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身上傳來一聲清越的劍鳴,白蓮赤鳶雙劍就要脫體而出,可純一大師只是抬眼看了看俞和,龐然佛力破虛而來,好似一口銅鐘落下,罩住了俞和的身子。雙劍化作兩道髮絲般的劍芒,繞在俞和指尖疾旋,可無論如何催運真元,就是顯化不出飛劍真形。
「俞和小施主,佛門清淨之地,不可妄動刀兵。」純一大師對著俞和合什一禮,「老衲有話與你說,當不yu為六皇子這等凡俗之人聽聞,故而施展小小神通將他震暈,並無惡意。六皇子一時三刻之後自會醒轉,到時恍如南柯一夢。」
俞和緊盯著對面的二個老和尚,指尖劍芒緩緩黯去,但他一身真元依舊流轉不休,胸前紫宮中的白玉劍匣明光四射,無窮劍氣隱而不發。
「純一大師有何指教?」
「俞和小施主,你從揚州遠道而來,卻陷入了帝王家的深宮瑣事中。老衲以為,此事不妥。」
「晚輩與師妹不過是受六皇子之托,進宮治病救人,大師以為何處不妥?莫非要眼睜睜看著容昭皇后被奸人所害,身化屍傀才對?」
純一大師搖了搖頭:「道佛雖義理不同,但我輩修道之人,行善積德原是對的。可偏偏這等帝王家事,因果之深遠,卻遠非俞和小施主所見到的那麼簡單。小施主此番橫插一手,卻是將自己拖入了泥潭中。」
俞和轉了轉眼睛,乾脆盤膝坐下,對純一大師道:「晚輩願聞其詳。」
「容昭皇后之事,老衲自然知曉,此乃皇后娘娘命中之一道劫數,但尚不至於斷送陽壽,以她命理來推,是個否極泰來之局。皇后娘娘有真龍紫氣護體,本當撐過六日夜,自有人會臨危現身,為她消劫。未曾想六皇子卻在陰差陽錯之下,找到了俞和小施主和寧青凌小施主。這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一破,有些人的如意算盤便落了空,於是當須再做謀劃,卻是徒增了變數。」
「大師既然知道內情,何不相告,也好讓晚輩知道今後如何進退。」
「出家人不打誑語,合該小施主知悉的,老衲自會實言相告。只是此間牽扯太多,不該小施主知道的,老衲自不會說。」
俞和轉頭看了看身後昏睡的周淳風,「純一大師可能告知,暗害容昭皇后的是何人?」
純一大師也不說話,輕輕吹了口氣,一縷白氣氤氳衝出,在虛空中一轉,變作了一個「魔」字,這白煙大字在俞和面前一飄,便飛散了。
「哦?」俞和微點了點頭,「從何而來?」
純一大師合什閉目:「老衲不知。」
「只怕是大師不肯相告吧。」俞和淡淡一笑。
純一大師緘口不答。
「大師方才講說,若晚輩與寧師妹不曾插手,容昭皇后被施法六ri之後,亦會有人去救,此人可是大鎮國寺的弟子?」
純一大師搖了搖頭:「鎮國寺不會再派僧人前去解救。出家人修的是清淨禪,帝王家因果太深,牽動一發則干係天下億萬庶民之生,故而能避則避之。」
「那本應替容昭皇后消劫之人,會是誰?」
「如今天數已改,因緣已亂,說也無用。」純一大師搖了搖頭。
「六皇子說起,容昭皇后中咒那日,有個黑瘦僧人離奇出現了數次,還送了一尊白銀觀音塑像給容昭皇后,此僧人可是鎮國寺的弟子?這僧人與離神散魄煉屍法有和關聯?他是魔還是佛,是正還是邪?請大師解惑。」
純一大師聽俞和問完,垂目不語,過了好半晌才道:「老衲不知此事,恕難相告。」
「大師不知?這僧人就在大鎮國寺門前攔住了容昭皇后,以大師之能,怎會察覺不到?」
「天下奇人異士不知凡幾,老衲雖參修佛法三千餘年,但也不是全知全能。俞和小施主可願將那黑瘦僧人的形貌舉止,言告老衲知曉?」
俞和一笑,學著純一大師的樣子,垂目合什道:「此事不可說,大師見諒。」
純一大師似乎早猜到俞和會故意這麼說,於是也不追問。只是接著道:「俞和小施主此來定陽,為的是龍門道中人在江南作亂之事吧。小施主可想知道其中原委?」
「大師當真神通廣大,連俞和此來京都的目的也查知了,不過龍門道之事,大師當不便明說,可對?」
「俞和小施主聰慧過人,深具佛緣慧根。不過你所為那事非同小可,老衲實不知內情,並非有意不說。」純一大師目光炯炯的看著俞和,「老衲與小施主既有此一面之緣,便是一場因果天數。倒也當點化小施主一二。你可知道,京都定陽的道門供奉閣,並非你所見那般簡單,同軒真人不過是撒在外面的棋子,無足輕重,供奉閣內中大有玄虛。」
俞和正色,拱手作揖道:「求大師教我。」
純一大師沉默了數息,緩緩道:「供奉閣並非如同我大鎮國寺這般,一切昭昭然。其分為外閣與暗府兩重,彼此一明一暗,卻不同心。同軒真人不過外閣執事之一,他所作之事,無非是外閣幕後之人的喉舌罷了。」
「那外閣與暗府,孰輕孰重?」
「不分輕重。外閣主法事、禮儀、傳道教化等;暗府主輔佐君王、殺伐鎮守之事。道門於帝王家事中,陷得太深。外閣暗府各司其事,但又相互暗鬥,已有幾百年了。」
「那龍門道歸外閣掌管,還是聽暗府調配?」
「龍門道原屬暗府,但二百餘年前劃歸外閣麾下。」
俞和眼睛一轉,忽問道:「大師之前說起,同軒真人並未料到晚輩能勝過那西夷四人,意思是同軒真人本想讓晚輩在校場出醜?」
「同軒當是有此心思。」
「晚輩自忖並未得罪同軒真人,他這番作為,大師莫不是暗指同軒真人不yu晚輩知查龍門道之事的真相,故意為難俞和,想叫晚輩負傷而遁?那如此說來,莫非……」
俞和正要說下去,和純一大師面前的朱漆木魚忽然「邦邦」大響,純一大師低頌了聲佛號,硬生生打斷了俞和的話。
「俞和小施主,莫要曲解老衲之意。老衲身在大鎮國寺,份屬佛宗,百年間寸步未踏出鎮國寺山門,哪裡會知曉道門供奉閣中的諸般隱情?」
俞和笑著道:「大師神通可天視地聽,俞和還盼著大師指引晚輩查明真相。」
「真相如一,便在彼岸。小施主還需自去尋覓。老衲年邁昏聵,胡言亂語,已有些倦了,這便告辭。六皇子一刻之間便會醒轉,還望二位自去,莫要叨擾了寺中僧眾。六皇子祖父釋天禪師,早已不問俗世,立大宏願坐三十二秋枯禪,參悟無上佛理,以求正果。故還請俞和小施主規勸六皇子,莫要讓釋天禪師壞了苦修之功。如今振文帝君癡心長生,即便釋天出寺訓斥於他,只怕也是無濟於事,終有一ri振文帝君自省己身,也會如釋天禪師一般,拋卻凡俗重重,皈依我佛。」
俞和點點頭道:「晚輩自當從命。」
純一大師一拂僧袍,地藏殿中萬朵金蓮湧現,煌煌佛光一閃而沒,兩個老和尚便失了蹤影。連俞和都不知道他們是以何等神通遁走的,只感覺週身一鬆,鎮體佛力消散。
地藏大殿中,唯剩下那支斗大的朱漆木魚,雖無人敲打,卻兀自「邦邦邦」的響個不停。
俞和環視著空空如也的佛殿,十丈高的地藏菩薩雕像垂下悲憫的目光,望著俞和,就好像望著在地獄中彷徨掙扎的yin鬼。
俞和心中暗道:這純一老和尚話中還藏著話,不停的打著機鋒,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話是說盡了的。但也不知老和尚是有意還是無意,已然揭出了許多隱情。老和尚意指暗害容昭皇后的是魔道中人,但容昭皇后很可能並不會最終身化屍傀,有人會在最後關頭出來替她化劫。那這煉屍術恐怕根本就是一個局,或者一齣戲。
定陽供奉閣原來有外閣和暗府之分,而且內外兩派人不合,龍門道如今實歸外閣差遣。同軒真人故意指使俞和與西夷四人比鬥,究竟是何用意,委實難猜。
一切線索指引,純一老和尚似乎在有意將容昭皇后之事,同大鎮國寺撇清干係,而指引俞和去供奉閣追尋究竟。
「合該到供奉閣走一遭去。」俞和打定了主意,盤膝坐等六皇子醒來,一邊默念《清淨坐忘素心文》,凝神細想諸般端倪。
過了一刻,朱漆木魚的敲打聲戛然而止,六皇子周淳風翻了個身,竟宛如大夢初醒般的,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
「哎呀,仙師恕罪!淳風不知怎的,竟睡了去,實在是駑鈍。純一大師已經走了麼,他可答允我去見一見光武祖帝?」
俞和搖了搖頭,「純一大師說,光武祖帝如今只是釋天禪師,他發下大宏願,坐三十二秋枯禪參悟無上佛理,以求正果。讓我勸你切莫去壞了釋天禪師的修行。純一大師認為,即便釋天禪師去找振文帝,也打不消振文帝期盼長生的念頭,只有等你父王自省。」
周淳風長歎了一聲,「或許純一大師是對的,我猶記得父王在我小時候說過,光武祖帝也曾苦求長生,甚至因為服錯了丹藥,連眼睛都瞎了一隻。直到後來忽然有一天大徹大悟,脫龍袍卸帝位,仰天長笑出宮而去,在大鎮國寺剃度修佛。這種長生念想歷代帝王皆有之,既起於本心,也唯有自省可泯。」
俞和點頭道:「我們轉去供奉閣走一遭吧,純一大師指點了迷津,我們路上再講。」
推開地藏殿的大門,也沒見到引他們過來的中年僧人,兩人只好遂原路出了大鎮國寺。
容昭皇后的馬車停在原地未動,俞和與周淳風撩開車簾,就看寧青凌好端端的坐在車中。
「師妹,可發覺有什麼異相?」
寧青凌見是俞和,長出了一口氣:「師兄,你們離開之後不久,我便覺得背脊發寒,似乎有人一直在盯著我,但又不知這人藏身何處。」
「哦?」俞和站在車轅上,朝四周掃了一眼。
周圍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陽光耀眼,暖暖的照著寺門前的空地。
俞和的眼睛團團掃了數匝,可又察覺不到任何的異相,他鑽回車廂中,放下厚毛氈的車簾,將車廂遮擋嚴實,盤膝坐在寧青凌的面前。
周淳風望了望俞和,「仙師?」
「走,去定陽供奉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