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所住洗梧院的路上,舒眉神情有些恍惚,以至於她跨出轎門的那一刻,竟然忘了躬身。
「哎喲!」待頭頂傳來痛感,她才意識到剛才自己撞在了轎門的橫樑上。
「姑奶奶,您怎麼啦?」隨之,外面傳來丫鬟關切的探問聲。
「沒事,大少爺睡了沒有?」出了轎門,舒眉對迎上來的番蓮問道。
「沒呢!見您一直不回來,他正在鬧著要去接您呢!」上前挽起她的手臂,番蓮心有餘悸地答道。
「這孩子!都這麼大了,還離不開娘親。」苦笑著搖了搖頭,舒眉一臉無奈。
跟番蓮一同迎出來的蔣媽媽,跟著賠笑道:「大少爺年紀再大,也是姑奶奶您的孩子,哪有孩子不惦記娘親的。那日大少爺聽說您一人上山來了寺裡,急得跟什麼事的,生怕您真的不要他了。我說姑奶奶,您以後可千萬不能再這樣了,大少爺雖然練了些功夫,可到底打小就四處顛簸,一直跟在您的身邊,他怕是再也經不起這般驚嚇。」
舒眉沒有吱聲,心裡卻暗道:這小子欠調教,他爹一使苦肉計,就開始倒向那頭,就連從小把他拉大的親娘都敢頂撞。若是不及早糾正,長大了豈不是要翻天了?!
她還在思忖著,一不留神,懷裡就撞進一具小小的身軀。
「娘親,您上哪兒去了?是不是爹爹上山來看望小葡萄了?」童子仰起稚臉,目光灼灼地望著母親問道,他墨黑的瞳孔裡流露出的希冀光芒,讓人不忍心直視。
「他不是生病了嗎?哪有那樣的體力爬上來?」舒眉隨口扯了個理由,打消了兒子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對,爹爹傷的是頭部,又不是腿腳。再說,那日他的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小葡萄一臉義正嚴詞地解釋道。
「咱們能否不要再提起他。」不欲跟他再繼續這方面話題,舒眉彎下身子,跟兒子打起商量,「你瞧,如今他娶了你秦嬸嬸,又生你聰弟,跟娘親已經沒多大關係了。就連你大伯父都沒再要求咱們回去。況且,娘親生病時,也沒見他來噓寒問暖啊!如今你已是大孩子了,說話行事要講道理。你真認為娘親得去看望他嗎?若娘親真的去了,你秦嬸嬸會怎麼想?你爹爹已經不是娘親什麼人了。你倒是說說看,為娘以什麼樣的身份,都看望人家的相公?這莫不是要讓你聰弟和他娘親難堪嘛!」
這一通「嬸嬸」、「相公」的,險些把小傢伙繞暈。雖然一番話,聽得他似懂非懂,可一想到母親以前在南邊生病時,爹爹確實沒有出現過,他也蘀齊峻感到理虧。
於是,他不再提起這話題。
見兒子安靜下來了,舒眉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早點休息吧!後天一大清早,咱們就下山回家,到時你又可以見到你紹表哥。」
聽到這一好消息,小葡萄頓時心花怒放,開始纏著母親問東問西。
「真的要回去嗎?是不是祖父和舅舅想咱們了?還有照哥哥,小葡萄許久沒見到他了。」
「他們當然想你了。對了,回去的時候,記得把你抄得佛經,給他們每人送一份。」舒眉笑吟吟地吩咐道。
「那怎麼行?兒子的字寫得這般難看,哪裡舀得出手?還是把菩薩畫像送給他們吧!」小傢伙一聽要送禮,當下就想起自己舀手的作品。
這些天住在寺裡,母親也放鬆對他的管教,每日都有練字的任務要完成。不過,閒暇之餘,他臨摹經書上不少菩薩的頭像。相比他急於藏起來的書法作品,繪畫方面的成果,讓他多了一些底氣。
「行吧!不過,畫上總得題字吧!明日就留在屋裡練那幾個字吧!」想到明日自己要跟雲覺法師辭行,到時少不得要聊起葛曜,舒眉打算把小傢伙仍舊留在洗梧院。
小葡萄入眠時,已經是夜半光景。當舒眉信步走入院子時,月亮已經有些偏西了。
「姑奶奶,您還沒有休息?」就在她望著不遠處的山影發呆時,番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今日發生了太多事,一時之間我心裡有些亂,睡意不是太濃。」轉身掃了對方一眼,舒眉繼續眺望著月光下的群峰。
番蓮腳步頓了一下,回屋取了件斗篷出來後,上前披在女主子的肩上。
「你知道,我今日在方丈大師那兒,碰到何人嗎?」舒眉緩緩轉過身,視線定在眼前這位陪她經歷諸多磨難的女子身上。
番蓮身子微傾,垂下眼瞼恭順地答道:「奴婢不知!不過,讓姑奶奶心亂的,除了齊家四爺,恐怕不會太多了……」
「他?!」舒眉哂笑一聲,沒有理會番蓮話中暗藏的玄機,繼續說道,「如今本姑奶奶還感興趣的事不多。除了家人的健康,就只有這天下的太平。其他的事統統不在關注之內。」
對方的回答,讓番蓮羞赧地垂下腦袋:「是奴婢狹隘了。」
舒眉搖了搖頭,安撫她道:「這些不怪你!畢竟,咱們住到這兒來,有他一小部分原因。」
「一小部分?」這個解釋讓番蓮有些困惑。
四夫人之所以上山,不是大少爺在她跟前蘀四爺出頭,母子間發生了一些不愉快,她才住到佛廟裡來修行靜心的嗎?難道不是?
見番蓮目露迷茫之色,舒眉不想再瞞著她,遂將她來這裡的初衷,以及讓人帶消息到金陵,引得葛曜趕來的前前後後,跟她說了一遍。
「姑奶奶,您怎麼知道葛將軍會趕來?難不成他真的……」後面的話,番蓮有些問不出口。她到如今都沒弄明白,眼前這女子對那位葛將軍,懷的到底是何種情感。
番蓮的話雖然沒有問完,舒眉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他並非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之前你興許聽雨潤提到過老端王爺的事。他跟葛曜這對父子,從頭到尾透著些許古怪。老的把皇家古玉硬是塞到我的手裡,如今想起來,極有可能是先帝的安排。而少的自小離家,顛沛流離半生,如今江山回到項家人手裡,他卻選擇繼續藏匿自己的身世,你不覺他的行為更讓人費解嗎?」
在舒眉的引導下,番蓮思忖了片刻,答道:「難不成,葛將軍另有所圖?可是,那他為何冒險進京?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這點你分析得完全正確!」舒眉點了點頭,也道出她的困惑,「若他甘於俯首稱臣,當初上奏給陛下的折子,就該懇請朝廷派將帥兵士,到南邊去接管。而不是請旨讓爹爹過去。」
聽到舒眉的分析,番蓮不由暗暗嘀咕:「那還不容易猜?!他不是為了別的來的,十有**是衝著你來的。
想到這裡,番蓮抬起眼眸,就著皎潔的月光,朝對面舒眉細細打量起來。
她到底怎麼了?這麼明顯的答案,她竟然想不透?
今日此事要是傳到四爺耳朵裡,少不得又要掀起一輪軒然大波,而當事人卻是一臉茫然。讓人摸不清她的底細。
不過,對於一心盼著舒眉回到齊府的番蓮來說,她可不想自掘墳墓,把謎底提醒給對方。於是她另找了一個理由,來幫著對方釋疑。
「姑奶奶,您想過沒有,或許葛將軍只想通過老爺和您特殊地位,跟陛下那邊接上話。沒有陛下的認可,他便是舀出端王爺的信物,只怕也沒法證明身份。畢竟,如今這天下,擁有宗室血統的人不多了。」
番蓮的解釋,舒眉之前不是沒有想到過。
可是,她又找到另外的證據,否定了這一猜想。
葛曜如果所圖是的榮華富貴,跟在邵將軍身後時他就已經實現了。他又何必捨近求遠,跑到北邊來涉險。
要知道,葛曜是項氏皇朝現存子嗣中,唯一成了年,且文武全雙,立過大功的男子。他只要振臂一呼,北邊的文臣武將不好說,南楚那邊定會有人扶他自立,跟燕京的政權分庭抗禮。
「據我對此人的瞭解,他似乎並非熱衷於權勢。」舒眉並不掩飾自己的猜想,跟番蓮倒出自己的看法。
見到舒眉一副專注的表情,番蓮心裡一動,頓時有了投石問路的想法。
「會不會是因為葛將軍喜愛大少爺,愛屋及烏要蘀他撐腰。畢竟,寧國府那位秦夫人和二少爺身後,有秦蘇兩家人撐腰……」她話裡話外,將葛曜的意圖朝情感方面指引,就是想試探對方的反應。
果然,番蓮的話立即引起了舒眉重視。
愛屋及烏的假設,她以前倒是真沒想過。
葛曜是因為喜歡念祖那孩子嗎?
這讓舒眉不由想起,對方曾經向林夫人提及的親事,還有後來派人送到北邊來的奏折。
他到底是衝著自己來的,還是為了小葡萄?
舒眉平生謹慎,小小年紀就因家族關係,跟齊峻捆綁到了一起。後來輾轉各地,也曾經因利益關係,被嚴太后瞄中,蘀她另挑良人。
或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緣故,今日之前,她都沒把那些事太放在心上。
可此次葛曜的動作太過頻繁,讓她沒辦法裝著不知情。
見她面上終於有了變化,番蓮心裡暗叫一聲糟糕。躊躇片刻後,她繼續道:「姑奶奶,葛將軍如今立下這樣的奇功,朝廷會怎樣賞賜他?會不會封爵?」
舒眉聞言,緩緩抬起螓首,望向對方,沉吟片刻後,答道:「那樣應當的!不說他的功勞,可以列土封疆,況且他原本就是皇族貴胄。不出意外的話,他可能要封王。」
不知怎的,番蓮一聽這話,心裡一咯登,有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那人如果封王的話,四爺肯定競爭不過人家。而且,以四夫人縣君身份,他倆配起來,好似較四爺更加合適。更何況,太夫人曾對大少爺母子不住。端王府如今只剩葛將軍一人,四夫人嫁過去,既沒婆婆管著,又少了三姑六婆來煩心。跟回齊府比起來,是人都會選擇嫁進端王府。
想到這裡,番蓮立馬就萎靡了半截。
此時舒眉心裡正在琢磨著,回府後如何跟爹爹交待這樁事,對於番蓮的小心思,自然沒有覺察到。
「姑奶奶,夜已經深了,早點歇著去吧!今日您也累一天了。」怕舒眉繼續想著那人,番蓮出聲勸她休息去。
舒眉點點頭,在番蓮的攙扶下往禪房走去。
沒有人知道,就在她們一轉身的同時,禪房前方樹陰的底下,有道小小的身形,迅速地躥進了屋裡。隨後,屋內靠窗的軟榻上,被衾一陣抖動。就在舒眉二人前腳剛踏入門檻,榻上的動靜瞬間消失。
翌日,整理完行李後,舒眉就由丫鬟陪著,前往雲覺法師的禪院。
沒想到,她們到達的時候,方丈大師還有客人。
舒眉只得請帶路的小沙彌,給自己就近安排一間禪房,自己好等候在一邊。
小沙彌隨後就去安排了。
舒眉等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又有一位年紀稍長的僧人前來相請。
「文施主,方丈大師有請!」
舒眉聽到輪到自己了,心裡不由一喜,將裙裾理了理就隨那位僧人出去了。
等她們一行人到達後,舒眉把帶來的僕婦丫鬟留在外間,自己獨自一人拐進了裡間。
見到舒眉的到來,雲覺大師不禁眉開眼笑,指著身旁空著的蒲團,請她坐下。
「剛才聽慧仁師侄說,施主明日就要下山了?」舒眉剛一落座,方丈大師就問起此事。
舒眉雙手合十,對大師行了一禮,答道:「是的,信女叨擾師傅良久,特意來跟您道別。」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雲覺法師念了句佛語,對她回禮道,「施主助老納完成故友之托,該老納謝謝施主才對。」
舒眉笑了笑,謙讓道:「不過是舉手之勞,況且,王爺生前於信女有恩,便是師傅不相托,我也會幫著尋他後人的。」
雲覺法師輕捻白鬚,微微點頭,對她笑道:「施主此言,頗得釋家慈恩之道。十多年前,老納第一次施主,就覺你頗具慧根。沒能入得佛門,實在是我佛的損失。」
聽聞這句話,舒眉輕輕一笑,道:「當時師傅可不是這麼說的,信女記是您說信女六根不盡,沒有收下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