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以墨兀自抿了口酒,微斂著眉目,他細細品嚐著,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更沒有回應陶雨桐的熱情。
陶雨桐臉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恢復,她將身子往喬以墨身邊歪了歪,柔夷挽住他堅實的胳膊,歪頭笑道,「今天,怎麼突然想起約我吃飯了?以墨,你已經好久沒有主動找過我了。」
說到後來,她微微撅著小嘴,撒嬌的同時卻隱隱有了些委屈之意,眸子裡瑩光閃爍,惹人憐愛。
喬以墨輕輕晃著紅酒杯,血紅色的液體在乾淨透明的玻璃杯裡漾起好看的水花,晶瑩剔透,色澤飽滿深沉,這是上好的九七年的romannti,味道獨特,具有淡淡的花香和甘草味,散發著好聞的莓果和香料氣息,芳香濃郁,沁人心脾。
「今天都做什麼去了?」他答非所問。
陶雨桐先是一愣,很快便恢復如常,「沒什麼,就在家裡練練琴,然後逛了一下街,也沒做什麼特別的。」
「哦?」喬以墨忽然轉過頭來,他微勾著唇角,低眉看向身邊的女人,「是嗎?」
他的臉上明明漾著笑意,眼眸深邃,甚至連語氣也沒有什麼特別,可陶雨桐仍然心底一顫,有被看穿的心虛。
他就是這樣,只稍微一個眼神,便犀利得讓人不敢說絲毫的假話。
陶雨桐勉強一笑,盡量不讓自己的臉色過於僵硬,「是啊,不然我還能做什麼?」
喬以墨抬眸,盯著被自己搖晃得在酒杯裡蕩漾的紅酒,如同一隻舞動的暗夜精靈般美麗,他輕微一笑,淡淡道,「雨桐,你到底不善於撒謊。」
陶雨桐心中一驚,她微咬著紅唇,強笑道,「以墨,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喬以墨停止了晃動酒杯,紅酒因為他動作的停止,漾起的波浪也一圈圈變小,最後,平靜的儲存在容器之中。他放下酒杯,往後背一靠,這個動作使得挽著他胳膊的陶雨桐不得不放開手。
「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別人對我撒謊。」
陶雨桐緊咬著唇瓣,作為他最親近的人之一,她又怎會不知他最討厭別人的欺騙呢?不光是以墨,任何人都討厭被欺騙。可是……
「以墨,我怎麼會騙你呢……」
喬以墨抿了抿薄唇,再次看向陶雨桐時,眼睛裡多了一份失望和冷漠。他右手手指彈鋼琴似的在桌上輕輕的敲動,一下一下極有節奏,每一下都如同半夜鐘聲般敲擊在陶雨桐的心上。
「你今天見顧尾鳶了?」
喬以墨說得輕巧,陶雨桐卻如遭電擊般,她緊咬著自己的唇瓣,牙齒接觸的周圍已經出現了一絲血痕。
她到底瞞不過他,其實她早該知道的,有什麼事情是能瞞得過眼前這個男人的?在他面前刷小把戲,最後難堪的也無非是自己罷了。
「是啊,今天上午去找了一下顧小姐,其實也沒說什麼,就是隨便聊聊。」
陶雨桐避重就輕的說著,說完,她便看著喬以墨的反應,後者卻沒有說話,他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才輕歎一聲,道,「雨桐,我們分手吧。」
「什麼?以墨,你剛剛說什麼?」陶雨桐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般又問了一遍。
「我說,我們分手。」喬以墨重複著,簡單,明瞭,而冷淡。
陶雨桐無法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剛剛說什麼?他們分手?怎麼可能!她跟他在一起這麼多年,雖然他一直沒有結婚的想法,可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和她分手!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不同於其他的情侶,他們之間,除了愛情,還有很多很多的感情,比如友情,甚至親情!可是現在,他居然說分手,她不相信!
就還在來的時候,她回憶起了他們之間那麼多那麼多動人的畫面,那些畫面裡,他一直都是一個不多言不多語卻分明將她放在心裡的好男人,可就在現在,還沒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卻突然要分手,這要讓她怎麼去接受這個事實?
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水,她卻強制讓自己微笑著,「以墨,你別嚇我,你知道我心臟不好,經不起嚇的。」
喬以墨看著她倔強而受傷的樣子,忍不住別開眼,「雨桐,我不愛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陶雨桐看著他堅-硬的下巴,線條明朗,彰顯著他的認真,她從他的臉上絲毫看不出玩笑的意思,眼淚終於不可抑制的從眼中滾滾落下,她的身體微微晃動,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半步,好半天,她才站穩了身形,「為什麼,以墨,為什麼要分手?你告訴我,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還是,還是因為……顧尾鳶!」
聽到顧尾鳶的名字,喬以墨終於不再無動於衷,他抬起頭來看向陶雨桐,他的這一動作,讓陶雨桐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想,「真的是因為她……」
「你不該去找她。」
「就因為我找了她嗎?可我並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陶雨桐抑制不住的大吼道,「我們二十幾年的感情難道還不及你們大半個月的感情嗎!」她說著說著便又頹然下來,她上前一步,討好的拉住喬以墨的胳膊,「以墨,你對她可能只是一時新鮮,並不一定就真的喜歡她,以墨,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好不好?」
她蹲下-身子,抬眸望向一臉冷漠的喬以墨,今天的她將頭髮簡單的盤在了腦後,露出她白-皙精緻的脖頸,耳上一對tiffany藍寶石耳釘,臉上只簡單的抹了底妝,掃了淡眉,她素面朝天梨花帶雨的模樣更是惹人憐愛。
喬以墨不忍的閉了閉眼,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張光碟來,他將光碟仍在餐桌上,眉目間有些疲憊,「這是一個狗仔拍下,我花重金買回來的。」
陶雨桐疑惑的望向光碟,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便聽見喬以墨又接著道,「前天晚上,你和梓浩在一起。」
點到即止,喬以墨並沒有明確的說出光碟的內容。
可就是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陶雨桐瞬間面如死灰,良久,她環抱著雙膝,失聲痛哭。
「不是這樣的,以墨,事情根本就不是那樣的……」
她只是重複的不停的說著「不是那樣的」卻沒有過多的解釋,因為她知道,這件事情,她根本就無從解釋,說「不是那樣的」是因為那件事並非出自她本心,可是,那卻是事實。
她知道,以墨,再也不會原諒她了。
……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滴落在人行道的青石板上,一瞬間便融進石板裡消失不見,耳邊有著低沉的滴滴答答的雨水打擊樹葉的聲音,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雨水也越來越大,透過枝葉滴落下來,落在陶雨桐的身上,臉上,心上……
她的全身都已經濕透了,雨水從頭ding滑落下來,迷濛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楚前方,卻依舊木訥的沒有意識的往前走著,她甚至不知道這條路到底是通往哪裡。她緊咬著嘴唇,嘴皮已經浸出了血絲。
從小到大二十餘年,她從未這麼狼狽過。從一出生開始,她便是天之驕女,有著常人不可企及的身世,她想要什麼便可以得到什麼,因著她的身體狀況,她得到了比常人更多的呵護,家人的,朋友的,對他們家有所求的,甚至是連那些陌生人,知道情況的,也都對她呵護有加。
對於那些人的關愛,不論是真心的還是有所圖的,她都抱著感恩之心,絲毫沒有因著眾人的chong愛而恃chong而驕。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得到了更多人的喜歡,也得到了以墨的另眼相看。
可是……另眼相看?
呵呵……那裡面又包含了多少的可憐?多少的情分?
其實她已經快記不得她和以墨初次見面的場景。喬家和陶家本就是世交,興許,她從一出生就已和他相識,只是她年紀小,已記不得是何時的初見。只是在她的記憶中,她從小就和他認識。
聽大人們說,小時候她就喜歡粘著以墨,每次以墨跟著喬伯伯喬爺爺到他們家來,她一見到以墨就歡喜,有時候調皮了連大人都沒有辦法,可只要以墨逗她一下,她就會立馬喜笑顏開。後來,他們在一起,叔叔伯伯們都在說,這是兩人打小就有的緣分。
她三四歲時,已經有了初步的記憶,她記得那時她就特別喜歡圍繞著以墨玩兒,以墨那時候也不過才十二三的年紀,剛上初中的小男孩兒,脾氣沒有現在這般冷漠,看她是個胖乎乎的小女孩兒,也特別的疼愛她,總愛給她買糖,堵住她時不時就湊她臉上去想吧唧一口的油嘴。
後來,她上了小學,那時候她已經是人見人愛的小公主,她越發的喜歡纏著以墨,甚至很多時候會無理取鬧,也不管對方有沒有事,她只想著能讓他多陪自己一分鐘,便也是好的。於是,已經上高中的以墨開始越發的冷淡自己,雖然他表現得並不明顯,可是她知道,那是因為大人們叫他讓著自己,而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自己的病。
再再後來,以墨出國,她沒有辦法,爺爺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出國,她深知自己的身體,便也無奈。
後來,他學成歸來,她已經出落成十八歲青春靚麗的小姑娘,她依舊愛纏著他,卻也越來越懂得分寸,家裡人總愛拿他們說事兒,他總是沒有任何反應,她卻一個人在那裡嬌羞得不行。
終於有一次她病發住院,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向以墨表白,她害怕,害怕自己若是再不爭取便再也沒有機會了。那一次,以墨看著她良久,隨後,重重的點了頭。
他們就是這樣在一起的。時至今日,已有七年之久。交往的這七年裡,他對她極好,幾乎要將她chong到天上去。雖說以墨多金帥氣又有才,他卻不像其他男人那樣,行為不檢點,和她在一起這些年,他從未在外面找過女人,也從未和某些女明星糾纏不清。她和顧尾鳶說的那些話,不過是想讓她明白自己的不重要,讓她以為以墨對她並非真心。可是,那些話,到底是騙了對方,還是騙了自己?
心臟突然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起來,她下意識將手摀住心口的位置,唇邊一抹淒涼的笑意。
你看,她就是這麼脆弱,醫生總說,千萬別受刺激,否則……
直到這一刻,她突然在想,她的病,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若非因為她的心臟病,當初,以墨是不是根本就不會和她在一起?而她,又哪裡來的這七年的歡樂時光?
心臟彷彿要撕-裂開來,本就模糊的視線變得越來越黑,她只是覺得呼吸急促,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顯得艱難萬分。
又病發了吧?她記得,很多很多次病發時,以墨都會如天使般突然出現來解救自己。那麼這一次,他會不會出現?
應該,是不會了吧……
「雨桐……」
耳邊突然傳來呼喊聲,是誰在叫著她的名字嗎?還是,她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
「雨桐……雨桐……」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帶著不容忽視的急切和擔憂。
這聲音,怎麼會這麼熟悉?可是,她卻怎麼也想不來了。
「雨桐……雨桐你沒事吧?」
直至那聲音清晰的響在耳側,她安穩的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她才知道自己並非幻覺了,她艱難的緩緩的睜開眼,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只能隱約的看見一個精緻的輪廓,可是她知道,那個人,不是喬以墨。
「雨桐,你別睡,來先把藥吃了!」
藥?陶雨桐疑惑的皺了皺眉頭,可她記得她明明就沒有帶藥出來的呀,她記得,家裡的藥用完了,她本想今天去買的,卻因為接到以墨的電話而耽擱了。何況,還吃什麼藥呢,以墨都不要她了,她還吃藥做什麼?
「雨桐,乖,張嘴,把藥吃了!」梁梓浩焦急的叫著她,可是懷裡人卻彷彿鐵了心般,一點也不合作,她緊咬著嘴唇,渾身都在抽搐顫抖著。
「陶雨桐,你給我張嘴!」他見著她的樣子,大吼了出來,可是陶雨桐卻仍舊沒有絲毫的反應,他一急,將藥放進嘴裡咀嚼,然後低頭,深深地吻住懷裡人的唇,將藥送到她嘴裡。
好一會兒,藥效終於發揮了作用,陶雨桐不再痛苦萬分,卻已然暈了過去。
他抱起她,朝著一直站在不遠處的錦衍走去。
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致使雨桐竟然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他本和同學一起吃飯,接到以墨的電話說雨桐有事,讓他過來。他連問也沒問什麼事,便著急著趕了過來,因為不管雨桐發生了什麼事,即便是很小的事,他也要守護著她,不讓她受一丁點的傷害。
他趕到這裡的時候,便看見搖搖欲墜的她。他知道,她又病發了。不過幸好,他一直有隨身帶著她吃的那種藥的習慣,他就是害怕有一天有個萬一,所以他一直都是帶藥的習慣,若不知情的人,恐怕還會以為他有心臟病。
幸好。
「錦衍,麻煩你快一點!」梁梓浩催促著,一邊細心的用紙巾將陶雨桐臉上的雨水擦拭乾淨。
「你別著急!」錦衍將油門一踩到底,其實就算梓浩不說,他也會盡快將陶雨桐送到醫院去。
梁梓浩沒再說什麼,可他怎麼能不著急呢?
錦衍從後視鏡裡,看見面色蒼白緊閉著雙眼的陶雨桐,有些不忍的收回目光。
陶雨桐從酒店出來,他便聽從喬總的吩咐一直跟在她身後,她卻一直沒有發覺。後來,天空下起了小雨,他本想給她撐一撐傘,卻最終沒有付出行動,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拒絕,她也一定會討厭他的打擾。
跟在喬總身邊這麼多年,他從未看見這個優雅精緻的女人這麼折磨過自己。
問世間情為何物。
……
接到梁梓浩的電話,喬以墨一點也不意外。
他按下接聽鍵,只簡單的「喂」了一聲。
電話那頭,梁梓浩也沉默著,半晌,才略有些沉重的說,「雨桐現在在醫院。」
喬以墨抿了抿唇,這件事他自然已經知道了,錦衍早就向他匯報過。
「嗯,我知道。」
「你和雨桐……」梁梓浩說到一半停了下來,欲言又止。本來,以墨和雨桐的事情,他其實不該過問這麼多的。可是,他從未看見過雨桐這麼傷心這麼絕望,他甚至敢肯定,在雨桐發病的那一剎,她已經有了求死的念頭。他不敢想像,如果他沒有及時趕到,那會怎麼樣?
其實就算梁梓浩沒將話說完,喬以墨也知道他想要問什麼。
「我們,分手了。」
「你說什麼?」梁梓浩的聲音裡滿是震驚,他無法相信,他們居然分手了!難怪,難怪雨桐會那個樣子!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