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他們似是要吵起來的樣子,賀氏忙在旁邊打起圓場。
「好了,好了!既然姑爺有心改過,為了孩子著想,也該給人家一次機會。俗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過是些誤會,姑爺既然有心,舒兒你莫要不依不饒的……」
賀氏早就有心撮合他倆,此時聽到齊峻這話,自然樂見其成。當下,她就主動給外甥女搭起台階。
「既然叫我一聲舅母,在這裡今兒我就倚老賣老,蘀咱家姑奶奶說句公道話。以前你們齊府做下的那些事,咱們暫且不提。就是如今,既然想要她娘倆回去,總得有個說法吧!你打算把秦氏怎麼辦?」
賀氏最擔心的莫過於秦氏。不管她以什麼身份留下來,畢竟誕下過子嗣,而且身份不低,還給朝廷立過功勞。不管是齊府上下,還是齊峻本人,都不會太過委屈她。這樣一來,若能和和睦睦還好,就怕鄭氏母子當面一套,背地裡另一套,讓舒眉有苦說不出。
賀氏想到,從林夫人那兒聽來,當初京都發生變故時,舒眉吃的那些苦頭,她就十分理解對方為何執意不肯回去了。
見對方直接問到關鍵點上,齊峻神情一肅,拱手對賀氏道:「自是會妥善解決的。我已經跟大哥商量過了,此事上不會委屈了舒娘的。」
對於他所說的話,舒眉充耳不聞。
齊峻所謂的不委屈,說到底不過是她當大的,秦芷茹做小。
這男子到如今,還沒看透他師妹的心思,真是夠可以的了。又或者,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達到這種結果?
思忖片刻,舒眉不去搭理他。只見她扭頭對舅母道:「念祖那孩子也該歇歇了,要不,甥女叫人把他叫出來?」
賀氏朝小校場,跟師傅練得正起勁的小傢伙,搖了搖頭,說道:「不用打攪他們了!這樣看一眼就成了!天色不早了,老身也要回去了!」
不知她此趟前來,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此時有其他人在場,舒眉不好詢問,只得朝賀氏點點頭:「等過兩天得空了,舒兒帶著念祖再去看望舅公舅婆的。」
賀氏轉過身來,瞥了旁側的男子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就和舒眉一道回去了。
望著舒眉她們離開的背影,齊峻心裡五味雜陳。
此行他著急趕來,原是要告訴舒眉好消息的。可好巧不巧,恰巧文府有客人來訪,讓他尋不到機會。
不過,既然賀氏要走,齊峻決定再等上半刻。
想到這裡,他徑直朝正在練拳的小傢伙走去。
等舒眉剛將客人送走,就見番蓮匆匆趕來,朝她稟道:「姑奶奶,老爺請您到前面書房去一趟。」
舒眉抬起眼眸:「那人還沒有離開?」
見她這般提及四爺,番蓮面上掠過一陣尷尬:「是的!奴婢瞧見四爺和大少爺的神情,似乎有什麼好消息。」
好消息?!
舒眉目光一收,沒有繼續問下去。
對於齊氏兄弟的打算,她早已心知肚明。回齊府,對她跟兒子來講,決不是什麼好消息。
難不成,是柯姨娘生了?
想到這裡,舒眉一陣激動。
心想,若真是如此,於自己來講,確實是一樁喜事。
因為只有那樣,她才有機會從這漩渦徹底抽身。
想到這裡,舒眉急忙起身,跟番蓮朝前院走去。
誰知,她剛出垂花門,就見父親等在那兒。一見到她的身影,文曙輝交待道:「宮裡來了內侍,召為父前去見駕。念祖他爹你自己應付吧!萬一有什麼為娘,讓管家把他攆走……」
見父親這副模樣,舒眉有些詫異,心裡暗想,看來,爹爹越發不待見那人了。不然,以他的性子,最多把她叫來後,再來一次避而不見。何至像現在這樣,還要特意出門去?
想到豐楠攆走後,齊峻頻頻上門的那段時間,她只得苦笑地應下了。
舒眉剛走進小校場旁側的院子,只見兒子異常興奮地奔了過來。跟她行完禮後,小葡萄一臉喜色地稟道:「娘親,爹爹剛才說,我又當哥哥了,兒子要去看看小弟弟。」
果然如此!
舒眉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抹笑意:「那敢情好!你看望小弟弟,打算送什麼禮物給他?」
顯然之前沒想過這問題,小葡萄一聽要送禮,想了好半天才說道:「送幅圖給他!最近,祖父誇兒子畫的黃鸝越來越像了。」
兒子的回答,讓在場的齊峻吃了一驚,他忙問道:「你就開始學畫了?」
小傢伙一抬頭,答道:「早在南邊時,兒子就開始學了。祖父說了,等小葡萄練成後給他畫幅扇面。」
見到兒子躊躇滿志的模樣,齊峻眼底掠過一絲欣慰,只見他拍了拍小傢伙的肩頭,說道:「到時,給爹爹也來上一幅。現在,為父跟你母親親有些事要談,你回師傅那兒繼續練拳去吧!」
小葡萄望了眼舒眉,見她沒有反對,就朝父母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等小傢伙的身影消失在門邊,齊峻嘴裡喃喃自語:「這小子不錯!比我小時候那會兒強多了。」說著,他轉過臉來,瞧見舒眉一臉漠然,他心頭頓覺索然無味。
不過,他想到此次前來的目的,把剛升起的苦澀之意嚥了下去。幾番斟酌過後,他總算開了口:「我知道,你不大願意見到我,也明白你不想回寧國府的心思。如今,大哥已經有後,你不用擔心,我舀念祖作文章,逼你們母子分離了。」
舒眉聽他如此直白,心頭微微一凜。
說句實在話,剛才她自齊峻口中得知,柯姨娘生下的是名男嗣時,心裡就暗暗驚訝。不為別的,只為對方的態度。
照她的估摸,這人此前的謀算,就是借兒子在齊家的特殊地位,藉機施壓讓她回去。此時,竟會跑來主動告訴她,這太讓人費解了。
難道,他知道沒由頭了,打算放棄跟她爭念祖?
這想法一經冒出來,舒眉心頭微喜,之前的警惕也去掉了大半。
「有什麼話,你就直接問吧!我在什麼事瞞過你?」她說話的同時,臉上神情放鬆了許多。
見她態度緩和了,齊峻忙趁熱打鐵地問道:「雖然我早就知曉,你從來就沒看上過我。可是,我不能不給自己一個交待。畢竟這十年來,我心裡頭除了你,從來就沒別人。就算要判死刑,你得讓人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事?」說完這番話,他目光直直地盯著面前女子,眼底是從來有過的平靜無波。
舒眉見了,心裡暗暗吃驚。她認識齊峻這些年,兩人在一起還生兒育女過。她何曾見過,齊峻在此事有如此鎮靜的時候?
莫不是,連寧國公有了子嗣,也不支持齊峻跟自己再作糾纏了,因而給他下了禁令?
想到有這可能,舒眉鬆口氣的同時,諸般感觸湧上心頭。
既然,兩人以後從此陌路,是有必要讓他徹底明白一些事。雖然那些話,她曾不只一次給他開誠佈公地談過。顯然,他又沒有聽進去。這一次,他經歷過秦芷茹那樁事,應該有所醒悟,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此時他的心境,適合攤牌。
舒眉權衡再三,總算找到不傷他體面的法子開了口:「相識這些年,你覺我待人時,有怎樣特點?」
沒料到對方不直接回答他,竟然扯到別外話題上去了,齊峻微微一愣,躊躇了片刻,他似是明白她此話背後的意思,遂答道:「有主見,待人真誠守信,不會搬弄是非,當面一套背地裡又一套。」
舒眉聽後,微微一笑,答道:「你說上這麼多,無非是讓我說真話。其實你仔細回想一下,我何嘗跟你撒過謊?!只不過,說一千道一萬,是你不願相信罷了。」
一時沒聽明白,齊峻忍不住出聲打斷:「是這樣嗎?我只記得,你是說過不回齊府的原因,是我和母親對不住你的那些事。只不過,彼時情況特殊,我們也是不得已。你若願意回來,母親和我自然會補償於你……」
見他還在蘀自己找理由,舒眉心生疲意,忙提醒道:「不說那時情況特殊,你們身不由已。就是咱們回京後,你和你親人是如何阻我回府的?這些需要我再提醒嗎?」
齊峻一聽這話,以前她是指秦芷茹的事,齊峻忙蘀自己申辯道:「師妹做下的事,我是萬萬沒有料到……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跟先生商量過了,盡快解決這件事。聰兒終究還是要認祖歸宗的,他娘倆不會礙著你什麼。」
「認祖歸宗?你不怕她後半生無依無靠了?或者說,你忍心讓另外一名女子,因為你背上棄婦的名頭?」說到這裡,舒眉嘴角微彎。
這一細微動作,沒有逃過齊峻的眼睛,讓他頓感不妙。
果然,舒眉後面的話,在他心底掠起了驚濤駭浪。
「其實,我挺理解秦姑娘的。要是我遇到心儀之人,未必做到像她這樣豁出一切,只為留在那人身邊。」
「心儀之人?誰?」不知是不是舒眉的話,讓他太過匪夷所思,齊峻急急地追問道。
見他一副懵懂的模樣,舒眉輕輕地歎了口氣,道:「瞧,這都第幾次了?前面呂若蘭不必說了,秦姑娘做了這麼多,你都渾然不知。難不成,我活該每次都要當你風流多情的犧牲品,被仰慕你的女子當成耙子,被人射成刺蝟?」
許是舒眉的比喻,讓齊峻覺得新奇,他嘴角忍不住抽了兩抽。好不容易壓下心裡的悸動,他鄭重其事在思索起對方剛才的話來。
「你真覺得我多情?」齊峻冷不丁問了一句。
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舒眉涼涼地回道:「你不多情,那些女子怎會像飛蛾一般,不要性命地撲上來?連有妻有兒都擋不住她們的步伐?」
齊峻忽略她語中的譏諷之意,又反問道:「我真多情,有意去勾三搭四,焉有不知她們心思的道理?如果是那樣,怕是我早就跟她們生米煮成熟飯,如今妻妾成群了。」
沒料到他竟作如此詭辯,舒眉一時語塞,思索片刻後,她反駁道:「你倒是想,只不過運氣不好,我佔住了妻位,又被你大哥壓著,沒達成心願罷了。」
她的話把齊峻堵在那裡,一時之間,他竟找不出辯駁的理由了。
見對方接不上話了,舒眉忙乘勝追擊:「其實你根本不用這樣為難!像如今這樣多好,既然造化已經讓你我分開了,不如就這樣算了吧?!以後,你喜歡誰都可以收羅到府裡,秦姑娘想來不敢管你。何必要想不開呢?你我到底不是一路人……」
齊峻只覺既好氣又好笑,他思索了半晌,反問道:「怎地不是一路人了?你我祖上頗為淵源,你十多歲就到咱們家來了。你從小被文大人帶在身邊,我八歲起就拜先生為師。我聽先生講過,他跟文大人是莫逆之交。」
「你跟秦姑娘還是青梅竹馬呢?豈不是更加相配?不然,她為何為你做這麼多?」雖然舒眉很膩歪這種話題,可是想到這是最後一次,她強逼著自己再次提起秦芷茹。
深深吸了一口氣,齊峻突然轉換了話題:「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心裡有別人了?」
舒眉怔怔地望向他,不時跟不上他的思路。
見她不回答,齊峻上前一步,望著她問道:「剛才那番話,我只能做兩方面的考慮,要麼,你移情別戀,心裡有另外的人了,是以拚命把我往師妹那兒推。或者,你……」說到這裡,他故意頓了一下,突然湊過來,彎下身子將臉挪到離她嬌面只有一尺的距離,盯著她的眼睛道,「或者,你是在拈酸呷醋,用另外一種方式跟我撒嬌……」
舒眉不禁駭然,瞠目結舌正要為他的厚顏喝彩,誰知,齊峻竟然得寸進尺,將臉靠得更近了。
「其實,你知道嗎?我真希望你經常跟我撒嬌。因為如果那樣的話,我才能確信,自己曾被你放在心坎上過。」說完這些話後,齊峻直起身子,嘴唇抿得跟蚌殼,目光裡帶著說不出情緒。
「對不住你了,本姑奶奶從十二歲起就下過決心,棄我如蔽履的,休想讓我放在心坎上。你還是真是霸道兼可笑,自己到薄倖不說,反倒要求別人癡情一片。你自己都做不到的,憑什麼要求別人做到?你何曾把我在心坎上過?」舒眉受過那麼多次磨難,哪會被蠱惑?當下就反唇相譏地回擊了過去。
「我沒把你放在心坎上?」似是被她的話語激怒了,齊峻當下怒道,「如果不是掂記著你,我如今早兒女成群了,用著跟做和尚似的,等你那麼些年?」
「你……」被他的話噎住,舒眉臉色漲得通紅,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你撒謊,當年你跑到南邊,剛看過兒子,就跑到秦淮河去風流,你當我不知道……」
舒眉的話讓齊峻一怔,隨後,他像是琢磨出什麼味來了,正要解釋一通,突然,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兩人同時轉過頭去,望向門簾的方向。
「什麼事?」舒眉聽出那步子是自己貼身丫鬟,忙問道。
「姑奶奶,老爺從宮裡回來了,他老人家差人請你到前廳一趟呢!」端硯垂著頭,恭敬地朝簾子後頭稟道。
舒眉轉過身來,朝齊峻望了一眼,然後手臂一揮,做了個請的動作:「齊四爺,既然你我緣份已盡,就不要強求了。好好跟秦姑娘過日子吧!念祖我會帶好的……」
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以及這番逐客令,齊峻萬難甘心。不過,剛才舒眉最後一句,他似是聽出些許味道來了。
想到只有師妹離開寧國府,舒眉自然會明白他的決心,齊峻也不好此時再作強求。只見他對舒眉施了一禮後,就告辭打道回府了。
此時他當然不知道,這次迫使他離開的緣故,隨後就讓他陷入痛苦的深淵,此乃後話。
且說舒眉帶著丫鬟婆子來到前廳,一眼就見到父親坐在正堂上,旁邊竟然還坐了一人。
她心裡不由嘀咕起來:爹爹怎麼回事?自己有男客,竟然把她叫到這裡來。不過,她馬上發現,那名男子身形有幾分熟悉。
待她再近身一看,不禁啞然失笑。
原來,此人不是別個,是她的舅父施靖。
那頭文曙輝見女兒來了,從椅上站了起來,並對其座的施靖做了個手勢,兩人齊齊朝門邊走來。
正納悶兩位長輩舉止如此怪異,舒眉就見父親朝他問道:「那小子回去了?」
舒眉點點頭,就聽見父親跟舅父走了過來。
「走,咱們上書房談去……」
以為他們把自己找來,就是為了把齊峻請走,舒眉他們請完安後,就要告退。誰知文曙輝道:「為父找你來,是有正事要找你舀主意。」
找自己商量?
這是舒眉始料未及的。
父親有什麼事,找舅父商量就行了,怎地會找她這個外行人商量。
見女兒一臉困頓之色,文曙輝忙解釋道:「江南發生了變故,有些事跟你有關!」
父親這番話讓舒眉一頭霧水。
隨後,她又想來前段時間,她派人到江南開設酒樓的事,心裡頓時一咯登。
莫不是暗樁被抓,酒樓被查封了吧?!
她正思忖著,兩位長輩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回到書房,文曙輝遣走隨從,讓人守在書房門口。一切安排妥當,他才跟舒眉道出其中原委。
「南邊如今已經落入葛將軍手裡了!」文曙輝突然拋出一道重型炸彈。
「爹爹的意思,莫不是咱們安排的暗樁,都落入葛將軍手裡了?」舒眉只猜到這件事。
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大事。當初葛曜領的任務就是這樣。他能夠順利完成早在舒眉意料之中,只是她怎麼也料不到,此人本事這麼大,沒花多少時間就掌握了南方的情報組織。
她的這個念頭還沒落下,文曙輝又出聲:「葛將軍派人送信來,說是南方初定,舊臣需要安撫,他信中提議要為父前往……」
舒眉這才明白過來,父親剛才話語中所謂的「南邊如今已經落入葛將軍之手,是何是意思了。
想到父親此去的安危,舒眉忙出聲相問:「他為何要爹爹你過去?他應該懇請武將去換防接管。」
文曙輝見女兒問到要害之外,忙扭頭跟施靖對視了一眼,最後跟舒眉解釋道:「他這要求也不算過分。畢竟為父在南楚朝廷呆過不短時間,那裡還有我不少故吏舊交。再說,咱們文家跟陛下的關係,這差事還只有為父能扛下來。」
這倒是大實話。
舒眉點了點頭,對父親問道:「爹爹把女兒叫來,所為何事?莫不是要女兒將江南酒樓暗樁的事轉交給您吧?!」
文曙輝搖了搖頭:「非矣!是葛將軍話裡話外,有請你一同過去的意思。」
「我過去?!」舒眉不禁大吃一驚,忙追問道,「舒兒一介女流,去那兒也幫不上什麼忙。」
文曙輝聞言點了點頭,隨後又望了一眼施靖,隨後慢吞吞地自己的猜測倒了出來。
「為父也覺得十分納悶。這不,我特意讓人把你舅父請了過來,一起商量此事。畢竟,此事裡面頗有些蹊蹺,若是處理不當,可能有**煩。」
「怎麼?」舒眉雖然猜測到一些,可她還是不敢肯定,於是向眼前兩位長輩請教。
「我跟你父親分析過了,都覺得葛將軍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讓你父親帶著你去,想來要談親事……」施靖幾經猶豫,總算把自己的猜想和盤托出。
「什麼?!」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舒眉還是嚇了一跳。除了消息本身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此話怎會從舅父口中說出。
「聽你父親說,葛將軍臨走之前,曾公開跟人表達過要娶你為妻,有沒有這回事?」施靖似是十分心急,也顧不得甥女的羞赧,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