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心中有一絲軟意,但隨即便復硬如常。我轉移話題道:「咋這麼晚打電話來?燈都滅了,害我還要爬兩米的高下床,累得汗似剛洗過澡一樣。」
那邊透來失笑聲,輕聲道:「我……我怕打早了你不在寢室。」
我一怔,還沒說話,方妍已道:「好了,不打擾你睡覺了,明天還要起早。拜拜。」
我又是一怔,條件反射地道:「再見。」等了良久,那邊卻未掛電話,我忍不住道:「還不掛?」方妍遲疑了片刻才道:「我等你先掛。」我三怔,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唯道:「我掛了。」放下話筒。
立在黑暗中,一時竟有不知所措的感覺。我呆了半晌,才爬回床。
王壯發問道:「什麼人找你?」
我摸出收音機,打開,音量調到僅可耳聞,說:「我要聽收音機了,不要吵我。」
第二天是軍訓的最後一天,集合完畢後所有軍訓新生會被帶到體育城,用租用的球場作臨時閱兵場所。本就是官面化的軍訓,加上是最後一天,晨練被取了消。但我仍是六點便起了床,想再睡個回籠覺亦不能入眠,只好到操場上遛達。
晨風撲面,露氣壓眉,整個人立時神清氣爽。
我跑了幾圈,心情隨著腦子裡的胡思亂想愈來愈差,無心繼續。忽想去吃早飯,繼而又想起食堂的饅頭包子水平之差,進而想到農貿市場口那兒賣的饅頭味道不錯,然後興起跑步前去買早飯回來之念,正好鍛煉、早餐兩不誤,還可讓腸胃少受苦,反正也沒多遠。
再然後就一路奔至目的地。
那饅頭攤已然擺好,雖才六點三十不到,見了數次的饅頭姑娘立在那處熱情招呼來往進出的人。鑒於前次給她留了不好的印象,我目不旁視地走近前去,不敢多說半個字地道:「請拿六個饅頭。」
那年輕姑娘拿塊絹帕包著頭,前額的劉海上殘留了幾點麵粉,正要熱情招呼我,忽然看清面前之人相貌,訝然愣住。我臉上微燙,怕她有所不良表示,忙道:「我跑步,順便買早飯。」心裡也不知道究竟為啥要解釋。
她不言不語地看看我,熟練地揀好饅頭,臉上恢復了一點兒笑容。
我正付錢接饅頭,忽然聽見右側有人叫:「植渝軒!」頓時呆住。
下決心來買早飯前我已考慮過此種情況,怕會遇上林芳方妍,被誤會為來接她們;但一想說好了七點趕車,這麼早她們不可能會到,何況這麼早未必會有車從站上發來。但此時那喚我之聲真真切切,不是林芳那容易上當又不喜歡開玩笑的短髮女孩又是誰?
轉頭看去時,先觸到林芳半揮的手臂,看她的表情便知她很意外。
然後就看到方妍流溢著壓不下去的驚喜的臉。
「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在回校的路上,我打破沉默先發制人。
方妍半垂著臉,輕輕道:「起來得早,就這麼早回來了。」
林芳在一旁駁道:「昨夜你根本沒睡好,哪來的起得早?」方妍羞紅了臉,嗔道:「呀!芳姐你……」林芳側頭皺眉道:「告訴他他才知道你心裡多在乎他,要不然一輩子藏在心裡嗎?像你這樣一聲不說,別人怎麼知道你想什麼?」
此話一出,餘下兩人均是尷尬。此前林芳雖然已對我說過方妍的心意,但究是沒第三者在場,此刻卻不同,當著事件相關的另一方面說,以我臉皮之厚亦難免生燙,何況方妍這嫩臉蛋兒的?已是大紅了。
林芳卻不管這許多,把本來拿她作擋箭牌的方妍扯到我身旁,急道:「你要是再羞再不說,以後別人搶走了可別怪人!」我在一旁說不出話來,唯有苦笑。
方妍微驚看她,連掙扎都忘了:「搶……搶?」
林芳別過半邊頭,吐氣道:「你誇他都誇上天了,既然他有這麼好,以後搶的人還少嘛?」聽得我直發愣。
搶我?
一時氣氛有異,我忙打圓場:「林芳說笑的,其實像我這樣的人滿街都是,哪會有人來搶?這輩子都輪不到我這種好事!嘿!」心中卻愈來愈對林芳沒好感,難道她真沒腦子?這種話都說得出來,莫非真是有當媒婆的癮?
方妍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現出又羞又驚的表情,垂著頭不說話。
我破開沉默笑道:「今天是受難最後一天,應該開心點兒。嗯,要不然我們今天下午去嘬一頓慶祝一下?」
方妍不知在想什麼,隨意應了一聲,忽醒悟過來,忙道:「我們寢室早說好了今天要去慶祝的,芳姐你看……」
林芳又皺起了兩彎柳眉,說道:「看在植同學這麼早就來接你的份兒上,大家一起去好了——不過你們寢室的林強和君止彥不是不在嗎?」
我心中苦笑,心想這個誤會看來已釘死,又不好解釋說我其實不想來,只是買早餐,只好回應道:「我們這次先去,他們兩個等沒事了再去好了,反正吃不在一時嘛。」又想到昨天君子說她看上偉人,現在說名字都先提後者的了,看來似有其事,希望君子有機會搶得回來。
但接著又想到君子已經有了女朋友,以我的原則是絕不再找第二個的,從這一方面來說又似該期望他沒機會搶回來。
正自陷矛盾時突然有人在後面叫道:「兄弟,等一下。」
我醒過神來轉頭看去,只見十多米外有輛貨車停著,五六個人從車上跳下,快速走來。其中一人個頭出眾,似是那幾人的頭兒,剛才正是他喚我。
我心生警意,看對方似不是好人,不會又是來找麻煩的罷?
示意滿是詫異之色的兩女先走後我迎了上去,半途截下那幾人。那個子最高者眉粗眼大,生就壯實體魄,滿臉的麻點,未立定便道:「兄弟你認不認識剃頭?」
我正打量立在他身後的另五人,發覺其中有一人剛才買饅頭時見到過,胸有成竹後才道:「幾天前才認識的。不知道老哥有什麼事?」
那麻子向我見過的那人點頭低聲道:「那就是他了。」忽使了個眼色,反手一把抓我胸襟,便要揮拳揍來。
孰料這一抓竟抓了個空,那人怔得連後面要做的動作都忘了。
我放鬆為避他一抓而縮後的胸部,裂嘴一笑:「不知道兄弟認不認識老虎這個人?」
那麻子臉色微變,說道:「老虎叫我們兄弟問候你!」再次前撲,今次卻是雙手一起抓來,藉著高個子的物理優勢要給我以精神上的壓迫。
後面那五人一齊圍了過來。
遠處同時傳來一聲驚叫,只聽那清脆的聲音連看也不用看便知是林芳所發,自然連猜也不用猜亦可知兩女並未依我囑言先走。
我一矮身從那麻子腋下鑽了過去,反肘頂在他後腰上,偌大個身軀頓時前跌出去。
迎面兩人先立到面前,四隻手一齊抓向我雙肩。我早瞧定兩人勢子,向後退了半步令之失手,然後橫移開來,順手扯住一隻胳膊,雙手一齊使力,將那人推得撞到另一人身上,二者皆跌。剩下三人中有兩個一高一矮,搭配甚是合拍,一上一下地撲來抱我。我笑道:「我不是同性戀,別來這招!」向後疾退,退至剛穩住跌勢回轉身來的那麻子身邊,順手發力一推,頓時再前跌出去,撞到追撲來的兩人身上,連鎖性地又與後面三人撞在一起。
我定住腳,向林芳處掠去一眼,心中暗奇。
難道方妍真的很久前便認識了我?否則以她那樣柔弱的人竟能忍得住不失聲驚叫,除非早知我不是任人欺侮的肉腳。
重整陣腳的六人正要再衝上來,我伸出右手做個「停止」的手勢,冷冷道:「你們還差了一點,我不想傷你們,不如大家就此分手,這裡人多,打架也該下次重新找個地方。」
這時天色仍是半暗半明,不過路上已有行人行走,只是雖然看見這邊有熱鬧卻少有敢停步看的,俱怕會殃及池魚,不是改走它路便是匆匆走過。
對面那麻子阻住身後四人,瞪著我大聲道:「確實身手不錯,不過你如果惹了我們虎哥,不管有什麼都沒有用。我一個人弄不翻你,虎哥手下幾百號兄弟!」
我唇角微露笑意:「如果是想威脅我,老哥你就看錯人了。」
那麻子冷笑道:「看你樣子是新來這兒的罷?也不打聽一下虎哥是什麼人,敢跟他做對沒有好下場!今天只是個警告,要想在這個地方混,就千萬不要跟老虎打對頭,不然吃虧了別怪我們!」看看天色,似覺難有所為,轉身便要走。
我忙道:「等一下,既然你是老虎的兄弟,麻煩你跟他帶個話兒,就說沒有人跟他做對,不要被剃頭騙了。」
那麻子惑然道:「什麼意思?」
我兩手一攤:「沒什麼意思,就是說叫他不要被人家耍,亂生些沒有用的枝節。」頓了頓,「我不是怕事,只不過還是不想被人耍而已。」
那麻子與後面的人對視一眼,轉身回車離開。
我輕摸著下巴上淺淺的鬍鬚,不由一笑。
看來還真的有意外,偉人之前對剃頭的分析應該不幸地言中了最糟的那種情況。這次剃頭的對手果然找來發警告,且能在這個意外中的意外時候,若不是湊巧,便是他們一直派有人在鎮上守候,見我在城內買東西立刻通知人來;若是後者,便說明老虎這批人實力的確不弱,搞不好真有偉人所說「幫會」的性質。
不過這次「警告」顯然是失敗的,如果那麻子沒把我的話帶給他老大,或者他老大蠢到不明白我的意思,下次來者肯定更加難以善罷。但這仍不是我首要考慮的,因為無論他們如何囂張,亦該沒膽子跑到學校裡鬧事,若在校外則我本身根本不懼,打不過跑亦是本人長項。
最讓我感興趣的卻在剃頭這邊。
我讓那麻子帶的話只是隨機應變,並非真的確定剃頭上次搞了鬼,想讓我和老虎這邊兩敗俱傷。不過若真所我所猜,那剃頭就不可小覷了。
但如果他真這麼聰明,又怎會在社會上混了這麼多年仍只是個小流氓團伙的老大?
回到兩女身邊時林芳看來的眼光已然變了模樣,驚奇萬分:「之前君止彥跟我說你很厲害時還以為他在吹牛,想不到你真的……真的……」
我隨口道:「嘿,不好意思,以前打架打慣了,還撐得下這點兒小場面。」注意到方妍一語不發,眸子內卻閃著動人的光彩,好似早已知道會有這種結果,又似在說這種結果完全是應該的。
我心中一動,再次生出熟悉的感覺。以前定見過這種神態,但卻肯定不是在她身上,一時亦想不清楚。
身邊林芳還在驚奇的狀態中未回復,不再多問,卻不時側過頭來看我,令我渾身頗為不自在,只好眼不斜視地隨著兩女走,心裡翻弄著念頭。忽然想起一事,不由苦笑。
想不到上了大學竟連打架這習慣也帶了來,不到半月便打了兩次架——尚未包括與吳敬、劉志風的兩次所謂「練練拳腳」。
莫非只因我已真正接觸社會這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