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蹬蹬……
玉門關外歸一騎,蹄聲湛鳴傳萬里。
「吁——」天朝帥帳外,一位金甲將領翻身下馬。士兵接過韁繩,把馬拴在軍營旗桿下。
隨後金甲揮手掀起軍帳帳簾,他穿著金甲的龐大身軀映著帳內的火光,把營內照的一片光亮。
「司徒大人……」「參見大將軍……」「大將軍……」帳內一干人等見到來人,立即起身拜見。被稱作大將軍的司徒氏正是朝廷主戰派的派首,將軍府府主——司徒興。
只見他開口道:「不必多禮,戰場上不比朝野,少一個多餘的動作就會多一條命。」
眾人回坐,司徒興入主坐,抬首問坐下一人:「前線之戰為何如此順利?」
只見那人答道:「回稟將軍,斥候來報,嘯月坡北有突厥大騎兵營一支,在膠著期曾派兵出擊,我軍傷亡慘重。而這一次,營內空無一人,倒是嘯月沙丘處發現骸骨數千具,疑是突厥騎兵。探子更是發現了這個……」說完,他從一木質盒子裡取出一柄斷刃。
司徒興剛想取出,卻被副官攔下:「有毒,將軍。」
司徒興皺起眉頭,欲問之前那人。
「將軍莫怪,這恐怕就是這次戰事順利的原因了。」他頓了下,斟酌好措辭後又接著說:「經過軍中一見聞廣博的偏將取證,此乃蠍毒,而且是蠻夷蜃蠍毒。」
司徒興捋了捋鬍須,眼中仿若閃過一道精光,說道:「據我所知,天下能用此毒的,只有天蠍教一家,奇於藥且奇於毒。莫非……」
「果然不愧是司徒將軍!正是我教助力!」聽聞這句話,是一個清脆的女聲。
司徒興驚起。
那人突兀地撕下了「面皮」,一張人皮面具捉在手中,展現在眾人面前的,則是一位妙齡少女!
司徒興駭然,左右欲拔刃。只見少女嫣然一笑,玉手輕撫,兩道真氣便隔空送入左右侍衛持刀的手心,鏗鏗刃落。
司徒興抱拳行了一個江湖禮,問道:「不知閣下是……」
少女也回了一禮道:「天蠍教『心宿』陸皓雪,此番做派別無惡意,只是希望與當朝英雄見上一面,還了我多年的願。」
司徒興不禁有些汗顏,「原來是天蠍教教主陸女俠,果然英雄出少年,失敬失敬!呵呵,我年至不惑方了沙場心願,又怎當得英雄二字。陸女俠我們還是坐下來談吧。」
的確氣氛有些劍拔弩張,叫人不快活,陸皓雪也應聲坐下。
司徒興讓人上了酒和肉乾,問起陸皓雪關於「那人」的事。而陸皓雪則說「那人」他死在前線,她自己為了好接近戒備森嚴的軍營,不得已出此下策假扮入營。
而如今,戰功纍纍的天蠍教徒還在營外喝西北風……待到在營內安置好教徒眾人和輜重若干,已是暮日西垂。
「爹爹!」突然一個娃娃從外面跑進帳中。
陸皓雪美目流連,見這男娃娃粉雕玉琢,好生可愛!司徒興則皺起了眉頭,沉聲問道:「龍兒,你怎麼在我們商議大事的時候闖了進來?!門衛呢?」
被叫做龍兒的男娃娃有些委屈,這時門衛匆匆進帳,滿臉的愧疚與害怕。
陸皓雪看到男娃手中攥著一個小玩意兒,不知怎地想起了小時候的夜焱,也是這般情態,心中一暖,便開口「解圍」:「司徒將軍,接下來也沒什麼要緊事了,這些時日前線自當無事,不如多些時間陪陪小少爺吧,小女子雖年輕,眼力不高,但還是看得出您對龍兒的喜愛和『望子成龍』的希冀。」
司徒興聽到這番話,不知應該是高興應了呢還是婉拒好,但一看兒子那充滿渴望的眼神,心下一軟,想起了前年約定好教他馬術的事……
「司徒將軍,小少爺的可愛模樣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不如,這些時日讓我教他罷。」陸皓雪笑著提議道。
司徒興再也沒了猶豫,笑著點了點頭。就這樣,司徒玉龍的武術啟蒙老師就變成了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心宿」陸大美女。
夜風起,軍營旁的某沙丘上。司徒玉龍藉著滿月的月光揚了揚手中的物件——一隻機關鳥。
「這是?」陸皓雪驚奇地睜大了雙眼。
「嘻嘻,這是我跟我爹出來之前,墨家非攻谷的人給我的生辰賀禮呢!」司徒玉龍扭轉著機關。
陸皓雪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師傅辜成名提到的那個人——當世「隱仙」,他好像就是墨家非攻谷的長老。
咯吱咯吱咯吱……只見機關鳥上好勁後,撲扇撲扇起翅膀飛了起來,儘管不高,但卻實實在在的在飛翔。
陸皓雪看著飛行的機關鳥、雀躍的玉龍、舞動的黃沙,陷入了對幼時的回憶……
※※幼年※※
秦地鳳翔,鎮長施德恩正睡在一個搖椅上,身邊則是一堆木屑……黎叔不停地在一旁敲敲打打,念叨著「鎮長不厚道,搶我東西」云云。
黎叔是個木匠,而且是個很出色的木匠。村裡無論什麼人,小至木簪雕花,大至架屋樑椽,他都能給你做出來。包括夜焱的舅舅給夜焱的那個撥浪鼓,壞了他也能修好。
小時候,陸皓雪和夜焱二人一直把黎叔當成當世最神奇的人物。
曾經,夜焱拉著陸皓雪闖入了黎叔家中,說是要看看自己要求「改進」的撥浪鼓有沒有做好。結果,他們卻看到一大堆木質零件和鳥獸狀的各式物件,真實得彷彿是進了獵人家中一樣,遍處都是鳥獸屍體。
他們嚇壞了,陸皓雪都嚇得嗚咽,夜焱拍了拍陸皓雪的背,儘管自己也很害怕,但還沒到極限……夜焱打算帶著陸皓雪走人。
這時,一黑影閃出,嚇得剛轉身的夜焱哇哇大叫。
原來是黎叔!陸皓雪忘不了,那一瞬間,黎叔的身形快速地前後左右整整轉了一圈,之後才一副慈祥模樣帶著他們出了屋子。
那幾天,陸皓雪嚇得一句不吭,搞得姑姑也不知如何是好。
或許那時候,陸皓雪就有種感覺——黎叔,甚至是鎮子上的其他人,都不是簡簡單單的工匠、莊稼人。
黎叔,更端的是奇詭無比。
※※此刻※※
「姐姐?陸姐姐?」小玉龍伸手在陸皓雪眼前晃了晃。
「呃!喔……」陸皓雪回過神來,笑著歎了口氣,說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主人翁是……
「沒想到,當年軍中大名鼎鼎的『後發制人』黎戰黎元帥晚年竟然隱居在鳳翔,真是,世事難料啊!」
「爹爹!」玉龍驚喜地看著來人。司徒興對自己的兒子畢竟放心不下,所以跟上來看看。
陸皓雪對此很理解,沒有放在心上:「黎戰?這就是黎叔的本名?那麼您一定知道他的過往咯?!」
不知為何,司徒興在準備開口的一瞬間,神情哀惋。
※※遙遠的過去※※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這,是從一位身形單薄的少年口中說出的豪言壯語。然而當時無人在意,不僅如此,非攻谷裡大部分人由於還記住了以往遭到的迫害而不同意為朝廷出工。這位外姓少年,卻說動了一批非攻谷的工匠巧手,共一百多號人入駐將軍府。
「我叫黎戰,來自墨家非攻谷。」少年如是道。
當時的將軍府府主叫戰,司徒戰;意為請求皇帝以戰止戰。兩人的名字非常巧合地「撞上了」;默契與友誼,也在這一刻,定了下來。
當時突厥勢力龐大,軍力佈置就猶如一個巨大的虎口死死地咬住了中原,威脅著京城。情勢危急!天朝國力強盛,經濟繁榮。
唯獨缺少一位敢於「虎口奪食」的飛將。
時代需要英雄,時代造就了英雄!
「極光飛劍!」、「電閃十九殛!」、「光耀九洲!」……
非攻谷裡的劍法非常講究,當敵人招式一出,便會露出破綻,此時用最快的速度刺擊敵人的弱點或要害,必將一擊致命。
所以,黎戰從來不先出招,無論身邊多少敵人,他都是右手使一桿亮銀長槍,左手一柄鋒利的短劍,長短相形,互補不足。配合他出招的速度,可以無敵於沙場。
前線作戰十餘月,便已是家喻戶曉的「不攻飛將」。而功成名就的時候,愛情也如約而至——他遇到了清韻,一位美麗如天仙的女子。
司徒戰也愛上了她,在黎戰把她送入軍營的那一刻……
兩兄弟自然明白對方都喜歡,可清韻,只有一個。
軍中決鬥,相約勝者,可以有保護她的實力,自然歸他所有。
兩人都使槍……
擂台上
「黎戰,如果你勝出,做哥哥的我自然會拱手相讓!」司徒戰說道。
黎戰沒有說什麼,只是眼中充滿了悲傷。他不希望戰鬥——這是非正義的,沒有大義作為支撐的戰鬥。「非攻」,不願戰鬥。然而司徒戰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提槍便刺。
「暴雨梨花!」
呈現在黎戰面前的,是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漫天槍影。但是,招式華麗不代表威力強大。黎戰擅長後發制人,面對這漫天槍影,他巍然不懼,不動如山。
如光似電,一閃金芒突兀進「花」中,花天狂影瞬間消散。
如鯁在喉,如芒在背——黎戰的槍距離司徒戰的咽喉只剩下半寸,勝負明瞭,不必再刺。
司徒戰雙眼滲出了血絲,「你何必逼我……兄弟啊!」
黎戰的胳膊上突然開了一個小口子,裡面有紫色的污血。黎戰沒有聽到下面的話,他覺得渾身無力,一頭栽倒。
士兵嘩然。司徒戰是敗了,但是,他又勝了。
清韻聽到外面士兵嘈聲不止,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在事前被人箍住眼睛,看不見周圍的事物,但在她心裡,一定是「戰」,贏了。
呼風——軍帳被人撩開,叮叮匡匡,進來一個人。
「司徒大人?」清韻不大確定地問道。
悉悉索索地,清韻覺得自己身上的衣物正在離體而去……
「今晚你是我的。」對方沒有回答。
清韻以為之前的那不確定讓「戰」生氣了,於是也笑著說:「戰,我就知道是你,我相信你一定贏過你大哥……」
「你從來都沒喊過我『戰』,你總是把這個稱呼給他……」
清韻不敢置信地張開了嘴,卻被一張厚實的嘴唇包住……
……
……
過了年關,清韻生了個兒子叫做——興。
……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黎戰被發配到邊疆戍守,最後,因戰果驚人,把突厥逼回關外,故被擢拔為元帥,統領西北。結果,第二年他便辭去職務。
奏表言:身有頑疾。
又是一個十年,興的母親在一次逃亡中走失……
同心鎮,清水河附近。大石頭被水流沖得光滑無比。一位年過六旬的老頭和一位面容滄桑但仍可看出當年風韻的老伴相依坐在巨石上。
「來,剛買的燒餅,你不能吃甜,這個是鹹的,裡面有你愛吃的大蔥……」老頭子從懷裡取出一棉布包著的燒餅,撇開一大半給了老伴。
見到老伴嚥了一口口水,他笑道,「快吃吧,不夠我這裡還有,多著呢!」
老伴轉了個身,面對著他,也不管吃相如何,就著咬下去。
老頭子看著老伴漸漸有了血色的唇,心裡也高興。
他沒說自己辭官時沒有要餉錢,這個餅……是他討來的……
老伴生孩子時烙下了病根,為此,他早已散了自己的功力,求得非攻谷鬼谷子傳人的靈丹妙藥救治,現在只剩下一身橫練外功,從頂尖高手落至江湖雜耍之流……
但他不後悔,因為,他用半生的時間確認了——
三天未進食,他也啃起了手中的鹹餅。
一對老人,在夕陽下對坐而食。
年華似水,曾經滄海。
※※此刻※※
「這就是我母親她那曾經念念不忘的男人的故事。」司徒興說道,「雖然我父親趕走了他,但之後卻一直心存愧疚,以至於不出十年便死於沙場……我十五歲便挑起了家裡的大梁,現在我只希望龍兒不這麼苦。」
司徒玉龍眨了眨眼,大概是沒有很好的明白,但是從他緊緊抿住的雙唇可以看出,龍兒還是很懂事的。
毫無疑問,這是一曲英雄悲歌。
陸皓雪突然想起了黎叔為了保護自己和夜焱所做的一切。那血圈、那笤帚、還有蒙面人那——數十尺長的刀罡……
悲傷,霎時間化作凝結了回憶之重的淚滴。
哀婉,陸皓雪拂拭衣裙,月光輕攏,把她帶入千萬里外的青梅竹馬……
「我說過,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