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內裡傳出張仲言的聲音:「請進。」
我走進辦公室,向他微躬道:「經理。」
張仲言隨手拿起旁邊的檔案袋,問道:「柳秘書說這個是你做的,是嗎?」我微感不安,坦誠以答:「是我做的。」
半個小時前將做好的材料交返柳品寧後,此時便被召來,不知是吉是凶?說實話修改的部分只是我個人的觀點,能否符合這人口味實是毫無把握。
張仲言淡然道:「能告訴我你的思路嗎?」我心領神會,忙答道:「其實柳秘書的製作已經非常好,只是我想經理您考慮得更多的不是排版,而是心理問題。」說到這裡,我停下來觀其顏色。
張仲言眼中未流露出任何神色,只是道:「接著說。」
「無論是人力資源這一行,還是其它的生意,首先最主要的是揣摩客人的心理——只有摸準客人心理才能得到最大的效率。我想您之所以屢次不滿意這份材料的草案,是因為它的編排設計是標準化的,也就是適合普遍民眾的視覺觀和心理觀,但那不適合有所成就的企業家。一般的企業家都有一套獨立於常人的思維方式,因此觀察的角不同,對材料的詳略關注點也不同。我稍微瞭解了一下,今天上午您要見的客戶正屬於這一族群,因此我擅自將材料裡一些段落順序修改了一下,同時附帶修改了幾處文字標題。」我盡量清楚明白地講解自己的觀點,「字眼的取用是關鍵點之一,雖然平時人們可能會更關心它的『內容』而不關心它的『選取』——但像我們人力一行的,更應該摸準客戶心理,那麼每一個細節都該重視。不過時間緊了些,我只能盡量調整。」
張仲言始終一語不發地聆聽,這時終於道:「如果讓你來做,給你三天時間準備一份材料,你會怎麼做?」我胸有成竹地道:「我會先花一天時間來調查對方的性格特徵,再用一天收集有針對性的準備材料,然後……」說到這處,突然嘎停。他奇道:「怎麼了?」我猶豫了一秒鐘,終決定說實話,苦笑道:「實不相瞞,我突然想到很多不定性。比如調查可能需要兩天,而準備材料只需要兩三個小時;或者調查只需要兩三個小時,準備材料卻需要兩三天,所以無法對第三天下定論。」
辦公桌後的廖氏人力北京辦事處第一負責人擺手道:「這是細化考慮,暫不用多想,有一個大概的方案就行。」我微微一笑:「那麼……恐怕我會將第三天拿來休假,因為前兩天的工作將會消耗我大量的精力。」
張仲言搖搖頭:「就憑你這一句,我就想罰掉你本月的獎金,但那不符合公司的管理規則,也不大符合我做人的準則。好,憑你對第一二天的安排,我原諒你這次犯下的錯誤,不過如有再犯,就不能輕輕庭了。」
我本預備聽他誇獎之言,孰料事變至此,愕然道:「我做錯了嗎?」他冷哼道:「你根本不知道這次客戶的性格,竟然還貿然做主亂改材料,知不知道你修改的那份材料根本不會讓對方心服?且更是完全背離了他的性格特徵?檔案室裡四類檔第十九份是這次的客戶的調查情況,你回去好好看看。」
退出辦公室後我不由苦笑。本來時間急迫,且是新來,誰會知道他竟早準備好基本情況?不過想必也只是用來檢測職員的工作態和思維方式,恐怕公司裡除了他之後誰也不知道那份調查情況的存在。
想到這處,唇角露出真正的笑意。
不過張仲言顯然已經接受了我身為文檔處理人才的觀點,否則以他的治下態,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或者正該高興。
正回到檔案室,進門忽然愣住。我退後一步,仰頭看看門牌上的標識。
確是檔案室,並沒有錯。
屋內雜聲不絕。我探頭去看,一個女孩正將堆在屋角的各種材料抱到另一邊,似是準備揀選分類。我輕輕道:「請問?」那女孩兒聞聲回頭,兩便頰均帶著雀斑的圓圓臉蛋上一副驚訝的表情,起身奔近,小心翼翼地道:「你找誰?」
離開只十多分鐘的樣子,原本空無一人的檔案室竟多了這麼一個女孩兒。我笑了起來,道:「我不找誰,我想問的是你是誰?」那女孩兒忽然明白過來,輕呼道:「啊,你肯定是漣姐說過的那個人——你好,我叫柳荷寧,是在公司臨時打雜的。」轉頭看看灰塵騰起的室內,雙頰微紅,「對不起,我本來想在你來前整理好這些檔案的,結果……」她的聲音音質纖細柔膩,質量遠在容貌之上,我心中好感大生,卻故意板起面孔地道:「我想你認錯人了。」
那圓臉小姑娘看樣子不過十七歲的樣子,聞言大窘,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認錯人了……真是對不起!」我心中大樂,大覺這傻傻的小姑娘份外可愛,竟這麼容易就相信我的話了,故意再逗道:「沒關係,下次小心點,別亂認人。」說著脫下外套扔到工作台上,挽起衣袖。
柳荷寧愣愣地道:「你……你幹什麼?」我理所當然地道:「當然是工作啊,經理說這些材料得快點弄完,讓我來幫你。」她「呃」了一聲,問道:「你也是打臨時工的嗎?你在哪裡讀書?你叫什麼名字?」開始和我一起整理材料。
我扳著臉道:「工作時間不准說不相關的話!」她露出小吃一驚的表情,低頭做事,果然不敢多說。
「荷兒!」外面傳來柳秘書的喚聲,旁邊女孩兒高應了聲,輕聲道:「我出去一下,我姐姐在叫我。」我訝然看向和乃姐沒有半分相似之處的她,大感驚訝。竟是柳品寧的妹妹,難怪名字幾乎一樣。
不多時交談聲漸近:「你是不是看錯了?今天哪來的陌生人?公司裡的臨時工就你一個,哪有什麼新來的臨時工?」說話間柳品寧已至門口,乃妹在她身後露出臉來:「他說他是……」我笑著向柳秘書道:「對不起,和您妹妹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沒想到……」
柳品寧會意過來,轉顏為笑道:「沒事兒沒事兒,我就說今天哪來的新臨時工……」轉頭看向柳荷寧,伸指在後者額頭輕點了一下:「你呀,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了。這是公司請來的文檔處理高手,連你姐姐我弄不好的東西人家都弄好了,荷兒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再回首來時臉色已恢復尋常,道:「小孩子不懂事沒禮貌,沒影響你?」我聽出她話外之意,不動聲色道:「哪裡,是我不對才是,影響你的工作了。」柳品寧客氣了兩句,瞪了乃妹一眼離去。
柳荷寧莫名其妙地站在門邊,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我走近歉然道:「對不起,剛才跟你開玩笑,你生氣了嗎?」她「啊」了一聲,連忙搖頭。
她愈不說什麼愈令我內疚,大悔魯莽,脫口道:「要不這樣?我請你共進午餐,算是陪禮,好嗎?」柳荷寧頰上一紅,低聲說道:「姐姐不准我跟男生一起吃飯的。」我探頭望了望外面,低聲道:「不要緊,今天中午你跟她說不回去吃飯,我請你。」她搖搖頭:「不行,姐姐問我原因怎麼辦?」我忍不住撓頭,這女孩確是單純得可以,連撒個小謊騙人都不會。忽然間靈光一閃道:「你們要開學了嗎?不如這樣,等你們開學之後我再請你,到時你姐姐總不能干預你和同學出去吃飯罷?」今次算她還未笨到家,頓時明白過來,神情一振,正要點頭,忽然又垂首:「不行,姐姐說不能隨便和陌生人接觸的。」
我微微一笑:「不是還有一段時間嗎?你大可以用這段時間看看我是不是壞人。這樣,如果你認為我是壞人,那我就不請你了,好嗎?」柳荷寧顯然不是有自己主張的人,遲疑道:「以後……再說。」
我並不再言。本來是我要請她吃飯賠罪,卻變成「逼」她吃飯了,可看出乃姐對她平時的管教定是非常嚴。今次的魯莽算是有得有失,雖然弄出小事故,卻讓我看清柳品寧此人。她或者算不上性格惡劣,但絕非心胸寬廣之人。張仲言沒有把我弄好交上去的材料退下來,還被召去問了一番,她定是以為我戳中了他的心意,之前的言語雖然貌似寬懷不計較,卻是含沙射影地借罵乃妹來罵我。尤其「高手」二字,她語音怪異,自是想暗諷我。
真令我大失之前留下的好印象。
我搖頭輕歎,重新埋入工作中。
生活中各種人都有,若我每受一次這種事都記在心頭,早衰只是早晚的事。
那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