的兵!」安妮不禁抱怨道。
梅根聽了她的話,沉默了半晌,才緩緩說道:「我知道,我把女兒許配給亞瑟,你和她都怨我。但是,我別無他法,我的兄弟蘭頓,就這麼一個兒子!」
「我並不是怨你,親愛的,蘭頓也是我的兄弟。」安妮扭過頭,深情地望自己的丈夫,柔聲說道,「梅根統領的女婿,這個名頭的確能鎮住很多想傷害亞瑟的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不是遠東軍統領了呢?還有,你真的希望他的兒子就這麼一輩子當個農夫?我們的女兒又怎會甘心嫁給這樣一個人?」
梅根面色一凝:「如果他能安穩地當一輩子農夫,倒也是件好事!你知不知道,隨著他一天天長大,聯邦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我倒想看看,誰會第一個撞上我的刀口!」
安妮沉默了,梅根話語中流露出的殺伐之氣讓她感覺很不舒服,但卻讓她的心安寧了。遠東的和平,並沒有消磨掉丈夫身上軍人獨有的鐵血和霸氣,他依然是個頂天立地的偉男子。
「你在想什麼呢?」走在街頭,琳達看著沉默的亞瑟問道。
「我在想——你蕩鞦韆的時候真美。」亞瑟鼓起勇氣,抬頭看著琳達說道。
這一路上,他都在苦苦地想著一件事:為什麼琳達對他的態度突然變得親切了。而他思索的結果就是,她長大了,懂事了。一念及此,再想到他和她之間的婚約,亞瑟的心禁不住熱了起來。
「哦——」琳達玩味地說道,「你的意思是,我下了鞦韆就不美了?」
「不,不是那個意思,」亞瑟急忙解釋道,「都美,都美!」
「是麼?」琳達心不在焉地應道。這樣沒有營養的讚美,真是聽得人頭昏啊。
「當然。」亞瑟急急地應道,「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
「你見過多少女孩啊?」琳達問道,「但願,你不是拿我和鄉下那些姑娘們在比較吧?」
「不是,不是。」亞瑟漲紅了臉,「我不會說話,琳達妹妹你多原諒!」
「沒事,沒事。」琳達笑道。
她手指著遠處一條氣派、寬闊的街道,「喏,前面就是巴特那城最有名的香榭里大街,我們過去逛下吧!」
「好的。」亞瑟點頭。
琳達走到他身邊,輕輕抓住了他的手。
一種溫潤如玉的滑膩質感和一股沁人心脾的誘人芬芳,頓時讓亞瑟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方,被琳達牽著,步履蹣跚地朝前奔去。
「這——」他愕然抬頭望著琳達,後者以醉人的微笑回應。
好吧,就這樣吧,其實感覺真的不錯。亞瑟知道,在今後的無數個日夜裡,也許,他都無法忘記這個美麗的女孩和這場美麗的夢了。香榭里大街位於巴特那城南部,是天夢聯邦最繁華的商業街區,也是整個伊蘭特大陸最著名的街道之一。
它的北面是大陸有名的輝煌廣場,廣場四周是天夢聯邦的政治中心——元老院、議會和元首府所在地。
南面則是大陸赫赫有名將軍搖籃——聯邦軍事學院。據說,這座佔地數萬畝的學院,歷史比聯邦還要悠久,匯聚了大陸最頂尖的軍事教官,每一年都有上千名來自聯邦各地和大陸各國的學員們從這裡畢業,踏上成長為將軍的金光大道。一場場戰爭,一代代名將,成就了聯邦軍事學院至高無上的榮耀和地位。然後,令人困惑的是,天夢聯邦雖然擁有這樣一所偉大的學院,卻沒能成為大陸軍事強國,只能依靠超強的經濟實力勉強步入大陸強國的行列。
街道的兩側,則是巴特那城的上流社會居住區。數平方公里的區域內,幾乎集中了首都最富有的人和最有權勢的人。老牌的大小貴族們習慣性地住在東區,代表著新興商業勢力和政治力量的新貴們則多數住在西區。
三千多米可以讓八駕馬車並行通過的寬闊街道上,有整個大陸最高大的劇場、最高檔的賓館、最高級的飯店,還有最銷金的酒吧和最**的美女。上百家林立在街道兩側的店舖,囊括了來自大陸數十個國家五花八門的商品,當然每一樣無論是從質量、價格來說都是最頂級。
可以說,這條街道的每一寸土地,都散發著濃濃的金錢氣息和權力味道,是富人們炫富、貴族們拼貴、上流社會展現上流生活品質的最佳去處,金字塔頂端的人們以不斷上演的各色鬧劇,尋找著存在感和優越感。
當然,許多爭鬥,往往是圍繞著漂亮女人、尤其是漂亮而又擁有強大背景的天之嬌女展開。
琳達走進香榭里大街,便感受到了無數異樣的目光。她的嘴角不由地掛上了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
作為聯邦遠東軍統領的女兒,她深知自己的美貌和地位,對混跡於這條街上的狂蜂浪蝶們有著怎樣的吸引力,更深知當她挽著「未婚夫」出現在這條街上將會製造出多強的轟動效應。
「第一次來這裡吧?」琳達看著四下張望的亞瑟,柔聲說道,「我們走慢點,你好好看下風景吧!」
「好的,謝謝你。」亞瑟低聲應道,眼神有些憂傷。
街上的風景雖好,但他卻注定只能匆匆一遊,當一個過客。而路人的目光,如一把把鋒利的刀,將他與琳達牽手那一刻升騰起的一點自信和憧憬割成了碎片。
如果所有的過往都只是一場噩夢,醒來時父母還在,自己還是家族的一員,那該有多好!作為聯邦三軍統帥蘭頓元帥的兒子,作為聯邦五大家族之一的斯托克家族的少爺,與未婚妻琳達牽手走在香榭里大街,迎接他們的,將會有多少羨慕嫉妒恨啊!
亞瑟神情黯然地掙脫了琳達的手,琳達很快又將他緊緊抓住。
她彷彿沒有注意到亞瑟神情的變化,她的目光在大街上逡巡著,似乎在尋找什麼。
「媽的,蓋爾,老子是不是眼花了?」馬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用胳膊捅了下身邊的年輕僕人。他在酒吧裡呆得發悶,出來透下氣,順便打望下美女,沒想到卻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怎麼了,少爺?」蓋爾扭頭問道。
「琳達小姐居然牽著個男人在逛街!」馬克憤憤地說道,「快看,那邊!那個是她吧!」
蓋爾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的確是她,少爺。」
「這妞啥品味啊?」馬克不禁大搖其頭。這條街上,追求琳達的貴少們可以從街頭排到街尾,她卻帶著個土得掉渣的男人公然遊行,讓追求者們情何以堪。
「少爺,據我所知,她的未婚夫的確是個農夫,名叫亞瑟!」蓋爾笑道。接著,他在馬克的耳邊低語了半刻。
「哦,老子懂了!」馬克恍然大悟,「那男的,就是那個叛國賊留下的孽種?」
「梅根統領很早就對外宣佈了這樁婚事,應該不會錯。不過,叛國這件事直到今天都沒有定論,少爺最好不要在公共場合提起,免得得罪斯托克家族。」蓋爾叮囑道。
「怕什麼!」馬克不屑地哼道,「你在這裡盯著,我給大哥報信去!」
「好。」蓋爾點了點頭。「看來,又有麻煩了!」他心中歎道。
酒吧裡,阿里斯聽完馬克的話,臉頓時黑得跟鍋底一樣。他一把將大腿上的美女推了開去:「馬克,你確定沒看錯?」
「當然,大哥!不信你去看!」馬克點頭道。
「他還真成個人物了,敢跟老子搶女人!」阿里斯冷笑道,「兄弟們,跟我走!」
琳達看到阿里斯帶著一群人從遠處走來,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這個英俊的少年,不僅是聯邦元老院五大家族之一的菲爾德家族內定的繼承人,更憑著自身的才華和精湛的武技,成為了巴特那城新生代貴族中的佼佼者。
更重要的是,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裡,他一直在狂熱地追求她,忠實地扮演著護花使者的角色,替她擋下了許多貴少的糾纏。
「琳達小姐,你的出現讓香榭里大街變得格外美麗。」阿里斯微笑著走上前,俯身牽起琳達的手輕輕地吻了下。
「今天天氣不錯,我帶朋友出來逛逛!」琳達鬆開了握著亞瑟的手,微笑著朝阿里斯點了點頭。
「我介紹下,這位是我朋友亞瑟。這位是菲爾德家族的阿里斯少爺。」琳達為兩人作了介紹。
亞瑟朝著阿里斯伸出了手,但發現後者的目光一直留在琳達的身上,只好尷尬地將手縮回。
「阿里斯少爺,你來得正好,帶我們到你家店裡看看吧!」琳達接著說道。
「您能賞光,是小店的榮幸。」阿里斯側身為琳達讓開了路,「喜歡什麼儘管挑,記在我的賬上。」
「不,我喜歡什麼,他應該都會送給我的。」她扭頭望著亞瑟,笑顏如花,「對麼,亞瑟?」
「呃——對!」亞瑟艱難地點了點頭。
一群人說笑著,很快來到了菲爾德家族的金玉首飾店外。琳達和伊凡當先朝著店內走去,亞瑟正欲跟進,被馬克等人擋了下來。
亞瑟愕然抬頭。
「小子,本店有個規定,你知道麼?」馬克輕蔑地問道。
「我是第一次來。」亞瑟搖了搖頭。
「本店規定,農夫與狗不得入內。」馬克的話音落地,他身邊的人便哄笑起來。
亞瑟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但他終還是忍了下來。他抬頭打量了下眼前金碧輝煌的店舖,覺得留在店外也是件好事,因為他身上只帶幾十個銀幣,進去了恐怕會當場出醜。
遠離了門口的幾人,他找了個台階坐了下來。
「喲,這小子倒守規矩啊!」有人得意地笑著,「兄弟們說,他是農夫呢,還是狗?」
「我看,應該都不算吧!」有人笑著應道,「聽說,他可是蘭頓的兒子!」
「哥們兒,不要亂說,小心梅根統領擰斷你的脖子!人家抱的可是統領大人的大腿啊!」又是一陣哄笑。
「你們有點愛心好不好?叛國賊留下的孽種,能活到今天也不容易啊!」有人好心地說道。
「夠了!」一聲怒吼,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馬克看著雙眼赤紅、全身發抖的亞瑟,笑得很惡毒。目的達到了,接下來好戲上場了。
「喲,看樣子,還想逞下英雄啊?」
「來啊,哥站在這裡,有種就來!」
「媽的,沖老子橫眉頭豎眼,找抽是不?」
……
「叛國賊的孽種,有**用!」
所有的污辱,亞瑟都忍了下來,但最後的一句話,終於讓他喪失了理智,揮舞著拳頭朝著幾人衝了過去。
從未練過武技的他,當然不是這群貴少的對手,甚至不是他們僕人的對手。很快,他被打倒在地,一雙錦靴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臉上。
「沒本事,沒實力,還學人泡妞?老子讓你長點記性!」馬克一邊用力地踩踏,一邊囂張地說道。
「馬克,再用點勁!你看,他在瞪你呢!」馬克身邊的一名少年叫道。
「還是輕點,人家靠這張臉混飯吃,踩壞了咋辦?」另一人挖苦道。
「說的也是。要是這張臉沒了,琳達小姐估計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有人附合道。
馬克聽到這話,心中不由一動。
「蓋爾。」他朝身後的僕人招呼了聲。
「在,少爺。」蓋爾應聲走上前。
「拔劍,把這張臉廢了!」馬克在他耳邊低語道。
「這——」蓋爾臉色一變,低聲道,「這不行吧,少爺!」
「按我說的做!這件事辦好了,我想阿里斯少爺會很開心的。」馬克堅定地說道。
蓋爾遲疑了下,終於拔出了腰際的長劍。幾名僕人隨即撲上前,將亞瑟的手腳按死在地上。
一縷鮮血,從亞瑟的臉上緩緩流出,留下一道深可及骨的傷痕。
「啊——」亞瑟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他痛苦地掙扎著,但手腳都動彈不得,頭也被馬克踩得死死得。
大街上的行人們停下了腳步,遠遠地圍觀著。沒有人近前,香榭里大街的生存法則就是閒事少管。
直到亞瑟的原本英俊的臉上出現縱橫交錯的數道傷口後,鮮血流了一地後,馬克滿意地點了點頭,蓋爾才停下了手。幾名僕人也鬆開了亞瑟的手腳退到了一旁。
「別想著娶琳達小姐這種美事,哪裡來,滾回哪裡去!對你這個孽種來說,能活著就是一種幸福了!」馬克蹲下身子,用憐憫的目光望著滿面鮮血的亞瑟,緩緩說道。
「能活著,就是一種幸福。」亞瑟的心中如被刀刺。這句話,是母親離開前最後留給他的,他不想讓她失望,一直安安分分地躲在鄉下當一個農夫。
可是,在這個弱者即塵埃的世界裡,這樣的願望真的能實現嗎?不,永遠不可能!
亞瑟強忍著臉上的劇痛,猛地抬手朝著馬克腰間的劍柄抓去。電光火石間,馬克腰間的長劍已然落入他的手中。
「去死吧!」亞瑟獰然大笑,嘶吼道。
伴著一聲淒厲的慘叫,長劍由後至前穿過,將蹲在他身前的馬克刺了個透心涼。鮮血從劍尖如雨而下,和亞瑟的臉上血混成了一團。
馬克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周圍的人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
「殺人啦!」有人高呼起來。
琳達和阿里斯從店裡衝了出來,滿面淚水的蓋爾正欲揮劍刺向亞瑟,便被阿里斯擋了下來。
琳達急忙奔到亞瑟身前,俯身查看。
急促的警哨在香榭里大街響了起來。
朦朧的血光中,亞瑟依稀看到眼前出現一個熟悉而又美好的身影,耳邊也響起了她焦急的呼喚聲。
一行血淚,悄然滑落,一切都已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