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拳武術研究協會門前止步時,大門如上次般緊閉。
轉眼間隔上次來此已有百日那麼久,不知道莫老者和莫劍舞現在怎樣了。
我摁下門鈴,心中正想上次應門那廝今次怕態會更惡劣時,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後。我心中微愕,面上卻毫無異色,揚揚手中的請柬,笑道:「這次我可不是不請自來。」
門後的封鎮岳並不接話,凝視我片刻,忽然隔門道:「知否後日上場者是誰?」我聳肩道:「這個似乎與我無關。」封鎮岳一字一字道:「劍——舞!」
我覺出不妥,抬手虛按道:「等等——你說是莫劍舞?她傷好了嗎?」封鎮岳忽然長歎了口氣,大掃鐵漢形象地有點軟弱地道:「她外傷早已經痊癒,但筋骨裡尚有些妨礙,右手很難再像從前般流暢。」我放下心來,只要她沒有生命危險我就心滿意足,至於她的遺留症,則恕我只好說那是她該得的懲罰。若不是她想對我下毒手,我當初也不會下手那麼狠。
封鎮岳再不說話,開門讓我進入,親自領著我入內去。我本以為他會帶我先去見見莫令柳,直到進入客房我才訝然道:「不見拜見館主嗎?」封鎮岳回復冷靜道:「師兄正在準備後天的比賽,暫時沒有時間。」我大覺不是滋味,想不到他對我這麼冷漠,再問道:「我能不能出去走走?」封鎮岳仍是那麼冷漠道:「南拳和神拳的門人都會在這兩天到,如果沒事,最好不要外出,免得引起誤會。」
我心中怒氣稍起,直想逼問他我散散步亦會引起的誤會究竟是什麼。但終止住,略思後微笑道:「那麼我可否問一句,為什麼會邀請我來呢?」封鎮岳簡單道:「劍舞要求的。」
今次我是真正呆住。
怎會這樣的?我本以為是莫令柳或莫老者還看得起我,所以才有這麼一張請柬,竟會是這最該恨我的女孩兒。難道她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又或一報前仇?
關門聲起,我才發覺封鎮岳已然離開。本想問他高仁義住在哪裡,但現在只好稍後再說。
我推開窗戶,隨意活動了一下手腳,心中回想當日莫劍舞的動作,仍是無把握能勝過她。尤其這幾個月忙著學校和辦事處兩邊的事,除了每天的基本鍛煉外格鬥技巧方面並沒有再細意研究過。不要說她,估計就算哥為虎現在再和我單挑,我也未必能像以前般贏得利落。
不過今次來的計劃中沒有動手這一項,如果她再向我挑戰,索性拒絕好了,這並不涉及面子問題。
思緒轉到正事上。
我之所以提前兩天來此,就是想趁這段時間和高仁義扯上關係。方法有很多,但要有效且對我的計劃有幫助,則須小心;從手上的資料可知高仁義絕非乃弟那麼好掌握的人物,搞不好會弄巧成拙。
事實上我並不苛求今次即可收穫多少,但面前的環路高科等於一顆雞蛋,第一要務是要在其上鑿條縫出來,以後再深入便簡單得多。
我推門而出,沿路走出院子。雖然我並不想再和應天武館有衝突,但今次我是被邀請者,卻像囚犯被局限在一個小房間內,心內確是有些火氣。
其次則是我潛意識中也很想見識見識南拳和神拳的人,能遇上一個半個也好——或是出自我內心深處對武者的好奇。
莫令柳這館地修得甚是典雅,隨便走在哪裡都有身回數百年前的錯覺。並沒有人攔我地一路逛了十多分鐘,走到一處小塘邊正駐足欣賞水面上的殘葉時,忽然聽見鄰近處有拳腳風聲,虎虎生威。我轉目尋視,與聲源間隔著一牆白牆,牆頭上仿古式的黑瓦之間有幾隻頭大的小雕塑,俱是虎、獅諸形。
我走到牆下,忽然聽見一聲斷喝:「碎!」接著一切歸入靜寂。
我凝神細聽,除了淺淺的喘息聲外確是再無動靜,知內裡必是某人在練功,此時恰好結束。心想著不好偷窺別人,我移步走開,孰料剛移動三四步,眼角突覺異物從牆頭上撲下,急忙踏步前彈,恰在那物著體前避開。
「啪啦!」瓦片碎成數十塊。我回目審視,但見瓦片碎得甚是奇怪,幾乎沒有一片碎片橫截面超過拇指指甲,大多數更碎成粉狀,均勻散分地上。
「你是誰?!」略有些尖細的嗓音從牆頭上發出。
我抬目看去,一人雙足點在牆頭,穩穩當當地立在一隻獅像頭上。他一身唐服布裝打扮,緊身裝束,細長的臉上下巴頗尖,皮膚蚴黑。
我心下暗暗點頭,這人貌不驚人,卻有這般身手,非同小可。尤其以他定身牆上的功夫,我所見過的人中包括我自己在內,只有莫劍舞該可以做到。
「答我!」那人眼中射出精光,再次發聲。
中氣充足。
我下了這四字評語,不禁暗猜這人是否南拳或神拳傳人之一。同時心中微氣,見面時不問青紅皂白便動手,這算什麼?審犯人?
若換了半年前,我或者還會低調從事,反正道歉也非什麼丟臉的事。但今時今刻的我早明白並非什麼事都是低頭可過,尤其在陌生人面前,一味的忍讓反而易讓人看不起。尤其對方是專搞武術這一門中國傳統文化的人,該屬重視內涵的種類。
時間與世事均是予人閱歷的好東西。
黑影突動。
我不假思索揚手抓去,準確無誤地將來物捉住。
又一片瓦。
「北拳難道沒人教教養嗎?」那人微怒道,「怎麼不回答我?!」
我心中直想笑出聲,誰更無禮些?上下打量他一番,微笑道:「我不慣仰頭看人。」
那人細細品味兩遍,忽然躍下牆來,走到我面前道:「沒聽過北拳這屆還有人才在,你是誰?」語氣間已稍微緩和。我並不說話,只將手探過去,瓦片平攤掌內,待他來接。
這算是一個友好的表示,若他接過去,剛才無禮的事便算揭過。
那人毫不猶豫地怫然色變:「什麼意思!」
五指霎時握緊,「喀啪」聲起時,碎片從指間墜地。
我輕鬆道:「沒什麼意思,只是看看『評人是非者本是是非人』這句話的正確性罷了。」那人腦筋顯然並不十分靈光,未聽出我諷他罵人沒教養、自己就是個沒教養的人,不耐道:「是男人就直話直說!我最討厭饒彎子的人!」
我輕笑出口,卻不多言,轉身抬步。為人耿直雖好,但若一味不識時務莽撞胡言,便只會惹人厭了。
「站住!」厲喝聲追體而至。
我聳聳肩,往來路而去。
「我叫你站住!」聲音突然追近。我條件反射般側跨一步,反肘頂出,恰將那人探來抓我的手頂中。後者冷哼道:「避得開嗎?!」手勢倏轉,由我肘下魔術般翻轉而上,仍去抓我肩膀。
「誰要避?」語聲連同動作同時展開,我右腳為軸左腿驀然後旋橫踹,將身體周圍米許的範圍都囊括在內,動作的勁和靈巧處連我自己都微感驚訝。
那人顯然一時未料到我驟然間風起雲湧般爆發,腰部向後一縮,竟仍能及時退開兩步避過我這一式,目光精光大盛,似鷹攫兔般牢鎖我身上,喝道:「你是誰?!」
後旋的腿穩如勁松般保持橫在半空的姿勢。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腳部,只有腳尖著地,心中異覺生出。
自與莫劍舞生死一搏後我曾反覆揣摩她的招式,但卻再無機會與人實踐,想不到會有如此提高。換了從前,我絕不可能這樣瞬間由靜變動地使出這麼剛猛和靈巧結合在一起的動作。
「好功夫!」鼓掌聲從不遠處傳來,我緩緩收回腳來,目不微斜,因面前那人正怒目相視,大有不甘被我一腳迫退、必欲反擊之勢。
腳步聲慢慢踱近,聲音隨之而來:「南拳郭家什麼時候這麼沒教養了?對個陌生人都喊打喊殺。」
聽到這聲音我心中微動,因似曾在哪處聽過,但亦只略有印象。
面前那人轉目怒視道:「你試試再說一遍!」
我趁此空隙轉目去看後來者,不由一呆,失聲道:「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