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錢由基急把自己的一幫子兄弟叫來,在翠花樓擺了一桌,叫兄弟們團團坐了。待酒喝到盡興,錢由基才道:「俗話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平時我沒甚大事,今天倒要請眾兄弟幫個忙。」眾人聽了,都放下筷子,道:「兄弟這是怎麼說,平時多虧你照顧,但有事,儘管吩咐,刀山火海休論。」錢由基笑道:「不需緊張兮兮,又不是什麼殺人越貨的勾當。我只有件小事,勞兄弟們給我細打聽。」說了,從懷中掏出紙來,遞給眾兄弟看,說道:「細細打聽這些小姐,看模樣身段如何,回來細報我。打聽的細了,我有重賞。」眾人見了,都拍手而笑,謂錢由基道:「這事正好托我們兄弟,托別人,只怕也摸不清,只等好便了。」說罷,又喝了陣子酒,方各領著單子,四下打探去了。
幾位兄弟果也神通,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摸了細透,皆回來給錢由基細說。這個道:「我打聽的這位郭小姐,論模樣還成,只是五短身材,只有粗腚不見細腰,最多算是個五分模樣。」那個道:「這位吳小姐,身材雖好,左臉上長顆黑痣,倒也說的過去,可惜一口歪牙,好不破相。」另一個道:「我打聽的這位何小姐,家資雖富,無奈身體扁扁,沒胸沒腚,大手大腳,毫無富家小姐模樣,倒是一身鄉下氣。」眾兄弟一一說了。錢由基就道:「老六,你說的這個文小姐倒無甚不妥,論模樣身材還成,可有機會一見?」那個老六道:「要見也不是什麼難事。文小姐住的地方往南,有個蓮花池,平時好同小丫環到池邊看花觀魚,兄弟要看,隨我去就是。」錢由基點頭,又吃了一場,約了時間方散。
第二天,錢由基換上整齊的新衣衫,由老六引著,去看那位文小姐。去的也巧,那位文小姐正坐了小轎,由小丫環陪著,和母親要到山上進香。錢由基就騎馬跟在後邊,也上了山。上了山,到了香廟,文小姐下了轎,同母親進去上香許願。錢由基就裝樣弄款,打前後左右細看了小姐一回。老六一旁見狀,就道:「兄弟,可算是個美人?聽說文小姐一雙小手又白又嫩,握在手裡,柔若無骨,可稱得上是天下第一玉手。」不料,錢由基長歎一聲,轉身就走。老六不解,追著問道:「兄弟,歎的什麼氣?」錢由基道:「可恨這窮山僻壤,那裡能有什麼佳人。把這等粗脂俗粉,也當上仙,可恨,可恨。」
錢由基回到家中,悶悶不樂。過了三天,三個姐姐、姐夫一早就到了,錢由基也不搭言,面帶不悅,自回房中去了。到中午吃飯時節,錢保和叫人催了幾次,才懶洋洋出來。席間,錢保和就問道:「我兒,三天已過,想必你也打問過了,不知定的那家小姐?讓你幾個姐姐與你張羅張羅,早把婚事辦嘍。」錢由基只是一言不,問急了,丟一句道:「不留心,竟讓你們坑了。」錢由基一說,把眾人聽的一愣,齊問道:「怎麼就坑了你?」錢由基怒道:「你等好沒見識,竟將山野路邊之花當成梅蘭,偏僻鄉村醜女看成天仙。不留神娶到家裡,不說別的,氣也氣死了,怎不叫坑我?」眾人聽了,皆不言語。
終是三夫人不甘心,問道:「由基,這幾個看不中就罷了,我們再找就是。只不妨略說個大概模樣,讓你幾個姐姐心中有數,遇見合適的,不放過就是。」錢由基道:「鼻子眼怎好細畫。我只兩句話,若要我娶,只需有西施的貌、文君的才就可。」錢保和道:「我兒,一句話也就說死了。西施兩千年出一個,文君八百年才再生,那裡好去找?若這般,只怕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錢由基只是不聽,連連搖頭,態度堅持,只道:「非此不娶。」三夫人則勸道:「不如先娶一房,等有合適的,再娶進來就是。」錢由基聽了,哼了一聲道:「你當西施是母豬。」眾人聽了,不好再勸,沒奈何,一家人只好慢慢打聽。
這一打聽不要緊,匆匆過了近八年。錢由基每天留連煙樓花巷,只是不急。每逢有人問起,只一笑作罷,倒讓眾人猜測紛紛。本來單憑著家資雄厚,錢由基娶個稱心的姑娘原也不難,只是這位公子心裡早把自己當成了一世豪傑,非要西施、文君般的人品才配得上自己,一般姑娘不肯相就。一家人也不知勸了多少回,錢由基只不放在心上,因此,一拖再拖,就把婚事耽誤了。錢保和人近古稀,生意上漸漸力不從心,錢由基又不肯盡心。三夫人仗著兒子,把大小事都把持住,家裡不知鬧了多少回。生意無人管理,日見蕭條,花起錢來也漸有捉襟見肘之憾。
話說這一年,正是清明前後,恰逢十年一遇的神龍廟會。據說城南水河,是水德星君的老家,每十年才回老家一趟。一干子鄉親,就借此機會拜祭祈雨。廟會設在城南,橫豎佔了幾條街。地方上也早動了庫銀,搭台喝戲,排演趕場。又有不少外來客商雲集在此,銷售貨物。滿城百姓,但有空閒,莫不爭相前來觀看。
錢由基平時也熱於此道,早早通知了幾個弟兄們,要趕在頭一天游廟會。頭一天晚上,幾個兄弟們過來,請著錢由基,在翠花樓又擺了一桌酒菜,叫了黑白二妞,直吃到午夜方散。錢由基第二天醒來時,見日已三竿,等了陣子,幾個兄弟方才湊齊。錢保和差人來請吃早飯,錢由基只教回道:「廟會上再一總吃吧。」打扮停當,帶了鳥籠、家犬,一路上呦呦喝喝,直奔廟會去了。
出了門往南走,未走出多遠,人就多了起來。挑擔的,推車的,坐轎的,一路吆喝著往前趕。大人,孩子,也是有說有笑,邊走邊鬧,熙熙攘攘煞是熱鬧。錢由基兄弟幾個的精力自然關注著人群中的大姑娘、小媳婦身上,自然也忘不了通身上下細瞅一遍,評頭論足一番。人再往裡走,漸感困難,已是肩膀相接,前心貼著後心。
錢由基這幾位則不然,如魚得水一般,家犬狂吠開路,驚的眾人連躲帶讓;擠擠這個姑娘,撞撞那個媳婦,樂成一窩蜂。又鬧了一陣,那邊擠過幾個衙役,喝諾道:「錢少爺,勞您的駕,這狗是不能帶了。」錢由基道:「帶到這兒,又不能就地宰了吃,不帶著,讓我放到那裡去。」幾個差人道:「錢少爺玩笑了。」錢由基道:「即不宰了吃,怎不能扛著走?」幾個差人道:「儘管放心,我們兄弟幾個給您看著,保它吃好喝好。等您游完廟會,再來帶走就是。」錢由基只好道:「有勞各位,改天我再請飯。」幾個差人上前把狗拿住,著繩子套緊,牽了去。錢由基幾個也隨著人群向前擠。
再走一時,就進了廟會了,踮腳一望,更是人山人海,肩膀聳成一排,人頭攢成一片。沿街兩旁擺著各式攤子,賣著各式物件。錢由基上挑了幾樣小物件,準備送給黑白二妞。幾個又看了會子戲,叫了幾聲好,就覺肚子咕咕又叫。一個兄弟道:「快到中午了,我們兄弟找個館子略坐一坐吧。」錢由基也稱好,幾個人順著人群進了幾家館子,皆都坐滿,又擠到前街的大滿樓酒家。大滿樓臨街而座,上下三層,有酒桌百張,在一方甚是有名氣。
錢由基進去一看,也是客滿。店主見是老主顧,即叫小二在三樓窗下現安張桌子,讓哥幾個坐了。錢由基點了幾樣菜,不外乎一盤花生米,一盤牛肉,一盤小豆腐,一盤炒三脆,外加一個雜燴湯,又要了幾斤好酒。喝了一會,一個兄弟道:「廟會雖好,無奈十年一次,一輩子熱鬧不了幾回,也是人生一大憾事。」另一個道:「老兄生在此處便是幸事了,外地人還看不到哩。」另一個道:「聽你說話,便知你沒多大見識,杭州的不知比這要氣派的多少倍。到了人那,你就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怎麼過的了。」那個怎肯服,隨後口角相拌吵在一起。
錢由基止住道:「兩位莫要吵,那裡的熱鬧,那裡的不熱鬧,不須看廟會也盡知了,這裡頭倒有個說法。」眾兄弟道:「熱鬧就熱鬧,未聽得有什麼說法。」錢由基笑道:「若要一個地方熱鬧,只要一樣好,保管熱鬧。」眾人又是一個不解,再問其故。錢由基道:「但到一地,四週一轉,不看別的,只看女人便知。那個地方出美人,那個地方自然熱鬧。就如人家抗州,自打出了西施,緊跟著小草似的,美人一時遍佈大街小巷。美人多,去的人就多,去的人多,生意就多,生意一多,錢上不忙,錢上不忙才有心思熱鬧。」一個兄弟道:「說的不錯,要不人家怎成了六朝古都那。」眾人皆點頭稱是。
兄弟幾位喝了陣子酒,多少帶幾分酒意,見外面熱鬧,奈不住性子,有幾個就站起來指指點點,評論起來,言道:「這個不如那個,那個有幾份風騷模樣。」錢由基一旁聽了,笑道:「看什麼鳥蛋,一幫子粗脂俗粉,後面見了喊姨,前面見了叫奶奶。」老六笑問道:「一前一後,怎麼就長了一輩,這也太快了。」錢由基道:「你曉得什麼。」另一個道:「老六別打岔,且聽兄弟說下去,怎麼喊姨,怎麼喊奶奶。」錢由基呷口酒,站起身來,指窗外道:「咱這地方的女人,只能看個身段,不上臉。從後面看,身段是不肥不瘦,看了如何?」眾人便道:「咦,還可以。」錢由基就道:「這不就叫上姨了。」眾人聽了,皆恍然大悟,噓了一聲。錢由基又道:「你繞到前面,再看那張臉,又當如何?」眾人皆道:「嚇,奶奶呀!莫要讓她嚇死了。」錢由基利索地道了句說:「這不就喊上奶奶了。」
那兄弟幾個聞聽此說,都道:「曉是兄弟,分析的透徹,聽的痛快。」老六就舉起一杯酒道:「兄弟該是我的一字師,讓我即時多了樣學問,我敬老師一杯。」錢由基接過喝了,眾兄弟又讚歎一番。酒到將酣,老六扶著窗子亂看,突然對那幾個道:「各位兄弟,你們來猜一猜,這轎裡出來的是姨還是奶奶?」大伙就起身來看,見窗下臨街上,一頂紅粉小轎停在街旁,一旁站著個小丫環,就都屏住氣看。一個道:「說不定是個好姨。」另一個道:「說不了又是個奶奶。」錢由基道:「看了再說。」這時一旁的小丫環上前撩起了轎簾子,轎中走出來一位姑娘,欲知姑娘生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