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那更名為竺寒萱的公孫竺萱,桂子不由心中暗暗狠。
醒過神來,看著李治倦極而眠趴在桌子上睡覺,搖搖頭,心的從一旁拿過一件錦袍給李治披上。
「嗯?朕怎麼睡著啦?」
李治還是被驚醒,下意識揉了揉眼,打了個哈切後對旁邊的桂子笑道:「怎麼,有事?」
「奴婢聽老農說,一場春雨一場寒,十場春雨穿上棉。外面正是暴雨連綿,奴婢尋思著給陛下溫一壺美酒,暖暖身子。」桂子給李治露出一個恭敬的笑容。
看著桂子,李治滿意的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接過桂子懷中溫熱的美酒,滿滿的灌上一大杯,感受著渾身暖洋洋的酒氣,李治溫聲道:「費心了。」
「這是奴婢的本職。」桂子笑著高興的回道。
低低的點了點頭,李治緩緩抬頭打量著桂子,看的桂子一臉雨水,微微側頭,李治目光一聚眉頭輕皺,輕歎一聲:「桂子,你有華了。」
下意識的摸了摸鬢角,桂子呵呵低笑,搖頭道:「陛下,桂子還不老,這是少白頭。」
「這些年……」李治想說一些感謝的話,但思及彼此身份,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桂子伺候李治十六年,對李治的一舉一動比對自己還要瞭解,看李治支吾不語只是低頭喝酒的樣子,心中感動,低頭露出一絲欣慰暖心的微笑,越加的恭謹了,一時間,大帳內一主一僕彼此相顧無言,鴉雀無聲。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中軍帳內的沉寂,李治心中一動,和桂子同時看向營帳處。
營帳被掀開,以李靖為先,其後魚貫而入的儘是此次南征吐蕃唐軍大將們。
把玩手中的玉杯,李治看著一臉雨水沾濕面頰的眾將,仰飲完杯中酒,淡聲道:「禍事?」
猛吸一口氣,李靖狠狠的點點頭,低沉道:「暴雨,大暴雨,一場千古罕見的大暴雨。」
李治心中「咯登」一下,將玉杯輕輕放在桌上,沒有再說什麼,起身直往營外走去,越走腳步越快。
「陛下,蓑衣」李治趕忙拿起邊上的蓑衣和雨傘,而此時李治已經疾步越眾而出,出了營帳。
誰能想到,暮春時節,春雨貴如油之時,竟會有此大暴雨。
當李治衝出營帳,耳邊響起的儘是雷聲,滾滾沉雷,像是炮仗一般不斷在天空炸開,黃豆大的雨水不斷從天空密密匝匝砸下,整個大非川唐軍大營污水橫流,一腳踩上去,人都能陷進去。
暴雨幾乎是一瞬間便將李治一身干衣淋了個透,雄視遠處的山川,早已陷入天地間白茫茫的雨水蒸汽中,偌大的山川,看不見一點蹤影,但李治知道這一場暴風雨很快便會瀰漫整個大非川,湮滅了原野。
那無邊的彭彭嚓嚓的雷聲從天際深處生出來,如連綿戰鼓,敲打得李治心煩不已,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大非川位於青海西南切吉平原,臨近以西的布哈河。
唐軍大營紮在靠河的高處,九里多寬的布哈河河面本來還是碧波滾滾,半個時辰中竟是白浪滔天,那捲起的浪頭,能把一座丘給淹掉
青海的地形異常複雜,北面是崑崙山,南面是唐古拉山,東面是巴顏喀拉山,西面則是緩坡滿嶺的可可西裡千里無人區,群山錯落,東西呼應。
巍巍崑崙,蒼蒼巴顏喀拉山,也盡被無邊無際的煙雨朦朧覆蓋。
僅僅半日,竟是鳥獸歸巢,行人絕道,天地間一片混沌飛揚的白色跡人蹤滅
帳中的一行唐軍大將們,不知何時早已站在李治身後,也陰沉沉默的看著前方。
驚雷閃電,暴雨打在雨傘上,打的雨傘傘骨斷裂,桂子拿著斷裂的雨傘了一下呆,猛地抬頭大聲的朝李治喊道:「陛下,陛下,快回帳中,大雨淋身很容易病的」
大雨滂沱,哪怕桂子大喊大叫,也連喊了三遍才喊動了李治,這還是建立這是桂子專業的基礎上。
李治被桂子拉進了大營,其它眾將也6續進了中軍打大帳中,一股雨水腥氣和從眾將身上散出的壓抑之氣瀰漫在濕漉漉的中軍大帳中。
回道御桌前,李治背對著眾將,抬頭死死的盯住中軍大帳中央掛著的吐蕃全境地圖,那是錦衣衛花了無數心血收集而來的,哪怕祿東贊也沒有這麼詳盡的全境地圖。
看了一會兒,李治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玉杯跳了起來,滾落在地,轉過身,李治冷冷的決然道:「此次南征,三十萬大軍決不能無功而還,暴雨淹沒大非川,那我們就堵住洪水,等雨停後,該打還要打,絕不能因為一場雨不戰而退,你們,聽見了嗎?」
說道最後,李治聲色俱厲。
眾將相視一眼,無聲的跪了下來,道:「此乃天災,非戰之罪,陛下乃萬乘之尊,望陛下罷兵歸朝,以安天下民心。」
李治掃視了一下眾將,側眼看著低頭不語的李靖:「衛國公何意?」
閉上眼,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李靖面帶一絲不甘的搖頭道:「末將附議。」
李治點點頭,直直看著眾將,一言不,但雙手卻是一件一件的將自己身上的衣服剝下,最後只剩下一個大褲頭,在眾人之前裸露著雪白精壯的上身。
「陛下?」桂子低低喚了一聲。
「朕意已決,不打倒吐蕃誓不休戰,暴雨來了,朕親自帶領我大唐英兒抗洪求生,人定勝天,朕不相信我大唐三十萬大軍會被一場暴雨打敗衝散,朕不相信朕下了那麼大力氣整頓的大軍會如此脆弱,朕——決——不——相——信。」李治最後一字一頓的吼了出來,聲音堅定無比,一旁的桂子不知何時淚眼朦朧的笑了,陛下長大了。
「陛下……」
帳中不少人都被李治的決心感染了,作為李治的大舅子,蕭陵二話不說的跳出來,一把將身上的衣服也脫了個乾淨,最後只剩下個褲頭,要不是別人攔著,也脫了。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帳中十來位唐軍中少壯派的年輕高級軍官,他們很多都是大唐皇家軍校的畢業生,在他們眼裡,此刻的李治才是他們心中理想的領袖,值此生死存亡時刻,領袖親臨前線,軍官衝在最前頭,為了勝利,義無反顧,誓死不回頭。
李治欣慰的笑了,最後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那些脫了衣服的年輕軍官們見了,也跟著李治哈哈笑了起來,舉起手臂,齊喚道:「陛下?」
李治朝他們滿意的點點頭,他們才是大唐的未來啊,李治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其他人,大喝一聲:「走」
說完當先而出,後面的蕭陵吹了一聲口哨,流里流氣的笑道:「爺們兒今個跟暴雨槓上了,有本事淹死老子,要不然哪來的回哪去,兄弟們,走嘍,跟著陛下咱抗洪去,老子可是水中玉蛟龍,那個不行了喊一聲,只要還剩最後一口,老子就能把你從龍王爺褲襠下拖出來。」說著蕭陵還不忘鼓鼓自己的胸肌,盡顯長安知名紈褲風騷。
「去你母親的蕭陵,你才在龍王爺褲襠下呢。」
「到時手軟別要爺救你,盡他娘的說瘋話。」
…………
一眾年輕罵罵咧咧的衝出營帳,竄入茫茫大雨中。
※※※※※※※※可愛的分界線※※※※※※※※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
水是生命之源,哺育了生生不息的人類,但也是妖魔猛獸,給人類帶來數不盡的痛苦和災難。
當李治衝出中軍營帳,來到前營時,一眼望去,心中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昔日美麗的青海布哈河隱去往日溫柔美麗的笑靨,露出了兇猛可怖的猙獰。
肆虐的暴雨,橫掃著整個河面,暴雨所到之處,江湖水漲,河溝漫溢。
漲漲漲
兇猛的洪水跳過了岸頭,瘋狂地刷新著以往新的水位紀錄。
告急全線告急
咆哮的江水捲起一次又一次洪峰,吞噬了遠處的山丘巨石平原,咆哮著逼近唐軍大營,肆虐的洪水像一只換無情的魔爪,伸了過來,想要撕開唐軍大營。
命令被一級一級傳下去,三十萬正驚慌失措的唐軍,在被告知他們的皇帝陛下赤膊親自衝上前線時,都呆了。
像潮水般,無數唐軍赤膊著從綿延起伏的大營中衝出來,每個人手上拿著自己的刀劍,他們要靠這些堵住那衝上來的洪水,那大軍中也少不了火頭軍們身影,每個人手上鏟子、大鍋齊出,雙眼看向了那個站在轅車上赤的身影。
暴雨掩蓋了所有身聲音,模糊了視線,但所有人都能感覺無數站在暴雨中的戰友身上,彼此間出的那股軍心匯聚在一起的鬥志。
人定勝天,我們必勝,也必須勝
李治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但眼淚卻止不住混著雨水落了下來,他一下從車上跳了下來,用刀砍,用劍劈,用手挖,瘋狂的將已經泥濘不堪的泥土往衣服裡塞,他要拿著這些土包去堵住洪水,死也要堵住洪水。
「為了勝利,堵住洪水」
當一個人如此喊的時候,迅被暴雨聲淹沒了,周圍也好似是真空一般,那喊出來聽不見的感覺憋得一些性子急的人都能瘋,但當三十萬大軍彼此喊出類似的話之時,卻壓住了天上滾滾的驚雷。
「天下黨黨員跟我上」
一名軍校畢業的將軍大喊一聲後,第一個衝出了柵門,拿著大刀和衣服瘋狂的挖著泥土,埋成土包,不遠處就是齊腰深的洪水。
天下黨的將軍、校尉、伍長、持戟長們,數千名天下黨黨員齊刷刷地跟著衝了出去,他們手挽持大刀,橫刀,儀刀,斬馬刀,用鋒利的刀刃去切割鬆軟的泥濘,唐軍看到天下黨員還有他們的伍長們身先士卒的衝在最前面,每個人都飛刀切土裝袋,扛著土包衝上前面,重重的搭成土牆。
無數唐軍從大營中的四面轅門衝了出去,不一會兒,一個個唐軍戰士們的衣服被裹著土包築起了一道道土牆,三十萬唐軍和瘋了一般揮舞著他們手中的武器挖土。
此時,大營中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戰鬥,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
水終於開始逐漸漫上來了,李治和他的一眾,杜荷、尉遲寶林、尉遲寶慶、尉遲寶床、蕭陵、李靖之孫李業詡、李業嗣,手拉手,肩並肩,面色無懼的組成了一座人牆,擋在土牆之後。
衣服是有限的,當唐軍將衣服全都裹上泥土搭成三道圍繞大營的土牆時,他們見到了自家皇帝的動作。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不需要命令,唐軍們手拉手,你靠著我,我抵住你,黑壓壓的唐軍化作厚厚密密的人牆站在高坡上面是不斷湧上來的洪水。
什麼時候夕陽下山了?
沒有人在意,在意也看不到,漫天都是濃重如墨的鉛雲,厚厚的烏雲遮蔽了天空,看不到一絲放晴的跡象,閃電化成電蛇在雲層中穿行,哪怕一眼,也令人不寒而慄。
站在高地上,唐軍能夠清楚的看清洪水橫掃平原,漫過山丘的景象,雖然唐軍的營地是大非川最高的高地,但現場每個唐兵的心仍然揪得緊緊的。
漲?還要漲多久?還要漲多少?
唐兵的心裡沒有個准數,李治也沒有。
李治抬頭望望天空,豆大的雨水下的更急了,打在臉上都隱隱作痛。
就在此時,眼角斜掃過去,李治頓時心中大駭,猛地指著遠方暴怒的大喝起來:「滾,滾遠點,誰叫你們過來的,都他**的給老子滾後營裡呆著去,誰敢抗旨,誰敢抗旨。」
李治眼睛紅了,猛地朝斜後方仰天長吼,那憤怒的吼聲,在多年修行內家硬氣功的增幅下,化作一道銳利的聲浪,橫掃而去。
許多唐軍看見了,在遠處幾個衣衫華貴的女子互相攙扶著踏著泥濘不堪的泥水路,蹣跚著向這邊趕來。
李治的怒吼聲,驚天動地,但對面已經走近的女人們,卻好似沒聽見,李治的眼紅了,他誓一定把那些伺候的宮女太監們全殺了,他們為何不攔,為何不攔。
風雨中幾女的面容出現在李治的面前,武媚娘、上官青衣、蕭淑然、金喜善還有竺寒萱(公孫竺萱),一個都不少,蕭淑然儘管冷的瑟瑟抖,但還是面色蒼白的沖李治微笑雨水淋濕了她的三千青絲秀,像個落湯雞,但李治卻覺得此刻的蕭淑然美的驚心動魄。
武媚娘、上官青衣、金喜善,則是沖李治搖搖頭,表明她們的決心。
竺寒萱沒有去看李治,只是眼神複雜的仰讓雨水撞擊在她的俏臉上,但腳下也沒有向後移動一步,嫦曦,娘親再也看不見你了。
要勝,就同唱凱歌,要敗,就一起下黃泉,誰說夫妻本是同林鳥的,李治是龍,那她們就是雲,風從虎,雲從龍,沒有龍,雲也不必存在了。
李治想要撫摸她們冰冷蒼白的面頰,但終不能,無數唐兵在望著呢,不能如此兒女情長,武媚娘衝著李治搖搖頭,她懂得。
李治微微一笑,轉過身去,他要用自己的身體,為自家的好姐姐壞妹妹擋住洪水,有紅顏願與你同生共死,男兒至此,夫復何言。
李治豪興大,大聲吼起了大唐皇家軍校的軍歌:「我站在獵獵風中,恨不能蕩盡綿綿心痛……」。
「望蒼天方運動,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
蕭陵適時的接著李治的聲音大聲的唱起來了。
接著是李業詡、李業嗣,一個接一個傳唱起來,不時整個大營,都想起陣陣歌聲,軍歌嘹亮,蓋住了風聲雨聲驚雷聲。
站在李治身後的眾女也互相環住彼此的手,仰慕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偉岸身影,武媚娘看著看著,突然笑了,衝著李治的背影大喊道:「這才是我武媚娘的男人。」
可惜風雨中誰也聽不見,蕭淑然那妮子只是一個勁的擦眼淚,擦得臉上都是縱橫交錯的污泥,連連抽泣著,她很害怕還很冷,蘭陵蕭家大姐,大唐皇妃,每一個身份都不可能讓她吃過如此之苦,可是當看到李治獨自擋在前面,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時,她又很痛心,所有她來了,死也要和李治死在一起。
上官青衣還是那般婉約,哪怕在風雨中,哪怕衣衫髒亂不堪,但她的神情還是那麼淡然,笑容恬靜的緊緊挽住蕭淑然的手臂,只是眼神卻一刻沒有移開過李治,那才是她最擔心的。
金喜善和竺寒萱則是目光複雜,說起來兩人都和李治有亡國之恨,但如今卻要同生共死,命運果真是不可揣度的。
在遠處的洪水強勁推壓下,唐軍大營近處的洪水彷彿瘋了一般,死勁的往上竄,使大非川形成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汪洋,而唐軍則是最後的6地,對面的洪水一旦衝破唐軍的土牆、人牆,那李治和三十萬唐軍最後又有幾人能活下來。
大唐失去這三十萬精銳府兵又會走向何方,沒有李治,又沒有李治的子嗣,怕又是另一個隋末天下大亂吧?
但此刻誰管呢,每個人都咬緊牙關,那漫湧來的巨*就要襲來了,真正的決戰也要來了
後營的一干隨軍的老爺子們,都站立在高處面色低沉,李靖握著腰間橫刀的手緊的骨節都微微白,下巴雪白的鬍子顫抖個不停,他怎麼也沒想到洪水會來的如此之快,如今就是想退也不成了,一眼望去,周圍水浪翻滾,一浪蓋過一浪。
唐軍的衣服全賠進去了,就連皇后、皇妃,也只剩下最後一件身上穿的衣服了。
唐軍究竟填進去了多少土包,沒有人能算得清楚,看得見的情景是,三座數里長、十丈多寬的土牆,在短短頃刻間被堆砌,李靖震驚了,一干老爺子震驚了,打了一輩子仗的他們,從沒想過人居然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每個唐軍在挖土的時候,哪怕最老實的唐兵,都是紅著眼睛著狂,不時的還如同被逼入絕境的野獸狂吼幾聲,他們在和洪水搶時間,輸了,本錢就是生命,他們死都不能輸。
李靖開始脫衣服了,旁邊的眾將一愣,老將劉弘基一把上前攔住李靖,急道:「衛國公,你今年已經快八十了,身體萬萬頂不住洪水的陰寒啊,會沒命的。」
李靖聞言笑著推開劉弘基,接著脫,一邊脫一邊轉過頭對眾將道:「陛下都去拚命了,我們怎能不去,值此生死存亡,我等為何拼一把,當年的銳氣餵狗了嗎?」
李靖說的很平靜,不少國公聽了,全都呵呵一笑,劉弘基也不攔了,悶頭一想,第一個脫起來。
不一會兒,後營儘是些瘦骨嶙峋的老爺子,抱著衣服向前營衝去。
這一刻,三十萬唐軍,不分將軍和士兵,所有人都擰城一條繩,他們在等待洪水,等待最後的決戰,人與自然的交鋒。
終於,第一個浪頭打過來了……
※※※※※※※※可愛的分界線※※※※※※※※
大雨磅礡,這對於唐軍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未來李治想要打造的軍魂也在這一人與自然的大戰中誕生了?
它會引領大唐一個一個一個又一個的輝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