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捻子這麼不識趣,張華軒對他們的些許好感盡喪,倒也不必特別垂憐客氣了。原是想,捻子中的大旗首十有**都有地產,日子頗可過得,出來造反,倒與洪秀全之輩不同。洪秀全與馮雲山楊秀清等人,都是鬱鬱不得志且復有野心之輩,蠱惑眾生為一已之利,稍有成就便只知享樂,太平天國鬧了十四年,除了所謂動搖清朝統治外,殊無建樹。
就是動搖清朝統治一說,張華軒也是懷疑。他人就在此世此時,,見的可是清楚明白多了,太平天國一起事,庸懦無為的旗員盡數罷革,依稀記得,在咸豐末同治初,旗員督撫只剩下兩廣總督一員,其餘十餘總督儘是漢人中的精英。
要不是洪秀全他們這麼一鬧,清朝是否能重用漢人,很是難說。而清之亡,就在後來格局太小,連慈禧老太太也不如,掌權的全是宗室親貴,連旗也不信了,更不提漢員。這樣一來,不但民心心喪,就是漢人士紳也不支持了,一座大廈轟然倒下,而民黨勢力薄弱,其實根本不夠資格接掌諾大國家,於是只鬧了個十幾年的內戰結果。
捻子當然不同,張樂等張宗禹等人都出身豪富,千畝的田產騾馬滿欄稻穀滿倉僮僕滿院,他們起事,是為了打出一個清平世界,雖然起事之後性質就變,旗首們一個個成了山大王,起居座,居然有稱王稱帝的,三河集一役,被淮軍擊斃當場的劉永敬就公然冊立了三宮六院七十二妃,躲在山寨裡居然稱了大王。
這樣的情形,在捻子在皖北得勢的時候很多,可以說是比比皆是。等淮軍逐步蠶食鯨吞。把捻子在皖北的地盤全盤接收了過來,又把捻子趕到了河南後,捻子五旗合在一起,失了老巢,反而銳意進取,比較在皖北那裡要好上許多。只可惜河南一省之地,而且河南窮苦自元末開始,到了清朝已經是積重難返,不復當日北宋定都開封時的景況日久。捻子想在河南振作,雖然可以得人之利,比如捻子被趕到河南之初五旗加在一起也就不到十萬。而時至今日,五旗主力合在一起,總有小二十萬之數。這當然是河南地方人窮,窮則思變,願意起來鬧事。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換了山東和江蘇地界,捻子想拉人就難。淮軍未北伐前,捻子多有至山東流竄地,不過山東的長槍會眾團練多達百萬,村村寨寨都有長槍會團練。把個捻子逼的四處轉拙,而僧王鐵騎虎視眈眈,也確乎不是好對付的主。而後來淮軍一露出北伐之勢,捻子見機的妙,知道和僧王單獨玩玩,還有機會。如果夾在淮軍和僧王鐵騎中間,再有無數的長槍會團練。五旗捻軍非得全滅在山東不可。
於是拔寨。偃旗息鼓返回河南,總想先吃一碗太平老米飯。然後再說。反正這天下是亂成一鍋粥了,只要手裡頭有兵,怎麼都好。淮軍打不過,可以躲,至不濟,跑到山西陝西甘肅等地,還不成?
怎料淮軍突然一下子又打進河南,一兜轉之間,把河南的捻子和清軍都給陷在了河南不能動彈,一開始的時候捻子還有機會,拋掉輜重家小,全部精壯配騎兵,向西闖出一條路來,並不困難。不過當時捻子挾清軍自重,淮軍中又頗有從優招撫的意思,於是就首鼠兩端,既不與淮軍開戰,也並不曾決心拋掉罈罈罐罐逃走。結果等中軍鎮一來,淮軍又來了一鎮大軍,這麼一來,可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到這時,張華軒耐心也都喪盡了,什麼前因後果,捻子幾個首領並不是特別可惡,卻也是顧不得了,索性親下手令,寫地也極簡單:「字諭第六鎮周、第九鎮吳並諸將,捻匪奸狡殊不可信,三日前若不輸誠而降,則痛剿之,不可姑息!」
寫完,令人封好,蓋好火漆印,正要發遞之時,轉念想想,又給李鴻章寫封私信,恭維一番,指出他是皖北大族,在皖北極有威望,與眾捻子算是有鄉誼,最後一次招撫的機會,自然可以交給他去實行,如果捻子把這最後一次機會渾不當回事,那麼,也只有「痛剿」一途可循,絕不可再稍有姑息。
其實這一封信,原本該寫給第九鎮的總鎮吳長慶,除了張樹聲外,吳長慶也是皖系大將中地幹員,與捻子同屬皖北人氏,總不免有幾分香火情。況且,除了吳長慶外,攻到河南的兩個鎮裡,皖系出身的軍官極多,而且十有**都是皖北人,有不少還根本就是與捻子們同鄉本土,兩鎮在河南打清兵打的極狠,連袁甲三等人都一古腦殺掉,對捻子的事情到現在沒有定局,未嘗也沒有這種鄉土情地牽連作祟。
所以公文軍令之外,又格外打了招呼,再不把捻子的事搞好,自然有不測之禍,連帶整個皖系,都會吃虧。
當時的中國人極重鄉黨情誼,比如李鴻章這樣心氣極高地人物,向來並不服人,連他老師曾國藩的面子有時也不買,與湘軍一系常有爭功的事情出來。不過無論如何,他鎮節北洋在天津時,對皖北人特別照顧,北洋一脈當時幾乎全是皖北人氏,連帶整個天津的口音也被改變,張華軒對這一點當然心知肚明。這是時代地弊病,一時當然無法,不過在他嚴令之後,皖系的人再敢回護捻子,那自然說不得,換人換將,總歸會把事情做下去,而淮軍中的皖北勢力,非得大受打擊不可,對這一點,李鴻章自然會看的清楚,轉而把其中利害,分析給吳長慶等人去聽。
做完這一件事,就是只等著趕往北京了。等河南的淮軍解決了捻子的事,以一鎮之力向西,不要求短時間內接防新疆,不過奪取陝甘山西甘肅等地,則在半年到一年之期。這幾處地方,清軍幾乎無兵鎮守,因為北京事急,後世名臣榮祿的父親涼州鎮總兵長壽在內,山海關總兵、山西總兵、甘肅總兵等各鎮數十員總兵還有關外地將軍,領著多則三五千,少則一兩千地兵馬,在這段時間內紛紛被調至北京勤王,清廷深知淮軍與當日太平軍的北伐軍不同,也與列強地外敵入侵不同,這一次北伐之戰,實在是清王朝的滅國之戰,打勝了,南邊看風色的督撫們自然就會翻轉過來,繼續往北京送錢送糧,也繼續服從清朝的統治,敗了,京師陷落,則一切不提,逃到熱河回到關外,都不是辦法,新朝,絕不會坐視滿洲人逃回關外養好傷口重來的。
這樣一來,又等於是滿洲人的滅族之戰了!
這段時間以來,駐京的旗兵各營,幾乎都翻了一倍的人數。什麼銳健營、神機營和兩翼前鋒營的前鋒馬甲和護軍人數都大為增加,宮廷護軍侍衛,則幾乎翻了十倍不止。
自清開國以來,旗丁日多,為了減輕負擔,旗兵不斷出旗,旗下各營疏於訓練,幾乎就成了笑柄。而到得現在,漢軍當然信不過了,北方原本也較少綠營,而倚重的正是僧王的馬隊,到得現在,什麼也顧不得了,旗丁原本就多,也顧不得擅不擅騎射,總歸先發下馬匹兵器,歸於建制,然後可資一用。
到五月底時,咸豐帝在北京明發上諭,一是給自己打氣,好比夜路行走,需得口哨壯膽,二則也是給天下漢人督撫打招呼,滿人重編,旗滿漢蒙古號稱有二十萬騎,決意與淮軍死戰,而督撫們則需向國家竭忠效力,不可觀望,否則,將來必有算後賬的時候!
不過滿洲人的武勇,天下人早就見識過了,上諭裡儘管吹的滿天冒泡,敢於相信滿洲旗戰力的人卻是寥寥無已,屈指可數。
如果說還有人能負天下之望,讓人覺著與淮軍可有一戰之力的,也就是僧王僧格林沁手裡的那幾萬兵馬了。
僧王的主力,不消說當然是滿蒙旗的騎兵,最為彪悍的,當屬那一萬五千人左右的馬隊,其中黑龍江與蒙古馬隊各半,雖然在裝備上遠不能與淮軍的中軍鎮相比,不過也算盔明甲亮,刀矛森然,而清朝猶以騎射立國,提起這最東北老旗的馬隊以及蒙古馬隊來,又彷彿教人想起國朝立國之初滿蒙騎那彪悍無敵席捲天下的舊事,於是天下人俱是放眼來看,卻等著淮軍主力與滿蒙旗騎兵最後一戰的日子。
就張華軒而言,他當然也明白僧格林沁的想法。也就是背倚北京堅城厚壁,以定自己麾下軍心,然後步步後退,直到在北京之前的平原地帶,擇一善地,與淮軍決戰。
這樣的思路,與三年後僧王與勝保兩人領步騎三萬餘人與英法聯軍決戰的思路大致相同,背有堅城,激勵將士軍心,然後可以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