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穿過夏族不遠處的後山,後山上是一片翠綠的竹林,竹林在ri的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細竹的縫隙間,有時有著一兩條竹筍剛剛鑽出深厚的泥土,筍葉上散出泥的芬香。
竹林的深處是一片空地,空地灰白色的石碑林立,一座座小土包面前是一塊塊石碑,這裡其實是『家』。
孤魂野鬼的家,逝去靈魂的家。
其中的一塊石碑前,一個人影默默的跪在此處,望著面前的石碑,久久無言。人影眉眼青稚,身材瘦小,還是一個少年,穿著件灰黑色無領的單薄輕衫。
輕衫滿是污穢,青稚的臉龐上是道道血痕,少年的短髮依舊烏黑油膩,似乎怎麼樣都洗不乾淨。
輕衫少年的身旁躺著一名少年,他身材枯瘦,躺著地面就像死人一動不動,但就在人將目光從他身上轉移開來時,那具枯瘦的身體便會微微抽搐一下。
灰白的石碑上,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彷彿是隨意金石相擊而延長的足跡,雜亂無章。
上面畫著:吾胞妹龔焉之墓,吾師紫籐之幕。
下面印刻著:龔長青所書!
「咳…咳咳……」
跪伏的少年劇烈的咳嗽起來,身子劇烈的顫動著,但少年壓制著自己的動作,硬讓自己的身體沒有絲毫傾斜,標準的如一個正在接受檢閱的士卒。
龔長青嘴裡咳出了血痰,如墨一般黑,在黃泥土上刺目耀眼。
地上的夏言像只蛇,或許蛇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像只蚯蚓般的蠕動了半響,才吃力的睜開的雙眸,目光略有些呆滯。
半響後,感覺到渾身脫力,夏言的思緒才逐漸恢復,他想到了自己轉換前身拯救了夏族的剎那,想到了自己一招用盡了所有力氣,想到了自己昏死在夏族內。
肌肉酸疼,夏言望著面前跪伏著的龔長青,有些疑惑,隨即緩緩起身,他便見到了面前的那塊石碑,以及石碑上的字。
「紫客卿死了,龔焉死了,夏族的很多人都死了……」
夏言伸手扯了一下自己的枯黃長髮,面露匪夷所思之色,他實在無法想像,原本如日中天的夏族竟然一夜之間變成了這樣的模樣,家破人亡。
朝那石碑深深的鞠了一躬,夏言也唯有以此來表達心中的那份惋惜。
做完這一切之後,夏言走到龔長青的身旁,輕輕拍了拍他那紋絲不動的肩膀,似乎想說些什麼來表達心中的深切情緒,但他最終就像一根魚刺卡在了喉嚨內,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一個字,表達出一句話。
「其實,我很想在埋葬我師父和胞妹的時候,順便把你也扔進去!」龔長青目光呆滯間,突然發出了聲音,干涉冷漠的說道。
聲音雖然冷漠,但是所表達的意思讓夏言眼眸微顫。
夏言唯有苦笑,他也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麼,只是心想自己以前的人品確實不太好,當自己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少爺後,自己的地位便陡然不同。
「你後面的舉動,我一直看得見……」
龔長青繼續說道:「我發覺你後面一直在改變,所以,我把你從那血霧瘴氣中拖了出來,我救了你一命!」
夏言能夠感到龔長青語氣中的躊躇、辛酸甚至是心裡強烈的掙扎,他走上前,枯瘦的手指輕輕的拍了拍其瘦弱的肩膀,凝重的說道:「今後,你我便是兄弟!」
能被夏族的少爺稱之為兄弟,這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但龔長青依舊沒有任何感情波動,彷彿已經沒有了七情六慾。
突然,龔長青抬起頭望著夏言,認真的說道:「其實,在你與我胞妹同房之後,我便一直把你當成了我的胞弟。」
夏言豁然抬頭,臉色莫名的變換著。饒他心神堅定,也沒想到前者的想法居然如此質樸,如此簡單,跟我胞妹同房了,那就是我胞妹的夫婿,雖然前者只能心裡想想罷了!
面露慚愧之色,如今的夏言本應該不會有太大感觸,畢竟那一切都是以前的靈魂所謂,跟如今的他並無半分瓜葛,然而,已經與現在的身體融入一體,夏言對以前所做的某些事還是感到有些羞愧。
夏言默默的點了點頭,隨即轉身朝竹林墳地外走去,不一會兒,他便走了回來,只不過手上已經多了兩樣東西。
木鍬與蠟燭。
拿起木鍬,夏言一鍬鍬的崛起泥土來,頓時間泥土飛揚,一個土坑便逐漸成形。
一旁的龔長青看了半響,實在忍耐不住的心底的好奇,對著那個不斷鏟土的少年疑惑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聞言,夏言抬起頭來,看著龔長青疑惑的神色,嘴角一咧露出其內炫白的牙齒,笑的真誠、慘白道:「幫夏族寧願失去生命、卻永不後退的族人,尋找一個安身之所!」
似乎是覺得夏言做了一件比較正確的事情,龔長青眼眸堅定,隨即毅然起身,揉了揉那因跪伏的太久而酸麻的膝蓋,隨後也跳進了土坑,直接用手扒開地面的泥土。
天色漸晚,挑燈夜戰。
一片孤零零的墳地內,兩名少年的身影,在蠟燭昏暗的燭光下拉的極長!
……
……
翌日清晨,墳地中央被挖出了一個長寬十數丈,深約六尺的大坑。
大坑中央,兩名少年渾身烏黑,潮濕陰暗的泥土將兩人的面貌都掩蓋的極不清晰,兩人滿頭虛汗,手指與關節的筋腱處滿是破皮所溢出的血液。
血液與泥土混合在一起,讓人分不清哪是泥,哪是血。
兩人都似乎不曾感到疼痛,只是看著這個巨大的土坑,彷彿還在思考,這個土坑是否能夠完全容納夏族的那近百條屍體。
做完這一切,夏言走到了鎮上,在眾人那驚疑的目光中,借了一輛拉豬食的板車,花費了三兩紋銀,這是他身上最後的一筆財富和積蓄。
拉到夏族,在碩大如鬼宅般的大門處停了下來,夏言將那已經隱隱有些發臭腐爛的屍體,吃力的背到了板車上,然後拉大後山的那片竹林中央,像扔垃圾般的倒進了那個大坑。
也不知夏言那瘦弱的軀體下哪來的那般力氣,當夏族奴僕侍衛的屍體將那土坑填滿之際,又是一天過去,然後將土坑填滿,夏言在上面豎了一面石碑。
石碑仍舊是灰白的,上面沒有留下任何字跡。
當夏言做這一切事情的時候,龔長青一直在旁邊靜靜的看著,並沒有再次幫忙,似乎他就已經認為,這件事情,原本就該夏言自己去做。
所以當夏言咬著牙做完的時候,他那終日冷漠如石雕的嘴角,終於溢出了一絲淡到不可察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