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衛公鬱悶壞了以後,李志堅就不賣弄了。免得到頭來還是自己難堪。
「衛公,當前我大唐治國,仍然以文武不分。為將者,未必有政治才能。為政者,未必有軍事能力。而且軍情策略,文官仍然凌駕於武官之上,因為朝堂之上,總是文官佔據多數。並且宰相總是缺少軍事聯繫,而是多在政治圈的聯繫。」
「不錯,正是如此。可是自從西魏八大柱國將軍以來,甚至從三國時期以來,我們一直都是如此。沒有武將才能的領袖,無法成為一方霸主。」
「可是我大唐現在是統一國家,不需要這樣的地方霸主。我們需要專精軍事才能,能打仗,打勝仗的將軍。」
「你就不擔心對這些名將缺少控制力嗎?」李靖突然反問道。忽然他立即意識到自己也正是這種需要控制住的武將之一,頓時一張老臉不知道怎麼擺。
「這就要從軍隊的編制講起了。」李志堅不慌不忙,話鋒一轉,「我給衛公講一講兩百年前西方大秦國的故事吧。」
「大秦國的全名用他們自己語言翻譯過來,叫做元老院與羅馬人民。事實上,剛開始,它只是一個城邦國家,類似於鮮卑人。以聚居地的名字命名。但他們是城市居民,而不是遊牧民族。因此,議政大會並不是由部落頭人聚集而成,而是當地的豪族大家的德高望重的元老作為一個長期存在的議政大會,這個議政大會的名字就叫做元老院。皇帝,剛開始只是議政大會任命的執政官。」
「這個名字可有點怪。」李靖道,這些玩意,可真的就不是一般人能說明白的了。從地緣上來講,雖然薩珊帝國和羅馬帝國同期。但接觸的更多是革新之後的東羅馬帝國。
羅馬帝國元老院的政體,現今的遺產就是教皇公國梵蒂岡。
教皇也是類似於「元老院」的終身制議政團裡選出來的。這個集合叫做「紅衣主教團」。
身在基督教的組織體系中,成為一個神父並不是多難。讀神學院,學到學士碩士,基本上畢業就可以當神父了。但是成為神父以後,你還需要讀到一個神學博士的學位,還要靠主教和教廷的任命,才能有幸成為一個主教。
成了主教,再成為紅衣主教,那可就不僅僅是你運氣好,還得紅衣主教團看你順眼,教皇也不討厭你,才能再進一步。
從紅衣主教成為教皇的這一步才是最難的。現在教皇剛剛退位,紅衣主教團要齊聚梵蒂岡,用原始的紙質計票法,從紅衣主教團幾百人中,任意選舉一個人。投票過程極其漫長。而且沒有多數票,這個選舉就無效。期間所有的信息都是保密的。
這個穩定的政治形勢,經過漫長歷史的檢驗,並一直延續到今日。成為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國家的政體。
「大概從六百年前,也就是我國的西漢末年時期,羅馬城邦共和國在和北方的日耳曼民族的戰爭中失利。有一個叫做蓋烏斯馬略的執政官,改革了軍事制度,施行了募兵制。才挽回了敗局。」
「這個主意是不錯。聖人出征高麗,不也是募集了許多豪傑嗎?薛仁貴不是府兵,也是募集而來的。」李靖點評道。
「但是這樣的募兵制,又帶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軍人執政。馬略的執政官任期已滿,但他募集而來的士兵都忠於他本人,因此元老院沒有力量奈何了他。所以馬略就可以繼續非法執政。隨後的羅馬共和國,就進入了軍人共和的執政時期。」
唐代中後期也改為募兵制。安祿山的邊軍,實際上也是他的私兵,並不忠於城邦。
「可見共和制並不是什麼好主意。」李靖若有所思。
「這個並不絕對。天下承平的時候,共和制可不是很好嗎?有一個元老院的制衡,可以阻止像李斯,王莽之類的人物出現。」李志堅接著說下去。鑒於在唐代往回看,正經的亡國之君和專權的宮內人有點少,他只能找這兩位。
「後來這個國家就亂套了。軍人將領開始拉幫結派開展內戰,前三頭同盟名字叫做凱撒,克拉蘇和龐培;後三頭的同盟名為屋大維,安東尼和雷必達。衛公可以想像後來發生了什麼嗎?」
「一個同盟勝利了,然後其中一個也殺死了他的盟友。」李靖回答。
「沒錯。這就是,嗯,政治混亂下的叢林政治。其實這樣的爭鬥,損害的,恰恰是政治體系本身。它將一個和平溝通講道理的事情,變成了格鬥角力,屠殺清洗,和成王敗寇。」
事實上,唐代的政治體系的發展,也正是如此。當年玄武門之變前的唐朝,也是秦王集團和太子集團的殘酷政治鬥爭。這樣的鬥爭讓政治共存淪為一個笑話。
「最後勝利的人,就是屋大維。他徹底改變了羅馬共和國的體系。他一方面表示要卸下大權,恢復元老院;一方面又接受傀儡元老院的請求,接管了絕對權力。成為元首,最高統帥,最高代執政官,終身執政官,第一元老等等,獲得了奧古斯都和祖國之父的稱號。」
——是不是很熟悉,這不就是再三推辭然後皇袍加身的舊戲碼嗎?曹操應該是最早玩這一出的。當然雖然他自己最後沒有承認,說明他面皮還是比較薄。又或者在一個幫派集團裡,權利的需求已經讓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這樣的幫派政治目前還存在於北朝鮮。沙特阿拉伯的王室則是經過長期的伊斯蘭阿拉伯世界的進化,變成了一種文明形式。
「他們可算學會我國的皇帝制度了!」聽到這裡,李靖顯得很滿足,好像找到了一點優越感。
「事情還沒完呢。我們不是知道,羅馬皇帝並不世襲,而是立賢者為皇帝嗎?」
「這樣怎麼行。不確立大統,國家肯定要亂啊!」
「正是如此。羅馬的皇帝,最後都是由皇帝的近衛軍來策立。成為了近衛軍的傀儡。最誇張的大概在四百年前,近衛軍對皇帝明碼標價,誰出錢多,誰就可以做皇帝。」
羅馬帝國精彩的歷史當然不僅僅這一點可以概括。比如兩個皇帝共治,羅馬元老院的辯論藝術導致的哲學的進步鎮壓猶太人,奢侈**的貴族生活……等等信息量非常大的內容。總之感謝羅馬帝國,不然今天的《斯巴達克思:血與沙》怎麼來的。近衛軍貪財的一個原因是羅馬帝國的一個著名的經濟學現象:劣幣驅逐良幣。這一點在唐代實際上也在出現。
「不錯。軍人不能干政。說道這一點,衛公實在是我輩之楷模。」
李靖在朝會時從來不說話,而且一問三不知。這一點已經出名了。
「不敢當。實在是老朽本領只在帶兵打仗,這朝堂上的事物,不是我的本分啊。」李靖老臉再次掛不住了。這個馬屁,還是深得他心的。
「但是,如果依照我朝的制度下去,會發生什麼事,衛公可以想像嗎?」李志堅問道。
李靖犯難了:「如果說皇帝遠離軍人,那自然不會被軍人所威脅。但這樣又讓需要打仗的時候,皇帝沒有忠於自己的軍隊。如果說皇帝和自己軍隊太過緊密,那他又會被軍隊自己所控制。這樣的局面,是一個死局啊!」
「不錯。一方面,我們需要終身制的有能力的將領。一方面,我們又不需要終身制的軍隊。如何讓軍隊又保持戰鬥力,又忠於國家和皇室。衛公可有什麼想法?」
「不對啊。你這是讓將領和士兵分開。這樣的做法,不科學!」李靖明白了,但是,他又不明白了。
「衛公。這正是我要和你說明的。太子殿下要重新建立這樣的體系:士兵忠於皇室,但並不保持終身制。將領保持終身制,卻是有才能的人中選拔而來。」
「不對。如此下去,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怎能打勝仗?」李靖反駁。
他沒說錯,唐朝之後的宋朝,基本可不就是這個局面。皇帝害怕有軍事才能的將領得到軍權。造成宋朝軍隊戰事不利,最後亡國滅族。
「衛公,你說的並沒錯。因為以前的軍隊,靠的是忠誠,勇武和技術打仗。沒有嚴格長期的訓練,沒有將領士兵親如兄弟的感情,這是沒有辦法做到的。」
羅馬皇帝和自己的近衛軍的親密關係,這要追溯到城邦制國家軍隊的傳統。從斯巴達國王,到亞歷山大大帝,這些皇帝都是和自己的親衛軍以兄弟之情。不僅一起生活一起訓練,還分享彼此的菊花,這樣深厚的感情,真是聞著傷心,見者落淚。
而中國皇帝和自己軍隊的關係呢?這就要追溯到劉邦了。因為劉邦不是一個將領,基本上,他是靠……厚黑組織將領來給他打天下的。他打過什麼仗?除了不要臉聞名天下,他又有什麼軍事才能呢?他和士兵,絕對不是兄弟之情,絕對是老闆和民工的關係。
因此,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傳承。羅馬帝國傳承了斯巴達國王的基情,他們的皇帝後來都是菊花不保。而中國的皇帝傳承了劉邦的厚黑,因此後來紛紛死於厚黑的陰謀政變。
「衛公,如果我能發明一種新的打仗的方式,讓未經訓練的農夫,也能迅速變成職業軍人。他們只會為自己和朝廷戰鬥,將領的任務只是決策和現場指揮呢?如果讓軍隊沒有後勤軍需,他們就沒有戰鬥能力。而且在戰鬥過後,能有辦法追究不合格將領的責任,卸除他的指揮權呢?」
李衛公想了想,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
「說了半天,你這不還是繞回到府兵制度上來了嘛!你到底要咋樣,我怎麼就始終聽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