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到三點十五。
我立在林蔭下,靜靜地俯視著仍躺在地上的林芳。
直覺感到要騙過這女孩很難——這仍不足以困擾住我,麻煩的是她是方妍的好友。我不想方妍知道任何會讓她擔心的事。
我躺到她身側,側身用手枕著頭欣賞這睡美人。
偉人自己回了去,因為他的傷並未痊癒,又沒有我這種體魄,仍需要大量的休息。我本想護著他走,但被他以仍昏迷中的林芳無人照為由拒絕,我考慮後才答了應。
從側面看林芳的五官有一種柔和的感覺,跟廖真如那種精緻的美相比別有一番風味。後者有雲海晨作伴,她不知道又如何?記得曾見過她跟一個男生走在一起,或者就是她男友。
第一次見面時,她是因為不滿我們喧鬧而出言表示,從那刻起就給了我一種她性格堅強獨立的感覺。像這樣的女孩,應該很難有事情能打擊她到痛哭的程,但現在這很難發生的事情卻出現了。
從一般的角來猜,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最可能受的傷害就是來自戀愛問題。難道是她男友?
思索中想起適才我分散她注意力時她的表現,不覺莞爾。
雖然從年齡上看她比方妍要大,但心理實際上跟後者同屬一個狀態,表面上的堅強和成熟並不能掩飾住其內心的單純和幼稚,否則也不會那麼容易就相信了我的話。
不過逗逗這女孩也頗有些意思。
若換了君子在這種時刻不知道他會做什麼?十有**會把林芳抱在懷裡,然後等她醒來時大露英雄救美的姿態,以期收到感動美人心的效果。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搖頭苦笑。換了我絕對不能那麼做,因為我的懷抱只給所愛的人,雖然欣賞這女孩的美,但那並不足以使我生出愛慕之心。
我的愛只會給另一個人,誰都無法取代她的位置。
正沉浸在思想的海洋中時,視線內女孩眼睫毛動了動。我知她將醒來,興起作弄之心,把臉湊近去。
女孩櫻唇微張又合,眉頭皺了起來,似感覺到少許不舒服,但隨即又舒展開來,右手自然地伸起來去按著額頭,眼睛終於張開。迷茫地望了會兒上空的樹葉,她放下手,做出將要撐起身的姿勢,螓首半側,頓時四隻眼睛對上,之間距離不及半米。
我露齒一笑。
「啊!」尖叫聲霎時充斥天地,林芳駭得後跌下去,手腳並用地連避開三四米,驚恐地看著我:「你……你幹什麼!」
「沒什麼,」我若無其事地坐起身,盤膝而坐,「只是看看你。」
林芳手忙腳亂地爬起,忽然一歪,同時「哎喲」出口,抱腳痛叫起來。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起身走近:「崴了腳?」
林芳痛苦中仍不忘躲避「危險」,抱著腳向後縮。我用左手一把抓住她被抱著的左足,扯開她手臂,只見腳踵稍有紅腫,微微一笑:「還好不算太嚴重。」正要替她稍解痛苦,胳膊已被她右腳亂足連連踹中。
我沉下臉來,低喝道:「你再踢一下試試,信不信我把你先姦後殺!」說著放開她左足,猛地改抓住她右腳,輕輕用力一扳,立時將她輕巧的身子扳得半側。
林芳的叫聲猛地一啞,驚恐的眼睛看著我,腳上的力漸漸輕了下去。
我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勉強控制臉上表情,冷冷道:「不要逼我。」又抓回她左足,脫去涼鞋,將褲腿向上裉至小腿肚處,盡量輕地握住腳踵。
她滿臉驚駭之色,又不敢亂動,只按著自己褲腿,緊張得胸脯急速上下抖動。
「放鬆!」我感覺到她肌肉僵硬,下出命令,隨即想到她若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放鬆那才是怪事,無奈下只好輕輕在紅腫處周圍按摩,藉此為她鬆弛肌肉。
「噗哧……」林芳失笑出口,臉上仍帶著痛意,表情古怪之極。
「不准笑!」我喝道。
她辯道:「可是好癢……」看見我臉色,聲音迅速減小,勉強抑住笑意,但仍忍不住抽腳躲避。
我摸準骨位,猛地順時針一扭。林芳痛叫聲爆發而出時,我已放下她的腳:「好了,你腳骨有少許偏位,現在不要緊了。」說著心內頗有異覺。
半天時間不到,已經替兩位女性接了骨,看來當初上中醫鋪學徒的決定完全正確。今後就算學習未搞好,我也可以去掛個「接骨專診」的牌子餬口了。
正胡思亂想,忽覺有異,凝神回來看去,不覺一愕。
林芳偏著腿側坐在地上,左手按著左腿,卻半垂著頭一動不動。時間大概停頓了有十秒,咽泣的聲音從短髮底下傳了上來。我俯身看她的臉,嚇了一跳,只見整張臉上全是淚水,哭得眼都閉了起來,但液體仍源源不斷地從眼角湧出。
我撓撓頭,想起之前逗火狐時說過的話:「男人怕的是流淚,而不是流血。」不覺苦笑。
真是不幸被言中了,痛苦的是言中的人還是我自己,所謂「自作自受」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記憶中有過不只一次遇到女孩子哭泣的經歷,最清晰的一次屬於茵茵。
「植渝軒!你是世界上最墮落的人!」她說出這句話後,眼淚似瀑布般瀉下。
那一刻我感到了她的傷心。
我第一次抱了她——亦是第一次抱著異性。衣服恍如浸入水中般濕了大塊,但讓我心疼的是她在哭。
不是她的淚水,也不是她的話,是她的哭。
那也是平生第一次真正的心疼,胸口偏左的部位瞬時間似被針刺了一下又一下。
另一次卻讓我平生第一次真正的愧疚,因為拒絕了別人……亦拒絕了一份愛。
眼前女孩只是輕聲咽泣,卻跟茵茵的號啕大哭透出同樣的傷心。
「別哭了。」我歎了口氣,蹲了下來。
林芳哽咽聲中隱隱吐出幾個字同,雖然細微卻未逃出我久經磨煉的耳朵。我故意道:「什麼?說大聲點,聽不見!」
林芳忽地大叫道:「誰都欺負我!」因為叫得太過用力,一時氣喘難平。她伸手揩了把臉上的淚水,怨氣十足地衝我說出第三遍:「你們……你們都欺負我!」伴隨著抽氣聲,頓時說不出地惹人愛憐。
我柔聲道:「那又怎麼樣?」
林芳渾身一顫,睜開眼來。
「那又怎麼樣?」我重複一遍,「欺負你又怎麼樣?你能怎麼樣?反正你受欺負了可以背著人哭,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管。既然這樣,受欺負又怎麼樣?難道你還能保護自己不受欺負嗎?哭好了,繼續哭你的,我也不介意在這兒看看。」
林芳叫道:「你明白什麼?你根本不明白!欺負你的心你能保護自己嗎?」別過頭去,低聲泣道:「你根本不明白。」
我哂道:「我不需要明白你受欺負的是心還是**,我只需要明白哭不能解決任何事這道理就行了。」旋即嬉笑,「要不然這樣,反正你也受了欺負了,索性再讓我欺負一下,等我欺負完了你再哭個痛快……」
「你!」林芳倏地轉回頭,臉上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你難道不是覺得哭可以解決一切痛苦嗎?」我斂回笑容,冷冷道:「你覺得不能忍受了嗎?你覺得哭不能解除自己被欺負的痛苦了嗎?」
林芳頭搖得撥浪鼓也似:「不是不是不是!」
我俯首直盯著她的眼:「不——是?」
林芳避開我的眼神,賭氣地叫道:「不——是!」說著從地上站起來,步子不穩地晃了兩晃,眼看要摔回去,我伸手扶住她肩膀。林芳一掙想掙開我手,卻用力過猛反被反作用力扯得跌向我懷內。
我條件反射般側移一步避開,女孩立時倒回地上,「哎呀」一聲摔得叫出來,一時趴在地下不動。過了片晌,又嚶嚶地哭了起來。
我怔怔地看著自己左臂。這一幕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只要我摟住她;但我不能。
除了愛人外,我不願意讓任何女孩得到我的懷抱。
低低的泣聲像發自幼童般腔調輕細。
我慢慢蹲下,放柔聲音:「你的腳需要休息。」
林芳哭得更大聲了。
我歎了口氣,就勢在她身旁躺了下來。
哭便哭,我正好休息休息。費力勸人花的力氣不亞於之前跟火狐的拚鬥,尤其傷後份外覺得疲累。
***
「照顧好我妹妹,否則……」鄭歸元把捋頭髮的手捏成拳在我面前比劃,一臉的兇惡相。
我慣性地發出疑問的「嗯」,接著反應過來:「咦?為什麼要叫我照顧?我們非親非故的……」
「因為小妍喜歡你嘛。」
我大窘道:「喜歡你個頭!方妍自己都沒有你說的這麼肆無忌憚,你害不害臊哇?」
鄭歸元理所當然地道:「我是她哥,她不好意思說,當然只有我來了。」
我作個氣絕狀:「這種事情你都要管——你乾脆去當媒婆算了!」
鄭歸元突然不耐煩起來,迎面就是一拳:「叫你照顧就照顧,哪來這麼多廢話!」
***
輕微的聲響將我從夢中驚醒過來。
原來睡著了,竟會做這種夢。
我微睜開眼皮一線,頓覺光線黯淡,不禁愕然。我睡了多久了?
再轉開眼,恰好看到林芳躡手躡腳地向樹林外走去,方向正是高崖那邊,不由又嚇了一跳,大喝出口:「幹什麼!」
林芳停住步子,頭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要你管!」
我彈起身幾個箭步衝到她面前擋住,沉下臉來:「我的地盤還沒輪到你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說,你要幹什麼?」
林芳臉上連淚水帶淚痕都了無蹤跡,若非眼眶還紅脹著,根本不知道這人剛才以那麼強勁的勢子哭了半天。聽見我「逼」問,她臉上微紅,強撐道:「你管不著!」
「哈,」我有聲無意地大笑一聲,「世界上沒有我管不著的事,只有我不想管的事!」
「你!」林芳不知是否又被氣著,臉上紅暈加深,怒道:「你不覺得自己太霸道了嗎?!」
我伸出兩隻指頭在她面前晃晃:「這是林同學你第二次問這問題了,答案我早給了你,不要逼我再回答一次。」
「你!」女孩連耳根都紅透,不用看都知怒火已然騰升上一個不矮的高,連話都說得結巴起來:「你……你讓開!」
我冷冷道:「你想做什麼我一清二楚,也不想管,可是本人不喜歡你在我面前做這種事,要做一邊去做,最好是當著你父母面前做,看看他們會有什麼感想!」
「你!變態!」林芳氣得跺腳,滿臉通紅地大叫,「誰要當著你的面做……做什麼!誰要當著……你是不是人?噁心!下流!無恥!」
「啊?沒這麼誇張罷?」我一時未反應過來。沒想到一句勸說竟招來這麼多負面的形容詞,難道她的神經真的因傷心過出問題了?
林芳怒道:「你再亂說話,我……我不客氣了!」
我不由笑出聲來:「嘿,這句話該我來說才對?」臉色一沉,「我的地盤上你要是敢再不聽話亂來,不要怪我不客氣!」
「你試試!」林芳毫不示弱回盯我。
我心內不覺微愕。什麼時候她膽子長這麼大了?表面上卻哈哈一笑,作出不為她言語所動的姿態:「我想動手的時候,誰也阻止不了,這個不需要你來吩咐。」
林芳厥起嘴唇,一臉不屑之態:「別裝了,你以為騙得過我嗎?別以為你表面上裝成那樣就騙得了我,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我皺起眉頭:「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你不要逼我動手『欺負』你,到時後悔莫及。」
「你是男的嗎?光動口不動手嗎?」林芳不知從哪裡拿了壯膽藥,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兒。
我不怒反笑:「我是不是男人不是由你來決定,而是由我來決定的,明白嗎?不過你最好還是不要逼我,因為雖然你不能決定我的性別,我卻能決定你的性別。」說著把目光放肆地在她胸腰諸處巡邏一番。
顏色才略微變淺的面頰轉瞬間再次紅透,面前的女孩正要怒斥,忽然半彎下身子,急得跺足:「你讓不讓開?你讓不讓開?再不讓我真的生氣了!」
我掃瞄著她的姿勢,隱有所悟,訝道:「你這是……你該不是……那個,嗯?啊?」
「我……我要上廁所!笨蛋!」林芳終於忍不住罵出口來,一頭從我身側撞過,撲林外去了。
我撓撓腦袋,想起自己以為她要做什麼傻事,還說什麼「當著我面做」、「當著你父母面前做」,再忍不住,失笑出聲。
不過她能有上廁所的心情,應該不會再有做傻事的念頭?
天色略有黯淡,之前還以為天黑了,卻是太陽隱入了烏雲後,不過看表時才知道自己也睡了足有三個鐘頭——都六點半了,又耽誤了一下午的課。算起來已經有整整兩天沒去上課,心下暗覺慚愧。自然上不上課並不能決定我的心情,但曾答應過爸媽要認真讀書,此時等若自毀諾言,心中頗不是滋味。
思索間腳步聲從背後傳來,在我身後米許處止住。
我淡淡道:「天快黑了,回去。」為避免大家尷尬,半句不提之前的事。
林芳默然片刻,忽道:「謝謝你。」
「嗯?」
「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現在心情好了很多,謝謝。」
「哦。」
身後又靜了片刻,她忽又道:「你不想知道我怎麼猜到你是在裝的嗎?」
我轉頭微微一笑:「剛才你摔倒時我抱住你就好了,你膽子肯定不會長這麼大。」
林芳睜大了眼睛:「原來你早知道了,如果不是因為你會任我摔倒,也猜不到你是在裝模作樣——哪有好色的傢伙怕抱人的?不過你裝得也算不錯了,我都相信了一點點。」
我不置一語,笑容加深少許。
林芳臉色一紅,辯道:「我只是相信了一點點而已哦,不要以為你有多厲害!」
今次我笑得連聲音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