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翻皇上?他雖然對皇上有著諸多怨恨,但這樣的話嚇死他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說,眼下自己羽翼未豐,要是稍稍露出些馬腳,就會招來滅門大禍。他載漪不是傻子,這個道理他心裡清楚的很。不過他一直在心裡計算著,什麼時候找對了機會哪怕掀不起大的風浪,也要冷不防給當今朝廷一個冷箭,讓紫禁城那位坐也坐不踏實了。
到了潞河驛,已經是回京的最後一站,按規矩欽差回京,不見過皇帝不能回家。但家裡人卻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他今天回來,靜芳帶著府裡幾十個有頭臉的男女僕人,早已等候在驛站外的石獅子旁邊。載漪大轎一落,呵著腰出來,只見面前黑鴉鴉的跪了一片人,「奴才們給王爺請安」。
「罷了罷了。」載漪笑道,「哪有這個規短,按規制不許我回家,你們倒都先來了。開了這個先例,皇上知道了要說我載漪回京都那麼大的排場了。實在是不好,你們都回去吧!反正明天還要面見聖上,我還能不回去麼?」說著就看著靜芳含笑不語。
靜芳原先見他下轎,還有點兒心慌意亂,這時倒是已經定住了神,只見丈夫外出了幾月,不但沒有消瘦,反而有些發福了,此時沒有穿官服,身著一襲藏青玄狐風毛小羊皮袍,外頭套著滾繡珠金線鑲邊玄色寧綢巴圖魯背心,衣著上與離京時的樣子也差不了多少,一條烏黑的大辮子拖在身後,顯得有幾分英姿。
見載漪叫大家回去,靜芳抿著嘴兒笑道:「我們原本聽說王爺回京了,都巴巴的趕來迎接的,都是一番好心嘛,怎麼無緣無故的就會惹皇上生氣呢。我們也不在這裡過夜,準備了一桌水酒給王爺接風。」說著就對下人們吩咐道,「都木樁子似的楞著幹嘛,快把酒飯從騾車上卸下來,搬到驛站裡來。另外給驛站人發些賞賜,王爺在這兒下榻,那是隨便的事嗎,讓他們好好伺候著就成了。」
靜芳見眾人穿梭似的忙著擺酒飯,笑著對丈夫說:「到暖房裡先換換衣服吧。黑衣裳耐髒,方才看不出來,這會子瞧著都是灰土。」說著從箱子裡取出一個小包袱,催促著載漪換上。
這個時候,載漪和靜芳都是心裡懷揣著十五個小鹿,七上八下的,靜芳偷眼瞧著丈夫,心說眼下我肚子裡懷了皇上的龍種,皇上雖然嘴上說給自己撐腰,但要真是被載漪發現了,總免不了醜事外揚出去,自己一個堂堂的皇后妹妹、王爺福晉,被落了個不貞潔的惡名,以後還怎麼見人。可要是他這時候想要行房可怎麼辦,萬一一個不小心掉了龍種,皇上怪罪下來那是好受的麼。
載漪這時心裡也正嘀咕著,我在揚州府和柳媚兒風流快活了那麼長時間,現在冷不丁見到妻子,誰敢保證不露出馬腳,那段日子裡和柳媚兒每日都是三度玉門關,直到現在兩隻腳還軟著呢。萬一她要是想行魚水之歡可怎麼辦,我可是應付不來的,可是我要是不先主動點兒,被她看出了端倪,以後也麻煩,自己畢竟是堂堂的端王爺,被人知道自己和妓女廝混,那將來成何體統,自己也甭想著在北京城混下去了。
想到這兒,載漪小聲笑道:「你是想讓我換衣裳,還是想看我換衣裳呢?」說著便上來擁抱靜芳,其實載漪也是裝裝樣子,心裡卻不知道有多緊張呢,就怕對方順著意過來,靜芳啐了一口,啪地把他的手打到一邊,紅著臉說道:「當心外頭人聽著了,我身子不乾淨好幾天了,等你回家了也得忍耐幾天才行!沒良心的,在外頭不知吃了多少野食,還會想著我嘛!」說著就假意去收拾載漪的衣裳,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折得皺巴巴的龍幣,還有個紙片,一點點兒打開來仔細一看,卻是一首情詩,用工筆小楷寫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靜芳把紙片團在手裡,在載漪面前揚了揚小聲笑道:「這是什麼?還敢說沒有?殺千刀的!」
載漪心裡一突,趕忙從靜芳手裡搶過那張紙片,在手裡揉碎了丟在牆角,笑道:「欽差一下車你就來搜身,傳出去別人還不說端王府裡是河東獅吼麼。這紙片還有個緣故,本來是打算叫你看的,回頭再跟你細說。我在外頭當欽差,走一步道幾十雙眼盯著,我就是孫行者也偷不成女人。」說罷站在門口乾咳一聲,大模大樣的走出暖房,靜芳在背後長出了一口氣,拍拍胸口也跟了出來。
第二日一早,關緒清在乾清宮接見了載漪,載漪在來的路上就認真琢磨了一番庭前奏對的言語,見了皇上堂堂堂堂,分成軍政、民政、救災賑荒三層意思、詳述各地所見的情形,自己處置的辦法,以及遠打算近安排,滔滔不絕,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最後又說:「皇上的寬政是當今治天下最合乎民情的方略。各地的百姓一片稱頌之聲,有的百姓還刻了頌聖碑,修了頌聖祠。只是各地情形不同,有的地方辦得好,有的地方辦得不好。辦得好的,上下一體感念皇恩;辦得不好的,百姓也只是對地方官心存腹誹,依奴才之見,做父母官不能將聖恩雨露遍澤草野,是他們盡責不當的緣故,應該經常派大員們時時巡弋及時處置,就不會釀成大亂。」說到這裡,載漪直了一下身子,偷眼瞧了皇上一下,見皇上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一顆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你這次出去,長了閱歷,見了世面,體察了民情,也不枉了朕的一片苦心,」關緒清的語氣很溫和,繼續對載漪說道:「上來的奏折條陳不但沒有空話,看問題也比較準確,朕心裡很是歡喜,朕派出去的幾個欽差也算有點兒能力,卻總比不上你高屋建瓴總覽全局,這就是大將風範,多多勤勉治事,別像宗人府的那些貝子貝勒們,一天到晚沒個正行,只靠著朝廷的救濟終老一生,朕看著他們就來氣。」
載漪激動得臉通紅,起身叩謝皇恩。關緒清虛抬了一下手臂,叫他起來說話,又道:「有人以為由寬入嚴難,從嚴變寬容易,其實這裡頭的困難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得了的。寬嚴相濟其政乃安。這本是淺顯易懂的道理。朕還沒老呢,放眼朝裡還有好多是幾輩子留下的老臣,前清那些苛政都是經他們手辦的,有的還是靠這個陞官發財的;朕登基以來,力主新政,有的人就以為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是有意整治他。還有些人欺侮窮人慣了,一向的作威作福,你要寬他做不來。因為他並不懂政務是怎麼回事,以為做官就是『媚上壓下』四個字。他除了欺壓人討好上頭換頂子,什麼也不會!難為你能體恤朕意,沒有依仗『宗室』的名聲在地方作威作福,只留著一顆對朝廷的赤子之心,兢兢業業不避嫌怨把大事辦好,這個精神就難得。」
載漪呵腰說道:「奴才這次出去,充分體會到主子施政的一個『仁』字,由仁而出或忠或恕,或寬厚或嚴猛皆在中庸。只是因臣愚鈍,辦差還是有諸多的不力之處,每每想到這兒,都令奴才汗顏。」
「這個話你自己能說出來就是很難得了。」關續清說道:「朕聽說你巡視太湖時,你當機立斷,殺了十八名連級軍官,大大整飭了軍紀。但你沒有想到吧,那些當兵的終年在太湖巡弋,過冬的柴炭蔬菜都供應不上,軍心怎麼能穩?朕不是說馬後炮的話,也不是想做老好人,那件事你實在是做的有些過了,但你整飭軍紀沒錯,錯就錯在問題出來了你只知道堵不知道治。」
「主子。」載漪頓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廷諭裡說要用奴才去新疆犒勞戍邊軍兵,不知道打算讓奴才什麼時候去呢?」
關續清笑道:「這個不用忙,朕後來又想了想,新疆地處遙遠,要你這個堂堂的端王爺走一趟也確實苦了你了,還是打算讓你去南省一帶辦差,查查各地的錢糧虧空,這事如今鬧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有好多人都說朕明著是查錢糧,其實是要肅政。朕為什麼要用你?如今太平盛世,文人好找,武將難求,儒將就更難得了。你有城府,在官場上也有人脈,出去多加歷練歷練,把下面的聲音給朕多多收集上來就成。」
載漪聽這旨意,真是喜出望外,大聲說道:「奴才自幼讀《聖武記》最佩服康熙爺跟前的名將周培公。常常暗歎我滿洲子弟沒有這樣的全才。皇上若肯如此栽培,是奴才終生之幸。奴才還年輕,以後必定為主子多多解憂。」
關續清默默點頭,說道:「你這話,朕也一直在等著有個滿洲子弟說的,終於讓你說出來了!珍妃的兄弟志均朕看著也還可以,已經下詔命讓他去揚州接你的差。他本是滿洲副都統,這次讓他在文事上試試看,你呢,既然話說至這份兒上,朕就當然要也很看重你,幾天之內就有恩旨,你先回家修養兩天,好好琢磨一下南省的差事,朕與帝國絕不虧負你的。別人都說朕登基以來對滿人尤其是宗室反而疏遠了,殊不知近的遠不了,不管是滿漢,只要有能力辦好差事,朕都會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