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日,不辭而別後※※
「你去見他了。」蕭斌易一早就在簬簫山莊門口靜等,他心中明白,陸皓雪是一個以大局為重的女子,看向的,是未來;絕不會輸給過去。
「你在跟蹤我?」陸皓雪挑眉問道。
蕭斌易牽起陸皓雪的手,兩人邊走進山莊,邊互相坦白。
蕭斌易沒有跟蹤,但是擔憂陸皓雪這次再去邊陲會出風險,雖說自己已經告誡過突厥,可還是怕對方不守規矩;於是自己便在陸皓雪啟程後三個時辰,以相同的速度跟上。
當然,回來的時候,更是功力全開,用最快速度連夜趕回山莊。
「他是魔人,只要是魔人,就一定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災難,這是上古遺訓。」陸皓雪清楚地記得,不久前,蕭斌易就這樣說過。
起初陸皓雪不相信自己的發小——夜焱是最後的魔族。可自從那一次在蕭斌易的引導下見到真正救了自己的元昊,或者說,是天蠍教第三代教宗以後,陸皓雪便堅定了信念。
事實上,這一切,都是第三代教宗元昊所擺下的的殘局:
蕭斌易在夜焱東渡求學的那一年,被殘部圍攻於太行山;而就在生死攸關的那一刻,他觸碰到了元昊留下的神識並學會了一招劍術。
那一招,便是「侵曉」。
可是接受神識的指導,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蕭斌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那一絲殘魂的傀儡。
第二年,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刺殺白敗成功,當上了大漠劍派的掌門。
然而蕭斌易此時並未完全失去主動權,第三年,得知皓雪在邊疆時,奮不顧身地要去幫助她。卻怎奈資歷尚淺,自己的話派內無人肯聽。
針對下面聽宣不聽調的情況,蕭斌易只好再次借助殘魂的力量。不過,這次的條件卻是——在身心上,完全得到陸皓雪。
當蕭斌易喚醒元昊殘魂的力量從而嚇退洛桑後,蕭斌易便漸漸喪失了原有的人格……
而這一點,陸皓雪竟是在一年後才看出來。蕭斌易,越來越嚮往世俗權力了。從武狀元到將軍,最後進入皇城內部,成為禁軍統領。所做的這一連串事情,都並非陸皓雪所認識的那個蕭斌易願意去觸碰的。在陸皓雪看來,他變得太多了。
為了打消陸皓雪的疑慮,蕭斌易便主動喚醒神識,讓她「見」元昊一面……
而這次天蠍教新老教宗的會晤,竟然牽扯出一段來自上古的密言——
下者生魔,上者降神,神魔驚變,塗炭生靈。唯魔滅,方可覺。
「你決定了嗎?」簬簫山莊裡,蕭斌易深深地看著歸來的陸皓雪。
「我早已決定。」陸皓雪的眼神裡閃現著堅決。
「那麼,我們就開始吧——」蕭斌易眼神變得無比堅定,「為了還原一切的真相!」
陸皓雪站在蕭斌易身後,靜靜地看著他變成了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
※※回憶※※
「夜……夜……」
「雪月……別怕黑,現在,是白天……」蕭斌易的聲音從枕側傳來。
承夜春潮巫山雨,鶯鶯燕燕羞旖旎。終醒初行如裂帛,始是新澤嬌無力。
如果說曾經的陸皓雪猶如映月之雪、寒冬冰雪,純真而又堅強。
那麼現在的陸皓雪,便是融春之雪、初冬新雪,嬌羞而又嫵媚。
然而,如今這美,卻是注定要濺上鮮紅之血的……
自己的血!
床褥上那一抹鮮艷怡然入眼……陸皓雪突然驚起,抓起被子躲到一邊,猶如受驚的小鳥。
看到這一幕,蕭斌易內心的負罪感更加深重,「雪月……對……對不起,我不該乘人之危……但……」
「別!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別……」陸皓雪低下了頭,如患風症似的搖頭顫抖,一個勁地說「不」。
如此情態迫使蕭斌易把接下來的那句「但你中了那情毒,如果不能……則會慾火焚身而死……」給嚥回了肚子裡;現在只能一直安慰著陸皓雪。
「雪月,我能理解你現在的感受,我也明白,有些東西……一旦發生,就像潑出去的水,挽回不了了……但我們還有明天,還有未來要過活;天蠍教仍然需要你,我們的仇還未報完……你我都不能被困在這樣一個泥沼裡不是嗎?「蕭斌易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聲道。
陸皓雪把目光從床單上的落紅移回至蕭斌易那瘦削白淨的臉龐;但眼睛仍舊沒有神采,面無血色。繞是誰遇到此事,反應也不會比她好到哪去……陸皓雪才十九歲,雖說已到婚嫁之齡,但畢竟涉世不深,而且……這些事,已經有十年沒有人跟她嘮叨、讓她臉紅了。
陸皓雪眼中那潛藏著的哀婉刺得蕭斌易心痛難當。
他決定——不能再讓雪月受苦!
「雪月……我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你很不平凡……」
思緒,被蕭斌易回憶錄似的話語帶回了那無數個簫聲鳴鳴的夜晚:
太歲山,映月峰。
白衣劍客如孤松般立在峰尖,靜靜地等候著一個人的到來。
那是一名少女。
如同映月之雪般清麗的少女,纖塵不染。
「『左劍衛』,請問您讓小女子來此地有何指教?」少女開口問道,聲音很清脆,好似空谷黃鸝,只是用了敬稱,平白破壞了這番意境。
「指教不敢,只是在下有一事相告。」蕭斌易沒有在意少女江湖用語的不規範。
「但說無妨。」
「哦,呵,在下耳拙,今日在清理戰場時偶然聽聞欲不利於子,故想通知一二。」蕭斌易彬彬有禮。
「您耳拙?會否錯聽?」少女有些「冒失」道。
蕭斌易一個趔趄……
「並非耳拙,在下懂些增廣見聞之術,可以讀得。」也就十七歲的蕭斌易強忍住嘴角肌肉的抖動,繼續保持良好的修養道。
「哦~那麼,他們想如何待我?」
蕭斌易將墜星姑與傅青紅說的話重複給少女聽。
「這倆人狼心狗肺!竟還當得武林大宗!」少女氣地直跺腳。
蕭斌易見了這調皮情狀,心不禁突地一跳。
也是了,男孩子發育晚於女孩,這年紀的男子大多情竇初開。
「噓——小聲點兒,別讓他們聽見!」蕭斌易聽少女聲音越說越大,連忙搶身過去,用手摀住少女的嘴。
「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少女「手舞足蹈」,「嗚——哇呼……呼,我小聲點兒就是了。」
蕭斌易也覺得剛才之事有些「非禮」之嫌,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別擔心,你現在星夜啟程,回歸教派,我自當替你出手,教訓教訓他們!」蕭斌易冷笑著,「對了,下次你就不准再用敬稱了,我才大你三歲多,不至於如此之老也!」
少女眨了眨眼,小雞啄米般點著頭。
蕭斌易其實還想問她為何殺突厥奴如此「積極」甚至——「殘忍」。
然而時間所限……
第二天,蕭斌易悄悄下了蒙藥,將「耍劍的死敵」武玄門的人送往附近的突厥兵營裡……
武玄門的「戰友」們,都被毀了容貌,認辨不出了。
※※現實※※
「他很快就會追來的……我太瞭解他了。」陸皓雪的目光漸漸黯淡。
「那你願意與我一同面對未來的魔王嗎?吾妻,雪月。」蕭斌易幫皓雪挽起被風吹亂的長髮。
那一天,夜焱開啟自己的「卍天魔眼」,追跡著陸皓雪來到簬簫山莊。
那一天,夜焱完全無視蕭斌易的存在,只是拉著陸皓雪飛過山川河流,停在了清水河的一個鎮界旁。
「雪月,你知道,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嗎?」夜焱凝視著陸皓雪的雙眼。
然而陸皓雪卻不敢直視他那飽含無限情意的目光,只道是不知。
「同心,同心鎮就是這個鎮的名字。」夜焱看出了陸皓雪的尷尬,便不再為難她,將目光移向奔流的河川上。
「逝者如斯,雪月姐,我明白的……從那一天的不祥之兆開始,我就隱隱覺得,自己會失去你。」夜焱將自己在色目那裡學琴的事情告訴了陸皓雪。
「我真想,如果可以的話,有一天能夠親自為你彈奏一曲,那該有多麼美妙。」
一陣風吹過,陸皓雪的長髮再度掩住了她的面容。
「就此別過吧,夜焱……你是魔,魔和人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你拿來說服我的理由嗎……真的是,一點沒變呢。」勁烈的西風吹過。
「雪月……在東瀛有一片美麗的櫻花林,有一次我苦思拔刀術的破解方法不得,卻見春風拂過,落英繽紛,一片片櫻花零落,如同下起了脂粉雨。櫻花把自己最美麗的一面留給了生命的結束……那一刻,我終於悟得——最美好的,不是一直擁有,而是一直銘記。曾經擁有,便是最美。」夜焱望向陸皓雪,就似遙望著美麗的櫻花林一般。
他在口中緩緩頌道:
樹影深,無夢迴。
雨連綿,人憔悴。
春日遲,彼心歸。
君傾城,花紛飛。
陸皓雪也對起:
曾記否,舊盟誓。
輕聲訴,若有失。
心惴惴,盼君知。
僕非願,欲語遲。
而這個中情誼,只有彼此同心的兩人才能明瞭。
離別沒有眼淚,彼此給對方留下的,都是那寂寥卻成熟的背影……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那一夜,夜焱在天池埋琴。
隨後的幾個月,夜焱不斷挑戰中原強者,同時懲強扶弱,樹立了自己的俠名。就連武尊也邀請他一同於巢湖岸邊品茗。
直到這一年的臘月,蕭斌易與他宿命的對決到來。當然,名義上是切磋,實質上,卻是——「弒魔」。
夜焱早已不復當年的衝動,淡然處之。蕭斌易卻不得不借用元昊的力量。可境界的差距不是那麼好彌補的。
早在五年前的會武時,夜焱已經覺醒了「魔眼」,達到了破虛之境。海外學成歸來後,誰知他究竟有多強?
而蕭斌易更加清楚的是,如今的武人,根本無法和上古時期的武人相比,雖然武學境界相同,發揮出的實力卻有天壤之別。
他很擔心,夜焱發揮出的,是上古武人的實力!所以……他不得不進行佈局……
臘月廿五,這一天,在解決了半路上的圍攻後,夜焱坦然喝下蕭斌易敬的酒。在蕭斌易看來,夜焱的實力應該已經十不存一。
可誰知,夜焱竟把背上那充滿傳奇色彩的戮力和腰間削鐵如泥的天殄都卸了下來,換上一把自己臨時打製的直刃冷鋼刀。
從頭到尾,似乎夜焱都在藐視蕭斌易。這不是夜焱自大,他放下戮力守山,是為了不讓無辜人受傷;丟棄天殄,是為了不佔武器的便宜,或者說……不讓這萬物皆斬的凶器再釀就大禍。
夜焱微笑,淡然注視著蕭斌易,「現在,我們平等了。」
※※終焉※※
直刃穿透了毛皮襖,卻沒有真正傷到蕭斌易。
明顯地,夜焱根本沒打算下殺手。
藍霜落地,斷成兩截。
明顯地,夜焱根本就是在求死。
在夜焱的心中,雪月和她所選擇的幸福能夠長久,便是此生最大的願望。
因為他明白,陸皓雪受了多少苦。
或許他不懂,陸皓雪究竟受了多少苦……
夜焱在最後的時刻,因中宮之穴被刺穿而看見了陸皓雪。
對他而言,這已足夠……
就像零落的櫻花一樣,在生命的最後,得到了美的真諦。
夜焱,看見了真實的美……
神秘的風鈴聲隱隱響起。斷成兩截的藍霜釋放出驚人的寒氣,連同周圍天然的酷寒一起,將失去心跳的少年漸漸冰封了起來。
彷彿天地都想留住他……留住這魔族最後的血脈……留住這個一生都在追求美的癡情男子。
刃雖淺,傷卻深。
※※情奠※※
悲苦無情的狼煙
在長空之上飛旋
一場不解的前緣
化作一道道天塹
像柄倒懸的長劍
橫亙在你我之間
無窮無盡的思念
寄托無邊的愛戀
曾經擁有的纏綿
見證緣分的繾綣
也許不可能改變
也許不可能相見
終是
不可避免的永眠
墳塋愛情的祭奠
那是寂寞的荒顏
誰欠誰的那一眼
不過目光
空渡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