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戲子,若是看客反應冷淡、觀眾喝倒彩,大抵都演不下的去。
自那日在霽月堂跟呂若蘭打過照面,後來在小樹林,聽過那場郎情妾意的告白。舒眉每每請安前,總得先問清鄭氏那是否有客人在,免得又碰到有人在演出。
在霽月堂范嬤嬤的照拂下,她倒是次次都能避開。
呂若蘭倒有幾次想來竹韻苑,一說是上門道歉,二說是謝恩。舒眉勉為其難接待過兩次,只可惜齊峻均不在。呂若蘭也就不再做無用功了。
那日晚上,齊峻上聽風閣找他大哥後,他再也沒回竹韻苑。當夜西山大營的急令就將給人召走了。因走得太匆忙,他不僅沒知會情妹妹,連掌管內院的高氏都不得信兒。後來,還是竹韻苑的紫莞,第二天晚上偷偷遛出去,給丹露苑報了信,高氏才明白原是那麼一回事。
按著荷包裡,高氏打賞的碎銀,紫莞滿面春風地回了竹韻苑。
「夫人,這賤蹄子偷了府裡的首飾,偷偷拿出去賣!奴婢們將人拿下了!」舒眉正在案頭列陳計劃,一群婆子媳婦將一名女子推搡進來。
舒眉抬起頭來,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滄州來的何嬤嬤,將紫莞一把推到地上,應答道:「啟稟夫人,此女子這幾天行蹤詭異,昨晚偷溜出院門,今天又到荷風苑邊上林子裡,掏出一包首飾,跟人接頭,想來是要銷贓……」
何嬤嬤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道。
「夫人,冤枉啊!」紫莞一頭撲倒在地,連連朝舒眉磕頭,嘴裡申辯道,「這些東西是老太夫人賞給我娘的,不是奴婢手腳不乾淨。」
「哦?祖母賞你母親的?」舒眉掃了眼扔在地上的金銀,一臉訝然,「我看這樣式,不像是陳年舊物,像是最新的款式。府裡好像還有誰曾戴過!」
「這……」紫莞一下子被問住了。其實那些是大夫人賞她的。
可總不能說是高氏,為了得到竹韻苑的消息,才賞給她的吧?!她母親正好在太夫人房裡當差,晏老太君已經過世,誰還能查證不成?!
紫莞沒法子,只得胡謅了個理由:「母親替奴婢姐姐備嫁妝,特意把東西熔了,重新找銀匠打的。之所以放在我這兒,是因為奴婢絡子打得好,要我幫著打幾個配上……」
她之所以敢無中生有,編出這等理由,無外乎青卉被遣走後,高氏如今捨不得棄她不顧。到最後肯定會幫她圓謊的。
「哦?!原來你絡子打得好?」旁邊的雨潤柳眉倒豎,「怎麼平日裡不見你打?」
「沒人讓奴婢打啊?」紫莞偷覷了上頭主母一眼,小聲囁嚅道。忍不住暗暗心驚:誰說這四夫人是任人揉捏的主兒。連別人賞的東西,都能藉機發作。可她偏偏不能承認,是大夫人賞的。
這時,派到廚房做事的柳黃,從院子外頭進來,給裡面的施嬤嬤遞了個眼神。後者在舒眉耳邊嘀咕了幾句,便行禮出去了。
「太夫人身邊的范嬤嬤說,這紫莞原是老太夫人身邊的沈嬤嬤的外孫女,自老太夫人過世後,沈嬤嬤就被國公爺放出養老去了,她母親如今還在霽月堂擔著差事。」柳黃一臉憂色地望著老僕婦。
施嬤嬤點了點頭,囑咐一聲:「你先回廚房吧!留意從滄州帶來的那幾個,先替夫人看著,到底哪幾個得用?」
柳黃屈膝行禮,轉身就出去了。
回到舒眉跟前,施嬤嬤將柳黃的話,告訴了主子。
舒眉點了點頭,和顏悅色地問紫莞:「原來你還有這等特長?還有別的什麼,是你特別擅長的?」
紫莞頓時呆住了,一時弄不清,四夫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她又不敢不答。她歪頭想了一下,過了半晌才答道:「奴婢父親出府後,在街上開了間鋪子,奴婢跟他學過幾天算盤……」
舒眉頓時明白了,這丫鬟爹爹在外開店,得仰仗高家的勢力,難怪惟高氏命是從。這不僅僅拿東西能收買得來的。
舒眉不禁有些犯難,以對方的來歷和背景,自己現在不能輕易動她。暫時只能留在竹韻苑,得找個合適的機會,再把她清理出去……
也好,有時也需這樣的角色,把想讓高氏知道的事,通過此人傳到那邊去。
「你會打算盤啊?」舒眉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正好,你教幾位姐妹打算盤吧!年後,國公爺要交給咱們四房鋪子,我正愁沒人幫手,你且幫忙先調教幾個人出來!」
紫莞大喜過望,在心裡不由盤算上了。
四夫人娘家是個破落戶兒,且出嫁的時候,沒來得及培養管家的能力。正好缺個幫著看帳管帳的。自己在京城地界熟,讓她不得不用。等把四房帳務拽手裡了,將來她沒人可用,還不得主動收羅自己為心腹?!
到時,抬妾豈不是水到渠成的事?!青卉真是太蠢了,走什麼塗嬤嬤路線?!明擺著四爺以夫人臉面為借口,為蘭姑娘進門做準備的,長子哪輪得她那賤蹄子來生?
想到以後能左右逢源,外面還有爹爹幫手。四房家務豈不是手到擒來,將來起碼混個姨娘當當。
望著她眼珠直轉,舒眉哪能不知對方小心思。這院裡多少想爬床的丫鬟,不是她該管的事。趕緊掙銀子跑路要緊。
終於,年終盤點的時候,齊屹派人將布料鋪子的岑掌櫃,打發到舒眉跟前請安。
隔著屏風,舒眉問了幾個問題,就把人放回去了。說是年後讓他再領到鋪子上看看。
岑掌櫃出來時,被寧國公請到碧波園。
「鋪子都交接妥當了?弟妹沒說些什麼吧?!」坐在陰影裡的男子,不動聲色地問道。
「稟國公爺,四夫人的問題很全面,她先是問鋪子的名號、位置,京裡頭有哪些販布的?咱們鋪子貨源從哪裡來,還打聽了齊府跟哪些裁縫店都有往來。夥計們平日工錢是怎麼發的?有無什麼獎罰的規矩……」
齊屹不由暗暗吃驚,想道:沒料到這丫頭還真是懂行的!當初她提出來打理,真是有備而來,果然有兩把刷子。
原先他故意不挑胭指水粉店,也不拿首飾金鋪送她,就是想讓這丫頭知難而退。好好呆在府裡,一門心思抓住四弟的心。沒想到她一上來提的問題,條條切中要害。讓他難免有些心驚。明年盤點時,怕不會真要讓她賺個盆滿缽滿。到時,不用依賴齊府,留住她的機會就不多了。
自四弟被他發配到西山大營後,他跟高氏打成了平手。四弟小兩口雖不能培養感情,她表妹也休想雀占鳩巢。只待這那小子腦袋清醒後,再進行規勸。
日子很快到了臘月。太僕寺卿孟家傳來了好消息,齊淑嫿成親一年後,身上終於有了動靜。
作為娘家人,舒眉自是要去問候她的。鄭氏囑咐高氏和舒眉,她倆作為娘家嫂子得前去探望。
帶著心腹程嬤嬤和姜元家的,高氏跟著舒眉一同出發了。
從孟府出來,日頭已經偏西。齊府兩輛馬車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走在回寧國府的阜成門大街上。
這時,打南邊岔道上,過來一隊人馬。為首的少年,見到是官眷出行,主動候在一旁,等她們先過去。打量車輛樣式、護衛丫鬟,他又覺得有七八分眼熟。待走近一瞧,發現是寧國府的人馬。遂向後頭的同伴打招呼。
「嶺溪,是你家的馬車!」
齊峻聞聲策馬上前,發現前面那輛外頭跟著的,正是丹露苑的僕婦。而後面一輛邊上的,仍是舒眉貼身丫鬟雨潤。他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齊峻打馬上前,朝著高氏車廂抱拳行禮:「小四給大嫂請安!」
高氏在裡面打招呼道:「小叔這是打哪兒來?這可是要回府?」
齊峻恭敬地答道:「從西山大營歸來,正要回家過年!」
「那就一起吧!三妹懷了咱們寧國府的外甥,我跟你媳婦正打孟府過來,去看望了一下你三妹。」
齊峻同袍們聽到舒眉也在車裡,對他那黑皮媳婦均十分好奇。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好偷窺人家女眷。待見到守在車廂外頭的雨潤,遂壓低聲音竊竊私語起來。
「會不會跟外頭那婢女一樣黑?!」
「聽說比她丫鬟還黑,幾年前把嶺溪嚇得魂不附體,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難怪他總不回家……」
「讓齊峻哪天帶出來,咱們都見識一下,到底黑成什麼樣……」
幾位都是齊峻的損友,平日私底下彼此說話,沒遮沒攔的。此刻仗著齊家女眷聽不見,暗中開始揶揄起同袍來。哪知坐在馬背上的齊峻,聽了他們議論,早已惱羞成怒,一張白臉氣成了豬肝色。
他雙手攥成的拳頭,骨節處已經發白,青筋皆凸露出來。
高氏從車簾縫裡望出去,瞧見齊峻這副樣子,心裡暗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