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有時候會不知道自己認不認識某個人?」我陷入回憶內,徐徐道,「方妍就是那個人。」
偉人琢磨道:「你確定自己沒有見過她嗎?我指的是在你有這感覺以前。」
「沒有。」我肯定地說,旋苦笑起來,「可是就這麼一個不知道認不認得倒的人,居然跟我說很久以前就認識我了,還有點非常曖昧的感情。」
若聽到這話的君子,鐵定會情緒暴漲追問究竟,偉人卻似對感情方面的東西不甚感興趣,逕自去脫衣準備洗澡:「像你這樣能打的人,難免會引起一些崇拜英雄主義的人喜歡。」
我提起話筒,心中卻想方妍會否就屬於他所說的人之一?正要回撥電話,忽又轉了念頭,放下話筒。
沒過兩分鐘,電話響了起來。
「喂?」我看了來電顯示,心中有了底才抓起話筒。
「麻煩你幫我找一下植渝軒好嗎?」那頭的聲音怯怯的。
我本想跟她開個玩笑,終是沒那麼做,柔聲道:「我就是。」
「哦,我是方妍,你……你現在有沒有空?」她聲音愈加怯了。
我看看表,道:「恐怕沒有,我們班今天五點半要開班會。」
「啊……那……晚上呢?」
我覺察到她聲音裡透出失望之意,不答反問道:「你有什麼事?」
方妍囁嚅著:「今天早上不是說……說軍訓完了一起去吃頓飯慶祝……」
我一拍額頭,暗罵自己忘性確實不小,因早將這事忘到了九霄雲外去,忙道:「對不起啊,我差點忘了。嗯,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去嘛?」
方妍一下精神起來:「我們本來準備現在就去,那樣等哈回來趕我們班七點半的班會,但是你們……」
「你們七點半要開班會,那只有再晚點去。如果晚一點去……不行,晚上出去不怎麼安全。這樣,明天下午六點鐘,我跟林強準時到你們公寓樓下面等你們,怎麼樣?」我考慮片刻道。
方妍卻反而猶豫起來:「可是……但是我們寢室早計劃好了今天晚上,她們幾個都準備好了現在就走……」
我一笑,心道正好:「那這樣嘛,明天下午六點鐘我單獨請你。」
那頭沒說話,卻被我聽到略有加粗的呼吸聲。我故作不耐道:「咋樣?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那頭失聲道:「不……不是……」
我毅然道:「那就這樣子決定了,明天去之前我先給你打電話。」
良久,那頭才輕輕「嗯」了一聲。
掛了電話,我忽記起口袋中的名片,再次提起話筒。該順便看看那漆河軍到底有什麼好介紹了,或者可以幫我補貼一下經濟消耗。
***
班會開得無聊。
這次是在小教室,所有成員全是同班。本以為只是講講以後的課程安排、發發價值五百大洋的課本,孰料開到一半,女輔導員老師殺了進來,朝氣蓬勃地給大家來了一通義正辭嚴的訓示,聽得人懨懨欲睡。
偉人從老師進來開始就趴到了桌上和古人作短暫的幽會去了,屢屢引來台上威嚴的目光。臨時班委看不過眼,走來推他,後者完全不鳥,趴如故。再推,三推,偉人終於睜眼,睡眼惺忪地起身,喃喃道:「哦?會開完了?走……」隨即看見眾人否定的眼光,繼而望了眼講台上,又趴了回去:「哦,還沒開完……」
「啪」地重重一聲,台上殺下一句:「你!你幹什麼?!還有沒有紀律性了!」
那叫裴翎的臨時班委忙推了下偉人,低聲道:「快起來。」偉人半抬起頭,冷冷看了他一眼,才向台上看去。裴翎一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從旁觸到他的目光,心中一懍,生出不好的預感。
台上的女輔導員怒道:「看什麼看!你!你啥名字……」顯然非常不喜歡此時偉人的態。
我輕輕拉拉他的胳膊,他瞪了輔導員片刻,轉頭對我道:「我先走了。」起身毫不理睬餘人地施施然離開。
台上氣得七竅生煙,直叫裴翎記他名字,臉上的白粉幾有下掉的趨勢。
我看著門口,腦海裡儘是剛才偉人蘊怒的目光。
若他真的發出怒來,不知道會是怎樣?
班會下來就變成了以偉人為實例狠貶其教養素質的演講,然後藉機又來了通所謂的「禮貌教養」訓示。
回到寢室一個人也不在,我收拾好剛發的教材,看天色毫無暗下去的樣子,心念一轉啟步再出。
夕陽斜依在天幕上,慵懶地灑出今天剩下不多的光芒。
此時有了數次逛街的磨練,總算教這地方不再有令我迷路的實力。我漫無目的地踱步,不時這邊看看那邊玩玩,依次在路邊地攤,看有否機會買到真正物美價廉又實用的玩意兒。正擺弄一處工具攤上的螺絲刀時,忽發現側對街熟悉的身影。
「吳教官,下午好啊。」我走去拍拍俯身挑著東西的吳敬,笑著打招呼。
他隨意應了聲,繼續擺弄著手上的小東西。
我好奇道:「你也有興趣在這種地攤上買東西嗎?」
吳敬頭都不側一下,目不轉睛地細細看著手中:「無所謂興趣不興趣,以前養成的習慣罷了——我家鄉和這兒差不多,也有很多這種街邊小攤。」
這倒是第一次聽他說起出身,原來不是城市裡出來的。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禁想笑:「不想教官也對這種小布娃娃有偏好哇。」順手從攤上拿起另一個布偶。
吳敬上下左右仔細地邊捏邊看手上的小熊布偶,淡淡道:「只有在這種地方才有機會買到手工製作的玩意兒。」
因覺他是自語,我並不接話,放下布偶,又挑出另一隻:「嘿,這隻小狗,很可愛。」隨口贊同道:「是啊,我最不喜歡傳統的東西跟機器掛上鉤了。以前看到連什麼賣傳統國畫的都搞成印刷版,真……咦?這狗的尾巴呢老闆?」
約摸四十來歲的圓臉攤主滿臉堆笑地接過去看看,又從大堆布偶中挑出相同的一隻,卻是有尾:「可能倒的時候磨掉了,你要這只罷,尾巴還在。」
「那它的眼珠呢?」我並不接過,卻盯著那狗狗一笑。
攤主微愣,仍笑道:「哎呀,這可是正宗的蘇州工藝,不可能有問題的……呃,可能還是運貨的時候磨掉了,不如再挑只……呶,這只咋樣?眼睛尾巴都全的哦。」
我早知這種攤子上良莠不齊,想挑到好東西只有靠自己多年修煉的眼力,撇了一眼:「哪種狗兩隻耳朵都反成這個樣子呢?算了,不麻煩你了,我自己來挑。」
攤主笑嘻嘻道:「好好,小兄弟慢慢挑,挑好了叫我就是了。」
我暗覺這人倒是深諳和氣生財之道,不像其它一些商販,動輒與顧客撞個你死我活,俯身去挑。吳敬看了半晌,把那隻小熊放了下來重新挑選,看似無意地問道:「今天看到劉志風沒有?」
我略愣了愣,立時明白他已知道劉志風給君子道歉之事,若無其事地道:「沒看見,不過好像他去看望君子了今天上午,還弄些稀奇古怪的茶……對了,你覺得他是不是誠心要跟我們和解?」
「誠意這種東西,是很難從行為看出來的,」吳敬停下動作,意有所指地說,「只能看你自己是不是把對方的行為當作有誠意。明白嗎?」
我皺皺眉頭:「你是說現在不是他是否真心道歉的問題,而是我們是不是想原諒他的問題,對嗎?」
「我早說過了,你的分析力很強。」他重新拿起另一隻小熊,「這個怎麼樣?」居然開始徵求我的意見,倒令人愕然。我細看了一遍:「什麼都沒缺,可是……你不覺得這個造型少了點兒靈活可愛的意兒嗎?顏色當然,如果你是給自己的倒沒關係,就它足夠了;如果是給別人的,譬如說異性——如果你不怕被她轉手就扔掉也不妨送一送。」還沒說完他已經放熊歸堆去了。
「明天我們軍訓小隊就歸隊,」吳敬忽然頭也不抬地說,「記著有事給我打電話。」
我體會到他話中的關心之意,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還有劉志風……」他的聲音徘徊片刻,「你可以對他放心。他是個真正耿直的人,言行如一,雖然淺溥一點,但『朋友』兩字不需要任何東西來扶持。」
我微微一笑:「謝謝提醒,我有分寸。」付錢後拿著挑好的六隻形態各異的可愛狗狗正要走,卻被吳敬攔著:「一起走。」
燈火漸起,天色愈來愈暗。
兩個人沿著大道漫無目的地繞鎮散步。
似乎夜間才是人正常生活的時候,大街上的人比諸晝時多了不只一倍,滿街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頭。四處的小吃攤下冒著濃濃的熱氣,為本就高溫的氣候添磚加瓦。吵鬧喧雜的人聲沸如鼎般,熱鬧的氣氛牽引著人的情緒,難以平靜,忍不住便要隨大家一起融入有些人看不起的「俗」的生活中。
「小時候我很喜歡吃麻辣的東西,尤其是火鍋、麻辣燙之類,」吳敬邊走邊看著路邊一串兒地攤,全是賣串串香的,「結果隔三岔五的長痘子生火瘡。」
我一時不解他怎地突然有雅興抒發舊日情懷:「哦?麻辣嗎?我也很喜歡吃,到現在都是。」剛吐出就覺有異。他好像是在講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