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麼?全部背下來了?
眾人一致吃驚地唏噓,就連關守恆也忍不住挑眉。
「你確定可以?」他不放心似的多問一句。
薄荷早有準備,但是臨場發揮如何,她自己也不得而知,可事到如今,已經容不得她猶豫了。
「我確定!」她硬著頭皮說道。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說話,甚至連大聲喘氣也不敢喘一下。
關守恆下頜一凜,再次看了一眼時間,只剩下兩分鐘了,雖然辦公室就在同一棟樓裡,但是回去再打一份資料回來也還是來不及,只能這樣了!
他黑眸凝起,目光如炬,「你應該知道這個會議的重要性,如果你不幸出了差錯,那麼……從明天開始,就不必再來上班了!」
薄荷心弦一緊,明白,這個道理她當然明白,博覽會容不下一丁點瑕疵,更遑論是重大失誤。
「我知道了關先生,我會努力做好的!」她下了保證。
他卻還是不滿意,厲聲說道,「努力不是光靠嘴說的!」
他的聲音令全場肅然起敬,每個人都感覺到他的不悅,甚至是怒氣。
薄荷下意識地咬唇,臉色微白。
沒有人敢為她求情,相反,每個人都還避而不及。
關守恆略微沉默了一秒,轉而對其他人說道,「你們先進去!」
「是。」眾人匆匆離開,誰也不想做殃及魚池裡的魚。
偌大的走廊,只剩下他們兩個,每個「箱子」都是封閉的,隔音效果非常好,所以他們說話其他人聽不見,但每個「箱子」都是透明的,他們的一舉一動別人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方媛還有其他眾人,都在偷偷打量著。
關守恆面無表情,當做沒有看到,唯有黑眸極其深邃。
思忖半秒,他揚起下頜,示意她轉身站著。
薄荷侷促地挪了挪腳步,面對著「箱子」站立。
她一轉身,「箱子」裡的眾人全都做賊心虛似的低下頭去。
關守恆也跟著動了動腳步,卻是一步步逼近她,高大的身軀像是一道黑影,漸漸將她籠罩。
「……」薄荷下意識想要後退,可是又不能退縮,雙腿麻木了一般,硬是忍著心中的那份難堪,僵立在原地。
直到他走得很近很近,直直地站到她面前。
兩人之間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學生,要面臨老師的懲罰。
薄荷下意識地屏息,感覺十分侷促,目光不自覺地閃爍,忽然之間有些不知道自己該看哪裡,最後只好低頭,望著他的鞋尖。
她沒有注意到,兩人現在的站位,是多麼的有益。
他高大的身軀,寬闊的肩膀,將她完完全全地擋住了,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只除了他的。
關守恆黑眸如炬,沉聲命令道,「看著我!」
薄荷心弦一顫,只好抬起頭來,望向他那張冷峻的容顏。
他比她高上二十公分,所以她必須抬頭,仰望的角度,愈發顯得自己渺小。
恍惚之間,他卻微微俯首,目光緊緊鎖定著她,雙眸裡射出的視線,就好像是帶著磁性,將她牢牢地牽引。
「準備好了嗎?」他沉聲詢問。
「準備好了!」她堅定地回答,可過快的語速卻洩露了內心的一絲緊張。
他微微皺眉,像是不滿,下頜亦是繃起一個不悅的弧度,「既然你都準備好了,那還有什麼可緊張的?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麼別人就更無法相信你!明白?」
薄荷用力握了下拳頭,「明白了!」
「明白就好。」關守恆終於點頭,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聲音也還是不疾不徐,「還有,你要記住一點,當初是我把你招進來的,所以你的表現也關乎我看人的眼光,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他看人的眼光?
薄荷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眸,表情有些茫然。
不知怎的,竟忽然之間有種錯覺,感覺他好像話裡有話似的?
她不確定的無措樣子,愈發刺激男人的眼球,關守恆頭俯得更低了幾分,再往下一點,高挺的鼻樑似乎快要貼上她了一般。
薄荷的心跳瞬間加速,不可抑制地變快。
睫毛輕顫,瞳孔縮小,發現他的眸深而黑,睫毛長而密。
他的鼻息略溫,給人一種暖暖的感覺,莫名的心安。
噢,停!
可是,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她怎麼還在想那些有的沒的?
強行拉回飛揚的思緒,薄荷屏息以待,靜候他的下文。
瞧見她拘謹的樣子,關守恆的嘴角不著痕跡地一笑,幽幽說道,「之前你給路易斯先生做翻譯的時候,是中譯法為主,今天你的任務是法譯中,應該更容易才對,既然你都準備好了,那麼那份資料就是可有可無,我相信你能夠出色地完成任務!」
他相信她?
薄荷感覺自己的心弦再次一顫,心頭突生一抹欣喜,好像……更自信了。
明明還是原來的姿勢,她的身高也不可能瞬間增長,可是,好像覺得自己忽然高大了許多。
「是,請關先生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薄荷再次承諾,而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底氣十足。
望著她自信的模樣,關守恆表情未變,但眼底的笑容卻是由內而發。
她清麗的容顏,如花朵般綻放,她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星芒,熠熠生輝。
他頭更低了一點,兩人的唇距離很近很近。
薄荷倏地瞪圓眼眸,連睫毛都不敢眨一下,眸底映入他那張寡淡的俊容。
心跳如雷!
「……」剛剛安定下來的一顆心,又再次懸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裙擺,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關守恆黑眸凝緊,幽幽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進去了。」
他的氣息沉穩,聲音亦是從容。
薄荷的心情就好像是一顆氣球似的,「砰」的一聲,爆炸掉了。
輕鬆了不少,可卻莫名地感到一陣空寂。
「是。」她抱緊了懷中唯一的資料,快步奔進了「箱子」,像是後面有人追趕一般。
可關守恆卻是沒動,仍舊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背對「箱子」站立,他的表情隱匿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黑眸裡滑過一道精光,以及一抹無人探知的,如水一般的溫柔。
有一種愛,叫做不捨;有一種情,叫做想念;有一種力量,叫做守護。
薄荷一口氣衝進法語小組所在的「箱子」裡,直到坐下後,仍舊是心有餘悸,懊惱不已。
她還以為他是要那個什麼……
噢,薄荷,你夠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加油!你一定要好好表現!」她暗暗告訴自己,並大力握了下拳。
一旁,方媛斜眸望過來,薄荷假裝視而不見,她逕自戴上黑色的耳機。
媒體見面會很快就開始了,各位領導台上就座,可以容納兩千人的會場座無虛席,每個人的位置上都有一個耳機,他們透過耳機,可以自由切換頻道,接收「箱子」裡的同聲傳譯員的翻譯聲。
主持人的開場白徐徐響起,會場內掌聲雷動。
按理來說,會議一開始,薄荷就要立即開始工作了,但是她與其他翻譯官稍微有點不同,一來是因為資歷和經驗較淺的關係,二來是路易斯先生指定她做他一個人的專屬翻譯,所以她本次會議只需負責路易斯先生一個人,因此在他發言之前,她都不必說話。
這樣一來,她的工作任務與其他人比起來其實輕了許多,所以她更加不能出錯,如果連這一次都做不好,那別說別人了,她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法語小組的「箱子」裡總共有三個人,除去她之外,就是李組長和方媛了,兩人話筒一開,就全都出口成章。
她們二人也是有分工的,李組長負責中翻法,方媛負責法翻中。
按照組委會的安排,法國的路易斯先生是三國當中最後發言的,所以薄荷的工作可以暫緩,但這不是意味著旁聽就可以了,而是要全神貫注地感受現場氣氛,以便為後面的自己做準備。
本次媒體見面會,發言人主要是來自中法德,但這並不意味著現場只需要翻譯這三種語言就可以了,因為與會人員多達兩千人,來自全球各個國家和地區,英語首先必不可少,俄語、西班牙語、阿拉伯語等也是不可或缺。
那一日開會,只有法語小組和德語小組的兩班人馬,薄荷就感覺應接不暇,壓力很大,所以她實在是很難想像,做為語言中心的總負責人,關守恆到底是如何協調這麼多語種、這麼多人的。
頻道有很多個,在大會一開始,各個「箱子」裡的翻譯官們就都像是啟動了開關一樣,一個個都妙語連珠。
這裡每一個人,都是資深的翻譯,每一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說是鳳毛麟角也不為過,所以聽著他們翻譯,是一種美的享受。
英語、日語、德語、阿拉伯語、西班牙語、俄語、法語……各種語言各自佔據一個頻道,兩人一組或是三人一組,縱橫捭闔,交替有序地工作。
頻道當然有很多選擇,但薄荷還是毫不猶豫地將耳機切換到了德語頻道,關守恆冷靜流利的聲音徐徐傳來,幽雅低沉像是一股清泉,緩緩地注入內心。
各種語言的「箱子」呈「一」字排列,所以她看不到德語小組「箱子」裡的情況,可光是用聽的,她就可以想像出,他是如何的專業,如何的意氣風發,如何的從容瀟灑。
熱情,內斂,合作,陰謀,自信,謙卑,合縱連橫,商界格局,世界風雲……都在他的口中洋洋變換。
無需看到他的人,他的聲音就足以讓人折服。
薄荷專注地聽著,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滿心滿眼,都是他一個人。
聽著他的聲音,她不自覺地想起當年他們在小閣樓一起學習的時候,在那段青春奔流的時光中,她遇見了他,真好。他們性情相投,真好。同樣單純,真好。
從遇見他的那一天起,她生命中的傳奇就開始了,無需什麼特別的事情,沒有絢爛的花火,沒有璀璨的繁星,沒有如玉的滿月,他們只是手牽著手,就是精彩了。
如今雖然時過境遷,可這一刻,她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沿著他的足跡,看他的書,寫他的字……原來愛情的瘋狂,不是模仿對方,而是在模仿中,卻不自知。
會議持續進行,一切都很順利。
終於,輪到路易斯先生發言了。
薄荷早已經做好準備了,還沒等他開口,她就已經嚴陣以待。
因為發言人的稿子都是保密的,安全起見,連翻譯官也不能提前拿到,所以在進入會場之前,翻譯們都要做好充分的準備,資料什麼的要多多益善,越全面越好,因為他們不知道發言人到底會說什麼,但無論他們說什麼,同聲傳譯們都必須要快速流利地翻譯過來。
薄荷當然也不例外,所以她提前準備了很多資料,而每一份都可能用的上,可也因為如此,才會有人故意設計她,拿走她相對而言,更為重要的一份法譯中資料,因為她今天的工作任務是法譯中,少了這麼一份最直觀的資料,她就很可能會出錯。
不過,經過上一次稅率搞錯的事情,她心裡已經有所防備了,所以在準備資料的時候格外小心謹慎,辦公室的電腦已經不那麼安全了,雖然她現在每天都換密碼,但還是不敢保證萬無一失,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倘若是存儲在自己大腦裡的東西,是任何人都拿不走的!
沒有資料也沒什麼,她背下來就可以了!
為了這次媒體見面會,她真的是豁出去了,每天晚上都在自己家裡加班到半夜,吃飯、走路、洗澡的時候都不放過,尤其是丟失的那一份法譯中資料,她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再加上偷偷複製了關守恆的手札,她從中受益匪淺,知道在做同聲傳譯的時候最應該注意些什麼,最忌諱的就是因為會前緊張出錯。
按照他的經驗,只要人進了「箱子」,就要拋卻之前所有的一切,全部精力都要放在發言人身上,甚至是把自己變成發言人,將兩個人的思維融合成一個人,這樣才能將翻譯做到最高境界。
「萬市博覽會,作為一個非官方、非盈利、定期、定址、開放性的國際會議組織,以平等、互惠、合作和共贏為主旨……」薄荷聽著路易斯先生的發言,腦子裡同時迅速回憶資料中的內容,一字一句,流利地翻譯成中文傳譯出去。
與此同時,關守恆也正在做著同聲傳譯,只不過是把路易斯先生的法語翻譯成德語,不過德語小組的「箱子」裡有三個人,按照分工,他中途有短暫喘氣的時間。
按理來說,他應該趁機休息,因為同傳的腦力活動真的非常累,他應該閉目養神才對,可是他克制不住自己內心的衝動,還是毅然決然地調了頻道。
溫柔,卻又不失力道的女聲,徐徐傳來,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感受。
這還不算,她的流利程度,幾乎超乎了他的想像,每一字每一句,都毫無瑕疵。
無論是語速,還是語感,還是精準度,都可以說是完美至極!
如果不是坐在「箱子」裡,不能發出一點聲音,他真的想為她鼓掌喝彩。
這個女人天生就該是幹這一行的!
「獨立或合作開展有助於實現博覽會宗旨的會議展覽、信息交流、經濟評估、教育培訓、電子商務等各類活動……」薄荷的狀態越來越好,越翻越順,越翻越有感覺。
終於,路易斯先生的發言結束了,她這一階段的同聲傳譯也圓滿完成。
薄荷暗暗地鬆了口氣,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接下來,還有現場提問環節,但相較之下,那就是小case了。
而且提問環節有問有答,所以這一塊她要跟同事合作,路易斯先生的回答仍舊是她來翻譯,而提問的話,情況分為多種,除去最廣泛的英語,如果提問人說的是中文,那麼由李組長負責,將中文翻譯成法語,若提問人說的是法語,則由方媛負責,將之翻譯成中文……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集體合作的環節。
很快,第一個問題開始了,提問者是說中文的,李組長行之有效地將問題翻譯成了法語,路易斯先生隨後解答,薄荷再同步將他的回答翻譯成中文,傳譯出去。
第一個問題很順利,總共用時兩分四十秒。
第二個問題、第三個問題、第四個問題……接踵而來。
可能是因為發言人是路易斯的關係,提問者說法語的比較多,因此方媛翻譯的機會也更多一些,不過她的表現很好,連續幾個問題都翻譯得很好,跟薄荷的配合也算默契。
薄荷偷偷地慶幸了一下,還好方媛不像是喬娜薇那樣,否則她在這個環節耍手段的話,那她可就慘了。
可是,人真的不能高興太早,就在第五個問題到來的時候,方媛忽然體力不支似的,腦子也跟不上,語速明顯變慢,聲音也越來越小……
薄荷在耳機裡聽到會場裡明顯的躁動聲,與會人員竊竊私語,還有咳嗽聲,非議聲。
同聲傳譯就是有這個特點,翻譯官做的稍稍不到位,會場裡立即就會出現反應,這會嚴重影響會議的質量和進程!
「通過……網絡化的安排,增進該地區……商業團體間的聯繫……」方媛的聲音已經開始斷斷續續。
薄荷的呼吸頓時一緊,感覺整個人的腦袋也跟著「嗡」的一聲。
心裡一驚,如臨大敵。
李組長的臉色也是一變,可是她哪裡知道方媛這是故意的,李組長只理所當然地以為,方媛這是身體不適的關係,畢竟前不久才受了傷,而且最近一直帶病堅持工作。
現場的壓力又這麼大,她會撐不住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而且她之前的幾個問題又翻譯的那麼好,就更無懈可擊了。
薄荷卻一下子憤恨起來,這比之前方媛陷害她稅率的那一次更生氣,因為之前再怎麼樣,也只是影響她一個人,可是現在是會議現場,方媛竟然這麼做!
方媛受傷的事情人所共知,所以她中途失誤沒有人會怪罪她,但是她就不同了,方媛這一關沒完成,她後面就沒辦法工作了!
薄荷下意識地咬唇,有種衝上去跟方媛理論的衝動。
可是,她不能出聲,這是「箱子」裡,一丁點風吹草動,傳到會場去,都是很大的動靜,她甚至還連使勁咬牙都不敢!
可是她真的就什麼也不能做嗎?眼睜睜地看著翻譯中斷?會議中斷?
李組長雖然擔心方媛的身體狀況,可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會議上分秒必爭!
可是李組長也是手足無措,因為她整場會議上負責的都是法譯中,一旦她接管了方媛的任務,那麼她自己的節奏也會被打亂!
時間緊迫,薄荷管不了那麼多了,她果斷按了話筒,逕自接下方媛的任務。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因為她翻譯完了這個,還要緊跟著翻譯路易斯先生的回答,她即將做的,相當於中法互譯!
據她所知,整個語言中心,只有關守恆一個人曾經在國際會議上這麼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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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6打賞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