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中的胡漢兩**兵早就沒了拚死一戰的念頭,他們盡都鬆開了韁繩,拋開了兵刃,跪伏在黃沙中,朝天喃喃的禱告著。如今這場戰爭,已是遠遠超出了凡俗邊塞國戰的範疇,演化成了一場中土仙師真人對陣胡夷異士魔怪的神話之戰。人們心中充滿了恐懼,但又藏著一絲狂喜,這一戰必將成為流傳九州的千古傳奇,如果能僥倖活著回去,那他們就可以無比自豪的在同僚與親人們面前炫耀,自己正是這場神話大戰的見證者之一。
不僅是兩**兵忘記了廝殺,就連半空中的千多胡夷異士和九彩慶雲上下的西北道魔群修也都罷手不戰,他們目不轉睛的望著空中巨城上的詭異變化。
此時只剩下堵在黑石大門前的小誅仙劍陣、全真伏魔大陣和瑤池萬靈陣依舊在與源源不絕的胡夷妖魔們爭鬥廝殺。不過三座大陣竟被逼的節節後退,在那黑石大門前鋪開一片火海,熊熊烈焰中站滿了奇形怪狀的胡夷妖魔,其中有好幾尊身軀龐大的魔怪首領,正發出震天動地的吼聲,一股股凶悍強大的氣機直衝雲霄。
籠罩在空中巨城上的灰色雲氣翻翻滾滾,越來越稠密。雲氣中那顆千丈高下的骷顱頭骨散作道道黑煙,攙到雲霧中一攪,人們便看也看不清空中巨城裡的動靜。接天連地的鉛灰雲樓重現天際,但這一次,灰黑雲氣中不再有絲絲雷光穿梭,而是游弋著數不清的陰魂怨煞。猶如萬年亂葬坑開竅一般的腐臭氣味隨風而來,在那嗚咽的風聲中,隱隱夾雜著厲鬼的嘶吼和孩童的悲泣。
手持骨杖的獸頭人半神高手止住了笑聲,他一頭扎進了灰雲中,再不見了人影。
而半人半鹿的胡夷強者與紅袍金髮的男子連連招手,那個騎著白老虎的異族少女振臂一呼,剩餘的千多名胡夷異士跟著她退出戰圈,飛到了兩位半神高手的身後。不知怎的,這一千多胡夷異士追隨著兩位半神高手自成陣營,他們與空中巨城和九彩慶雲之間,都隔開了數里之遙,彷彿西北修士與那座灰雲籠罩巨城,都成了他們敵視戒備的目標。
餘下那個手持巨錘的胡火焰怪人,孤零零的漂浮在半空中。他看起來既不願回到空中巨城裡去,也不想同那一千多位胡夷異士為伍。
半空中的形勢一下子微妙了起來,從方才胡夷異士大戰西北道魔高手,忽然變成了四方僵持的局面。而這一切的因由緣起,正是那只紅眼烏鴉送來的水晶瓶。
終南仙宗掌門純陽真人眼瞅著對面的胡夷陣營一分為三,他嘿嘿冷笑道:「看來這些蠻子也非是鐵桶一片!」
崑崙掌門玄都真人正忙著煉化藥力,調理真元,並未開口接話。吞天老祖撇了撇嘴,把口中的丹藥嚼得咯崩直響,搖頭道:「禍福難料!你看夷人如此緊張兮兮,那個瓶子裡多半是什麼了不得的物事。這回又有什麼厲害魔怪顯身,怎的死氣濃厚陰沉至斯?莫非是一頭熬煉了萬萬年的老坑屍妖?」
「若真是屍妖倒不費事!我有煉妖壺在此,就算是金裳旱魃出世,也保管教它有來無回!」純陽真人手撫著自家寶貝,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
在方才兩邊交手鬥法中,這尊九黎煉妖壺的確是派不上多大的用場,而終南仙宗的另一件先天至寶又根本挪不出山門,故而純陽真人胸中很是憋了一口悶氣難舒。他倒盼著那灰雲中衝出來的不再是什麼奇人怪獸,而是一頭上古屍妖,好讓他的鎮門至寶一展手段,以證得此壺絕非浪得虛名。
玄都真人和吞天老祖自然懂得純陽子的心思。鬥到此時,胡夷妖魔殺之不盡,而西北群修心力交瘁,疲於應對,他們也希望灰雲中那魔怪甫一冒出頭,立時就被純陽真人作法收進煉妖壺裡,三下五除二就被真火煉成飛灰。若能借此一舉打落那座飛天城池,煞了胡夷蠻子的威風,西北道魔群修正可重振氣勢,而這場漸呈敗相的大戰,說不定就還有峰迴路轉之機。
不過這如意算盤打得雖好,可三大掌門高手依舊在竭力化丹回氣,不敢稍有懈怠。他們心底裡都明白,這念想終究是一廂情願罷了。
蓋因來自胡夷之地的妖魔與中原精怪之流實有天差地別,誰也拿不準它是否真能被煉妖壺所克制。而且對面顯出如此大的鬼雲怪狀,等會兒顯身出來的胡夷魔怪,那必定不是盞省油的燈,憑純陽真人的道行鎮不鎮得住它,也實乃未知之數。
如今還是盼著那頭魔怪遲遲不出,或者煉妖壺的確能拖得住它一時三刻,等各家各派修成地仙道果的先代祖師高手們趕來助陣,才能實實在在的多幾添分勝算。
涼州府供奉閣的六大執事抬頭望了一會兒天空中的動靜,卻見濃重的雲氣翻捲湧動,好半晌也看不見裡面究竟在弄什麼玄虛,只有那一千多胡夷異士越退越遠。孟坤轉念一想,揮手帶著供奉閣執事弟子與各派群修落到了地上,調息回氣了十來息功夫,再引數座殺陣一齊壓向黑石大門。
新援來助,已快成強弩之末的羅修上人、青言真人與蒼溟真人頓時緩過了一口氣。數座陣法玄妙畢現,從四面八方反攻黑石大門,大有將胡夷妖魔圍陷在門前之勢。
眼見地面上的西北群修將局面漸漸扳回,但天空中的胡夷異士卻一點兒前來援手的意思也沒有。無論是那位持錘而立的火焰怪人,還是兩大半神高手統帥的千多名胡夷異士,都只在目不轉睛的望著萬丈灰雲。
天數垂憐,這回總算是遂了三大掌門真人的心意。又過約莫一盞茶時分,灰黑雲氣依舊在翻翻滾滾,忽有數道遁光自東南方橫空而至,四位白鬚白髮的老者在九彩慶雲上顯出身形,吞天老祖、純陽真人與玄都真人趕忙上去見禮,作揖口呼「老祖上師」。
這四人的形貌服se各不相同,但他們每個人都已修入了返璞歸真之境。乍眼一看,好像是四個凡俗市井中的糟老頭子,週身不帶半分仙家氣相,只有祭出洞玄望氣之術,才能窺見他們顱頂天門處皆有一縷淡泊的華彩仙靈之氣隱隱透出,直入三十二天仙境。
以這四位老者的腰間玉牌來辨,頭前一位是出身西北魔宗的隱世老魔,另一位是來自終南仙宗的太上長老,而崑崙仙宗居然是有兩位祖師上人聯袂而至。
這四位分屬道魔兩宗的地仙高手,在雲頭上彼此一見面,就好似多年不見的至交老友,笑呵呵的抱拳作揖寒暄,口中稱兄道弟,好不親近。若非是有宗門玉牌證其身份,旁人還真分不清這四老是道是魔。只見那位魔宗黑袍老者,看起來就像是一位與世無爭的私塾先生,一襲纖塵不染的黑布素袍裹身,眉宇間不顯半點兒凶煞戾氣,目光中還透著三分祥和。
三大掌門對自家祖師的這番言行作為也不覺得奇怪,身入玄玄地仙之境,那心中的恩怨糾葛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些宗門前輩地仙道果一成,立時斬盡種種牽絆,動輒閉關百年不出,就只為了在陽壽耗竭之前勘破最後一重關隘,謀得霞舉飛昇之機,哪裡還會把什麼宗門嫌隙放在心中,徒增煩擾,自亂道基?
煉氣士越是道行精深,就越是惜命。除非是為了爭那天仙道果的一線機緣,否則這些地仙高手絕不會妄動干戈,結下因果孽障。虧得是三大掌門方才急傳金符,言明有天大的劫數當頭,這才好不容易請動了自家老祖上師破關出山。
四位陸地神仙站在九彩慶雲上扯了好一會兒閒話,才悠悠然的把目光投向戰場。
那火焰怪人被其中兩位地仙高手撇了一眼,他恍如被催命判官給盯住了一般,身上焰光驟暗,毫不遲疑的轉回頭,倒拖著巨錘,朝半人半鹿的胡夷強者與紅袍金髮的男子那團陣營疾飛過去。三大半神高手一會合,立時帶著千多胡夷異士向西北方又退出了幾十里,看這樣子,他們擺明了是不想與四位地仙修士交手鬥法,但又不甘心就此返回遠西之地。
自家老祖上師甫一現身當場,登時就不戰而屈人之兵,三位掌門真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喜色。各派修士見此情形,心中嘲笑道:「呸,什麼半神高手?被地仙老祖拿眼一看,就立馬倉惶逃竄,這群外強中乾的蠻子,果然儘是欺軟怕硬之輩!區區不聞大道不識命xing的化外蠻夷,在我中土仙宗的陸地神仙們面前,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兒。」
一時間西北群修人心振奮,包圍黑石大門的圈子又收攏了幾分。
俞和望見雲頭上來了地仙高手,他立刻收起長生白蓮法相,混跡在散修們中間四處游擊,專揀受傷落單的胡夷妖魔下手。雖然他把撿來的一口三尺長劍耍得上下翻飛,劍氣縱橫,看似打得正激烈,但俞和心裡七上八下的,還是掛念著那剩餘一十九位傀儡修士的所在。
如今還找不到胡夷軍中的傀儡修士,那麼這一十九人多半藏身在空中巨城裡面,不過只要他們尚在戰場之中,俞和就不擔心。等會三件先天至寶、三宗掌門真人與四大地仙出手攻城,這些人若作縮頭烏龜,那定會與巨城一起墜地身死,而他們只要衝出空中巨城躲劫,俞和就能伺機將他們一一斬殺。
唯獨就怕他們一十九人已經偷偷穿過大漠邊際,直向九州中土去了。
別人身在這殺劫四伏的戰場中,都是心繫著自己的生死安危,惦記著如何平平安安的撈到功德,但俞和的一顆心兒,卻已朝小寧師妹身邊飄了去。
平平一劍揮出,將面前的胡夷妖魔頭顱斬落,俞和正要去尋下一個目標,卻忽聽見「蓬」的一聲大響,那胡夷妖魔的屍身莫名其妙地炸散成了一片肉糜,留下一具白森森的碩大骨骸。根根骨骼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拆散,朝天空飛了上去。
俞和皺眉按劍,再聽附近的修士們紛紛發出了驚呼聲。他放眼四望,只見週遭百里大漠中,有無數具屍體平白無故的爆開,血肉臟器散落,數不清的白骨像被颶風吸起的殘肢落葉,打著旋兒朝半空中的灰色雲團飛去。
其中有粗大堅韌的胡夷妖魔骨骸;也有晶瑩如玉的修士骨骸;還有兩國凡俗軍兵的骨骸;甚至就連埋在地下深處,那些死了無數年的小獸骨骸都浮出沙地,飛上天空。
億萬白骨纍纍,投入到灰雲之中,那座飛天巨城終於又露出了隱約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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