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傳來萬千怨魂慟哭的詭聲,陰冷且帶著腐臭氣味的風,吹得人透骨生寒。
就看有一尊高達數百丈的人影,在巨城中央緩緩的站了起來。這人影手扶著那座中央方尖塔,像是個孱弱的病夫,抓著一根支撐身體的長杖。
道道陰風將稠密的灰雲扯散,顯露出來的空中巨城已然徹底變化了形貌。
黑色的護牆和座座神廟殿宇猶在,但卻盡都披上了一層猙獰詭異的白骨裝飾。每一座拱門上都結出了一顆怪獸的骷顱;每一根圓柱上都有森森白骨纏繞;那些高大的神靈雕像全都變成了腐爛屍骸的可怖模樣;那些佈滿全城的紋線中不再有銀光流淌,而是發出碧綠色的磷光。原本恢弘沉重的氣息蕩然無存,如今這座巨城,渾似一座堆滿屍骸的空中墳塋,讓人覺得陰森恐怖,不寒而慄。
那顆巨眼魔並未消弭,只是紅黃色的火光變成了青碧色的鬼火。而扶著中央方尖塔站立的身影,竟然是一具身高超過四百丈的巨大白骨骷髏妖魔。
在這骷髏鬼物的頭顱上,覆蓋著一具鐵青色的面罩,從額前兩側和顴骨下的凹陷處,各有一對鋒利的羊犄角伸出,眼鼻處都是挖空的孔洞,口中則有上下兩排利齒交錯,像是十八重地獄深處的厲鬼面貌。在它高大的骨架子上,裹著一件黑色鑲金佈滿寶石的長袍,袍子上的花紋裝飾極盡奢華繁複之能事,但看起來卻似乎在泥土中埋藏了千萬年,顯得晦暗無光。一圍金邊花紋衣領高高豎起,延展出兩片金色的披甲蓋住胸背,金披甲下面有數根鐵索垂下,交錯纏繞在其胸腹骨骸之間。
在這骷髏鬼物的骨架子裡,有團團青光氤氳來回盤繞,在其厲鬼面罩的眼耳鼻口中,也都有寒煙吞吞吐吐。九彩慶雲上的七大高手施展望氣神通窺其真形,只見這尊骷髏巨怪雖作白骨之形,但非生非死,竟不在兩儀之中,而它週身氣機亦非五行之屬,那股令乾坤震顫的冰寒異力,與九州流傳的三千大道迥然不同。即便崑崙仙宗的地仙高手以周天星斗神數反覆推演,也算不出它是何來由,有何玄機。
那個手持骨杖的胡夷半神高手,單膝跪在這尊骷髏鬼物面前,他似乎對這巨怪異常的虔誠恭順,頭也不敢抬一下。
原本在空中巨城裡結陣作法的那些赤胡異士們,如今個個都還站立在原地。但他們的下半身皆被暗紅色的冰塊封住,上半身雖然依舊衣袍鮮明,可血肉之軀卻變作了白森森的骷髏骸骨。就在方才灰雲罩住空中巨城之時,這些活生生的胡夷異士,全被轉化成了與那骷髏鬼物一樣的非生非死之「人」,他們在一座座神廟殿堂前進行著古怪的法術儀式,攝來天地元氣,轉成一絲絲匪夷所思的冰寒異力,注入那尊骷髏鬼物的白骨身軀。
唯有那方尖塔頂端平台上的幾個白髮銀袍老者,還保持鮮活的模樣,不過他們的身體和平台中間的金色祭台,全都被凍在了一坨灰色的冰球之中,冰球外面還有幾十道漆黑的鐵索纏繞。
只聽這巨大的骷髏鬼物忽然發出了桀桀怪笑,聲如朽木摩擦,它目中兩點青碧火光忽明忽暗,週遭百里地界大雪紛飛,冰風呼嘯,漫漫黃沙上眨眼間積起一層冰雪,宛若嚴冬來臨。
眼見這空中巨城裡的骷髏鬼物卻好似還在聚集力量,猶未完全甦生。九彩慶雲上的西北道魔七大高手急忙祭出法寶,搶先發難。
終南仙宗掌門純陽真人與自家地仙祖師一對眼神,兩人各出一掌拍在九黎煉妖壺上。這先天寶壺飛出慶雲,當空漲到百丈高下,三層寶塔壺蓋一開,五色煉魔真火如汪洋怒濤一般的傾瀉而出,千百道鎮魔寶光好似橫空匹練,朝空中巨城掃去。
崑崙仙宗的玄都真人與兩位地仙祖師站了個小三才陣位,三人齊聲念誦法決,崑崙鏡中衝出一道浩瀚星河,照向那骷髏巨怪的心口。
再看那骷髏鬼物半僂著身軀,伸出白骨大手一拍中央方尖塔,從塔頂的鬼火魔眼中射出一道青虹,堪堪抵住了崑崙鏡的太元明河神光。可九黎煉妖壺的煉魔真火和鎮魔寶光卻已然兜頭落下,勢要將整座空中巨城和滿城鬼物一齊攝進煉妖壺中。
那獸頭人身的胡夷半神高手突然站了起來,轉身望著九彩慶雲,露出了一臉狠戾而決絕的神色。只見他甩手拋開骨杖,縱身飛出城外,猛然間胸腹一鼓,那具血肉之軀轟然炸碎成了一團黑風,迎上鋪天蓋地而來的煉魔真火和鎮魔寶光。唯剩下一顆頭顱咕嚕嚕當空一轉,倒飛向那骷髏巨怪的雙目之間。
煉魔真火和鎮魔寶光來回一蕩,便將黑風統統捲進了煉妖壺中。那胡夷半神高手的頭顱在骷髏巨怪的鐵青面罩上一撞,碎成一灘濃稠的黑水,但他一顆灰白色的頭顱骨,卻嵌進了那具面罩的眉心正中。
再看這骷髏鬼物的雙目中碧光四射,高達四百丈的白骨身軀咯咯直響,像是疏鬆筋骨一般的掙動了數下。它將左臂抬起,朝身前一揚,萬丈冰風憑空而生,只一剎那間就攪得煉魔真火稀稀落落,鎮魔寶光支離破碎。九黎煉妖壺上裹起一層厚厚的灰色冰殼,翻翻滾滾的摔回了九彩慶雲之上。
無窮無盡的冰風緊追著煉妖壺呼嘯而至,那崑崙鏡的太元明河神光竟被凍成了橫在半空中的一條冰柱。崑崙仙宗的玄都真人和兩大地仙急忙作法召回自家法寶,但等崑崙鏡落下,這件先天至寶也被封在了冰疙瘩裡面。
終南、崑崙兩宗的高手大驚失色。且不說他們忙著噴出真火煉化玄冰,那魔宗黑袍地仙斷喝一聲,探雙掌按住吞天老祖的肩頭,東皇鍾連出九九八十一幢百丈銅鐘法相,將九彩慶雲倒扣在當中。
「喀嚓喀嚓」的裂冰聲不絕於耳。那可擋得世間萬法的銅鐘法相,居然一幢接一幢的散成了漫天冰渣子,只不到十息之間,八十一幢銅鐘法相盡數被冰風吹破。九彩慶雲上的七大高手躲進了東皇鐘的法器本形之中,但依舊是覺得奇寒徹骨,似有無數的冰針,順著通體億萬毛孔,直往身體裡面鑽刺。
短短三息之後,東皇鍾外面凝出了一座百丈冰山。
眼見道行修為稍弱的吞天老祖、純陽真人與玄都真人,鬚髮衣袍上都結出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他們三人嘴唇青紫,呼吸斷斷續續,身子顫抖如篩糠。即便隔著先天至寶東皇鐘,那玄珠妙境的肉身與三魂七魄,居然還是抵受不住這冰風寒煞的侵蝕。
「快以元陽護住心脈,速退!」
不知是哪位地仙出聲提點,四大祖師同時張口噴出了本命陽氣。東皇鍾一收,有道赤紅色的真火裹著七條人影,撞碎冰山,倉惶遁出風圈,逃到了數里之外,三位掌門真人趕緊吞丹化氣,運功驅寒。
再看冰風一合一卷,九彩慶雲化為烏有,朔漠之上風雪肆虐。
地面上的西北道魔群修趕緊收攏陣法自保。在那呼嘯而來的寒風中,似乎藏著無形的刮骨鋼刀,要把生人身上的血肉,一塊一塊的從骨頭上剜下去。
甚幸那道萬丈冰風只是衝著九彩慶雲上的七大高手而去,地上的數百修士不過是被其餘勢波及。但儘管如此,還是有不少真元將竭的低輩弟子被凍得僵在原地,旁人伸手一碰他的身子,登時血肉碎成一地,森森白骨飛向空中巨城。
亦有不少胡夷妖魔也死於風雪之中,看來那骷髏鬼物所發的神通法術,竟是根本不分敵我,生靈皆殺,殘忍至極。倒是胡漢兩國的十幾萬凡俗大軍,早就各遵將帥號令,遠遠的避開了幾十里,否則被這一片風雪掃過,那真是萬千冤魂升天。
道魔兩宗的七大高手才一照面就吃了個大虧,人人心裡怒不可遏。那位魔宗黑袍地仙宏聲招呼,七人結成一座天罡北斗陣,終南仙宗的太上長老與純陽真人站住天樞、天璇星位,吞天老祖與黑袍地仙鎮守天璣、天權星位,崑崙仙宗的三人各據玉衡、開陽、搖光三星位。七人同時吐氣開聲,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七星寶印齊發,七道凌厲的銀霞,挾著驚天動地的雷音,直朝那空中巨城打去。
「轟隆隆」的一連七聲巨響,震得天地欲碎。
地上的道魔修士和胡夷妖魔剛剛回過氣來,又盡數被罡風掀翻在地。那空中巨城被七大高手含恨一擊,硬生生打得倒退了數里,整座巨城上綻開了無數的裂痕,從交錯的石縫中溢出滾滾黑煙。
承受了七星寶印的連環重擊,可空中巨城上的骷髏鬼物依舊是安然無恙。這尊白骨凶魔似被激怒,它哇哇怪叫,忽一吸氣,城中那些非生非死的胡夷異士盡數散成團團骨粉,融入了它的身體,那具高達四百丈的龐然骨架陡然又拔高了一截,寒氣氤氳稠密如漿。
只見它一支骨手緊緊摟住中央方尖塔,另一支骨手伸出,朝腳下一撈,那尊黑石大門猛地拔地而起,飛到了它的手中。
此時自那黑石大門中,猶有不少胡夷妖魔正接踵而出,可它們才邁出門框,便是一腳踏空,逕直墜落下去。這些妖魔四肢狂舞,慘嚎連連,身子還未墜到空中巨城裡,一片冰風捲過,立時就成了白骨。
那尊幾近有五百丈高的骷髏鬼物,將一口灰煙噴到黑石大門上,這座連通妖魔異域的古怪石門,也霎時間變了模樣。
黑漆漆的石門框化成了骷顱骨柱,門中那銀光蕩漾的混沌虛空,也變成了一片在昏暗中迴旋的冰風。看起來,這座黑石大門已被骷髏巨怪重新煉化,轉而通向了另一處更加恐怖神秘的嚴寒國度。自那白骨門後面,隱約約透出幾十道強大而陰冷的氣息,其中每一道,都比胡夷半神高手只強不弱。
結成天罡北斗陣的七大高手心中直呼晦氣。單一個能召來刮骨冰風的骷髏鬼物,已經教人有些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才能將其鎮壓。而今這白骨大門又顯出不祥之狀,若再出來幾尊吞吐冰風骷髏巨怪,一場真正的浩劫就會降臨到九州中土之上。
地面上主持陣法的各宗各派高手振臂一呼,數百位精疲力盡的西北修士駕雲而起,站到了七大高手身後。在他們的面前,不僅有呼嘯的冰雪風暴,那座方尖塔頂端的鬼火魔眼,正射出森冷的視線,緊緊的鎖住了每一個人的心神魂魄。
大劫當頭,西北道魔修士終於徹底拋開了宗門嫌隙,人人露出了拚死一戰的決絕神情。不少修士取出了燃魂化氣的禁丹,攥在掌心之中。
「爾等小輩,空有四件震古爍今的先天至寶,卻連其半分玄妙也施展不出來,明珠蒙塵,嗚呼哀哉!如今的修道之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可歎上古煉氣士的道統猶在,但那睥睨天下的氣魄卻被後人丟了個乾乾淨淨!不過是頭白骨成精的小妖罷了,還非得我老人家親自下場,教教你們如何拆了這堆爛骨頭?」
一灰一紫兩道仙霞越空而來,冰風飛雪霎時間變作普天甘霖。
俞和轉頭一望,心頭大大的鬆了口氣。他一縮脖子,閃身躲進了涼州府供奉閣的群修之中,低頭裝出正在全神運功回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