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不甘低頭在草莽
水光瀲灩,渭水河上一葉輕舟扯著輕帆順流而下,悠悠的沿著渭水而去。
李治躺在輕舟上,望著如洗的蒼穹,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聽了武媚娘的勸諫放份親自去拜訪劉仁軌,不想到了劉府,管家卻說「我家老爺嫌長安浮躁難耐,便在渭水河下游支了間竹屋,納涼養病去了」。當時李治便想讓人去請,自己重回芙蓉園繼續看大採選,及至路走到一半才重新想起武媚娘的話,無奈只能讓歸海一刀找了一葉輕舟,路上又遇上上官婉兒,這丫頭纏住李治死活不肯放開李治大腿,最後乾脆抱住李治,兩隻tui夾住李治,做起了樹袋熊,無奈只能帶上這個小丫頭了。
尷尬之處在於,那劉府家老也不能說清自家老爺何處納涼去了,只說在下游,急切敦促之餘李治更是一腦袋空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李治生性灑脫不羈,全當郊遊了,前些日又下了一場大雨,今日天氣清涼,暢意在碧波白g中也是一件人間美事。
春秋時的長江水面寬闊約是後世的十倍之多,及至到了大唐年間,依然有六七倍的豐潤水量,長安城郊的渭水較之後世的長江更是不遑多讓,碧波蕩漾,白g滔滔,蒸騰的水汽中帶著濃濃的水草清香,從上游一路東來時,沿途的兩岸蔥蔥鬱郁幽靜的山林,鳥鳴聲不絕,尤其是山ji更是氾濫的一塌糊塗,不時的就從山林間飛了出來,甚至在河上李治還見到不少野鴨子,李治以後世眼光做過了一番評判,這些野鴨子若是能做成北京烤鴨,全聚德早關門了。
xiǎo舟飄過了灞橋下,船頭撐槳的歸海一刀問道:「公子,還要再行嗎?」
李治發呆中沒來得及,坐在船尾戲水的上官婉兒當頭搶先開口道:「好山好水,幹嘛不行,行,本小姐還沒玩夠呢。」
這xiǎo舟卻是歸海一刀從專門載客攬勝的船家租來的,船不快勝在穩當,船的歸海一刀身為皇家侍衛統領,不比李治的狗刨,那是上山能擒虎下海能捉龍,聽上官婉兒說得言大無實,也不去理睬,他是李治的親衛可不是這個還沒進宮就老大公主脾氣的上官婉兒的,李治看出來,嚼著被上官婉兒插在自己嘴裡的蒹葭水草含糊不清道:「全當是閒遊了,雖然見不到那老小子,有著一江好山好水也不怨了。」
歸海一刀站在船頭四面瞭望,一個遙指,道:「公子瞧好了,過了灞橋,就北面那座青山最是清雅,名叫清涼山,連接著太白山,想必劉大人納涼之所便在此處了。「
李治點點頭:「一刀倒是好眼力,就去那勞什子清涼山,要真的清涼,朕改天也在山上蓋棟行宮,也學陶淵明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也高潔快意灑脫一回。」
上官婉兒暗地裡嘀咕一聲,明顯是不相信李治會惹得那份寂寞,至於歸海一刀沒啥反應,把兩耳不聞窗外事練到家了,著舵,長長的一聲喝號:「清涼山——!我來也——!公子坐好!」
「噎——!」
一聲實實在在一聲低喝,便聞漿擊水聲驟響,xiǎo舟便悠悠向北飄去。大約半個時辰,清涼山便近在眼前,宛在水中央,天氣多雲,太陽穿梭在厚厚的雨積雲中,水面上厚厚的升起青青絮絮的薄霧,一個濯竿,輕舟便提溜的靠上了岸邊一塊碩大的青石台階,看來歸海一刀所說不假,這裡倒也有人煙所在。
歸海一刀將船停靠穩當,李治便背起上官婉兒上了岸,放下這妮子抬頭張望清涼山,笑道:「呦,這半山腰上居然有不少間竹屋,看來,三伏天的,長安不少達官在這清涼山上蓋起了私人xiǎo築。」
歸海一刀道:「公子不知,即使在這清涼山上偶居,也有不少士子登men拜會,尤其是前段時間恩科科舉,清涼山絡繹不絕,熱鬧的很吶。」
聞言,上官婉兒平靜的道:「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不信但看宴中酒,杯杯先敬富貴人。門前拴上高頭馬,不是親來也是親。」
歸海一刀憨憨的笑了笑,好老氣橫秋的女娃兒,李治古怪的敲了下上官婉兒的腦袋,不理她喊疼,便拉著與上官婉兒踏石上岸,順著青石累就的xiǎo道上了山。
以前讀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一句「巴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開篇被淒淒慘慘慼慼,記憶裡茅屋總應該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也總應該有一個撥g油燈燈芯的踽踽老人的,可等李治登上半山腰見到了這棟竹屋,才明白寒men士子終究不比高堂將相,青青翠翠的兩層xiǎo竹樓前是高高的幾棵大梧桐樹,樹蔭華蓋遮掩了整座xiǎo竹樓,要不是房前一排兵器架,地上散亂放置的巨大石鎖,精緻的簡直像個女兒家的閨房,這劉仁軌較之其他武將著實不同,骨子裡便透著七分文士的清高,大唐軍政分離,讓他們這些自喻文武雙全,把出將入相示作人臣之極的臣子,g得尷尬無法自處,竟不知該稱自己是文臣還是武將的好,頗為躊躇間無奈做出選擇。
翠綠的青山上,一道清澈的山溪從山上流下,鳥語花香,谷風習習,三人不覺精神一振。
「唉——,好清泉呢!泡茶一定頂頂好。」上官婉兒指著屋前一角的水池,高興的手舞足蹈。
精氣神一陣清爽的李治大笑:「有好水,你可能泡出好茶,不要糟蹋了,那就罪無可恕賣了也換不回茶錢。」
「咦!姑父瞧不起人。」
上官婉兒忿忿不滿,卻未反駁,如她這樣性子未定跳脫的xiǎo女孩,光是泡茶所需的「和,敬,清,寂」四樣,一樣也做不到,心裡雖不服氣,卻不忘滿臉求教的看向李治。
看上官婉兒認真受教的神情,李治煞有介事的想了一陣,竟真的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辭兒,對於自己這種以忽悠人為樂的牲口來說,實在罕見的可以!憋了片刻,李治不禁哈哈大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品茶你姑父我是沒有你姑姑擅長了,不過何為好茶姑父還是知道的,這一碗喉wěn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這便是好茶了」
上官婉兒恍然,咯咯咯笑得喘不過氣來:「要喝七碗啊,難怪姑父一肚子壞水,原來是喝茶鬧的。」
「小丫頭luan彈琴!」李治故意板著臉大步走向池邊清泉。
上官婉兒咯咯笑著追了上來:「啊啊啊!有人要偷水了,還有沒有人管啦。」說著便上前拉住李治,咯咯笑個不停,一副抓到賊的俏模樣,李治被抓的無奈,徒然覺得腰間一鬆,趕緊拉住下掉的褲子,差一點自己的腰帶便被上官婉兒利落的扯下來了,上官婉兒見了,更是一臉促狹笑意:「差一點**了,唉,就差一點哦。」
李治隨手又敲了一下上官婉兒的腦殼,佯怒道:「看你個樣子,跟個街邊女流氓一般,回去看我告不告訴你姑母。」
上官婉兒放開,一臉叛逆,不以為然道:「說吧說吧,到時我就說姑父要非禮婉兒,婉兒失手反抗,扯開了姑父的腰帶,得逞了姑父的。」
李治頜首不禁笑道:「看來比我xiǎo時候還無恥一些了。」
「那可不敢當吔。」上官婉兒笑道:「姑父的無恥是座高山,堪稱腹黑了,xiǎo女子只能是臉蛋清純,手段yindang假善良而已。」
李治大笑:「婉兒姑父教你一首歌吧。」
「好啊。」上官婉兒伸直脖子紅著臉:「不好聽婉兒可不要,更不能算作定情信物。」
李治看上官婉兒紮著雙馬尾,長長的拖到了背上,也是一非主流的娃兒,不禁莞爾:「婉兒不要罵姑父yin詞yan曲,姑父便心滿意足了。」
上官婉兒不在乎的道:「瞎說,越yin越yan越好,平生大愛yin詞yan曲。」說完便一溜碎步在前面負著手撥g池水了,側耳傾聽。
咳嗽了兩聲,試試嗓音,李治唱道:「一朝離了學堂,為勾引大叔裝純良,無奈他剛轉性向,就引來兔子狼一筐,柔弱卻假裝剛強,精明外表是包裝,看我玩轉各手段,吃干抹床上,我是可愛xiǎo攻我怕誰,邪惡腹黑假善良,臉蛋夠清純,手段夠yin.dang,千方百計折騰你到淚汪汪,ao我偷偷藏裡追蹤到你身旁,故意跌倒喊受傷,無辜眼神讓你心慌,話說我褪去純情的偽裝,只把大叔逼到chuang中央,一步一壓倒,yu.望我眼中燒,衣衫凌亂黑髮飛散風情饒,別說你什麼步驟都不知曉,玩就要玩到腰tui都酸掉,反攻太遙遠乖乖配合好,春光無限春意盎然chunse無止休,欺負從沒有盡頭手銬皮鞭暖炕頭,我是可愛xiǎo攻我怕誰,邪惡腹黑假善良,臉蛋夠清純,手段夠yin.dang,千方百計折騰你到淚汪汪,床上偶爾獸性狂,床下陽光少年郎,可愛無敵外表裝xiǎo惡魔本質被隱藏。」
一首前世李治大愛的《絕世xiǎo攻》被這廝唱的聲音響亮,在孤峰蒼翠欲滴的山中寥寥不絕,鳥鳴聲中,歌聲更顯得青山杳杳空谷幽幽,跟在李治身後不遠處的歸海一刀還有自詡大愛yin詞yan曲的上官婉兒都是一臉天雷陣陣,不可思議的看著李治。
「何方淫賊?敢在我men第前唱此靡靡之音?」
沒有聽到心中盼到的讚賞,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沒想到倒響起了一個中氣十足鏗鏘似鐵的聲音,竹men被打開,一個手持利劍的中年老漢持劍衝出竹樓。
李治臉「唰」的一下通紅,哽哽咽咽竟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上官婉兒機靈,忍住笑xiǎo步上前脆聲道:「敢問持劍的可是劉將軍?陛下在此,為何不上前行禮?」
「陛下?」大漢一驚,抬頭一看,見李治支吾不語,心中驚雷炸響,已然明白個中尷尬,忙丟了長劍,上前見禮:「臣劉仁軌見過陛下歲萬歲萬萬歲。」
「劉將軍不必如此,看將軍臉上殘留枕席痕跡,怕還大夢初醒,冒昧拜訪,是朕唐突了,老將軍莫怪。」丟了臉的李治說話甚是客氣,狠狠的給了一旁偷笑的上官婉兒一個白眼。
劉仁軌連稱不敢,就待把李治請進竹屋裡,這間竹屋xiǎo樓中,廳堂全部是精緻的竹器案幾,煞是清涼乾爽,顯然便是主人的客廳,李治正在打量,身邊響起劉仁軌的粗重的嗓音,劉仁軌歷來為官謹慎,尤其見了皇帝的醜事,哪能不xiǎo心,fei大的屁股只佔了石凳的一半,「老臣近日心中煩悶,軍中又無事,便請假來此納涼?不知陛下到此所謂何事?」坐下後劉仁軌xiǎo心的問道。
李治沒說話,拿起了客廳桌上的一個野果,也不吃,只是把玩著,打量著劉仁軌,年已四十又三的劉仁軌,身材偉岸高大,聲音渾厚鏗鏘,披著一件麻衣,頭上竟已花白,臉色黝黑粗糙,李治特地看了幾遍雙手,見劉仁軌雙手結著厚厚的老繭,不少還裂開口子,不禁愣怔,此時的劉仁軌竟和大非川天壤之別,一個英武灑脫的赳赳將軍,此時脫下甲冑倒像個田里扒食的老農。
瞬息愣怔,李治已是恢復常態,笑道:「朕此來乃是請劉愛卿出征,遠征東瀛倭國,遍數大唐眾將,跨洋遠征,主帥非愛卿莫屬。」
劉仁軌默然良久,粗重的喘息了一聲:「陛下,老臣雖熟悉水性,但仍不曾海戰,怕連累三軍,若是藥師公的話……」
「亡者已矣,愛卿何須謙虛,大唐有藥師公是大幸,但無藥師公,莫非圖國大業,便難再為了?每個人的境遇不同,愛卿以藥師公為榜樣固然不錯,但面對學習的人,有的人選擇超越,有的人選擇抱怨。選擇超越的人,往往會獲得成功。誰也不知愛卿哪一天不會超越藥師公,成為兵家名宿,一代名將,此滅國之功不取,更在何為?愛卿莫非對朕心有怨氣不成?」
又是良久沉默。終於,劉仁軌喟然一歎:「臣知罪,慢待了陛下,恕罪。陛下稍待,臣片刻便來。」
劉仁軌請李治靜座,自己便回裡屋換衣去了,等再出來時,換上了一領青色錦衣,身材壯碩偉岸,不怒自威。李治笑道:「人云草莽英雄,古人誠不欺我也!」
「陛下過譽了,只是臣不甘低頭在草莽而已。」
劉仁軌卻只是淡淡的一笑,一臉唏噓,很大唐朝廷滿朝書香men第和世家子弟相比,劉仁軌出身寒顫的很,父母是結結實實的平民百姓,又生在動盪年代,恰如他那句「不甘低頭在草莽」才支持他利用一切機會「恭謹好學」,行行坐坐的地方,都在空處擺滿書,直到如今博涉文史,在文臣和武將間,仍以武夫自居,心中自有韜略,歷史上任武則天時宰相,難得的善始善終。
竹案上早已擺好了茶具,一套精美刻花的藍瓷壺杯,造型拙樸,色澤極為光潤明亮,茶壺輕傾,便見凝脂般的瓷杯中一汪碧綠,一股清淡純正的香氣便瀰漫開來。李治不禁讚歎道:「雲霧碧螺春,好茶!」
劉仁軌笑道:「好在何處?」
李治笑道:「中和醇厚,湯se鮮亮,茶好水好。」想了想,便在上官婉兒鄙視的眼神中把剛才對上官婉兒說的一番話又不厭其煩的重複了一遍。
劉仁軌欣然笑道:「六碗通靈,七碗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陛下如此妙語,老臣佩服。」
李治見劉仁軌恭敬客氣,面色坦然,心知不是虛應故事了,便開門見山鄭重的問道:「若將軍為主帥,可有妙策。」
「臣不能說,此需要因地制宜,臣需要得知此番遠征各方面的情況,方能做出判斷。」劉仁軌目光一閃見李治並沒有特別驚訝便笑道:「下臣承蒙我皇倚重,必一展所學,不負君望。」
劉仁軌又是一聲沉重的歎息:「只可惜不能再見藥師公了,說起來藥師公算作微臣半個老師了,可惜微臣平庸無能,生平無憾,唯不能再與藥師公同征沙場抱憾。」一絲淚光,分明在劉仁軌的眼中晶晶閃爍。
一陣沉默,李治豁達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十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藥師公的功績自有後人緬懷,今人還當眼光放在今下才是」
劉仁軌恍然拍案:「陛下高見。」
「愛卿如果無他事,即刻便下江南。」李治神秘的笑道:「愛卿先行一步,朕隨後便到,江南世事交錯,利害糾纏,哈哈哈,又是一場天下棋局也。婉兒,你說是也不是?」
上官婉兒臉一紅,自讓知道李治提的是仕女館中自己狂妄的以天下為棋局的事,真當自己能稱量天下了,xiǎo女兒性子發了,白了李治一言。
「即刻?」劉仁軌驚訝了,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如此遠行,臣需和家人道別才是,一經怕要數年才要相見,如何倉促便行?」
「好!一言為定。」
李治說著便站了起來:「愛卿要跋途遠涉,須得養息精神告別就家人,朕便先告辭了。」
劉仁軌笑了笑點點頭:「臣恭送陛下吧。」
一直送到清涼山下,劉仁軌思付有頃,想起那首唱的山林陣陣,濤濤不息的yan曲,苦笑著搖搖頭,踽踽回到了竹樓,開始將裡室的兵書拾摞整齊,整整忙了一下午,最奇怪的是,竟是從竹樓內偶爾傳出兩聲「一朝離了學堂,為勾引大叔裝純良……千方百計折騰你到淚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