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夜晚,一絲風兒也沒有,只黑漆漆的一片。田家屯到處已沒了燈光,村口有一塊池塘,水面尤其平整,就連平日裡那最愛叫喚的青蛙也只叫了幾聲,便悄悄埋了頭縮回草叢裡去了。
二狗住的房子的電視還開著,爹娘住的房子卻早已沒了光線。
二狗家裡面就他與父母仨人。二狗都快二十七、八的人了,還沒結婚。他白天裡滲了一天的玉米地,到晚上十一、二點,早已困乏了,雖然電視上還在上演《倚天屠龍記》,可二狗哈欠一個接一個,不知不覺間,慢慢瞇著了,呼嚕嚕拉著響哨。電視頻幕上鋒利的刀劍舞動的如雷似光,可再也敲不醒二狗的美夢了。
二狗迷迷糊糊中覺得周圍有許多人在吆喝,可吆喝的是什麼,二狗一句也聽不見。他看到自己穿著一身嶄新的禮服,頭上還頂著禮帽。這時,二嬸子從二狗旁邊經過,二狗剛想拉過來詢問,可還沒來得及,一晃,二嬸不見了。到處人頭攢動,大家樂不可支。
突然,二狗從人群中現兒時的幾個朋友:強子,柱子,對啦!還有貓蛋。二狗感覺自已的頭有點悶了,貓蛋不是去廣東打工了嗎?咋又回來了。嘿!他們中間還推著一個人,後面好像還跟了好多,有的在前面拉,有的在後面扯,可把人興奮死了。二狗都有點想上前去幫忙了,可再一看中間所推之人:頭上頂著個大紅蓋頭,紅的像燈籠一樣,亮堂堂的,屋子裡所有的色彩都被賽了下去。二狗覺得紅色太漂亮了,這是不是誰家娶媳婦呀?
二狗心裡正琢磨著,誰知,一眨眼的功夫,強子,柱子,貓蛋,還有許多人一忽兒都不見了,只留下剛才那個頂著紅蓋頭,身穿紅襖襖的人。那紅襖襖徑直朝自已走來,pi股一扭一扭,左手叉腰,右手還在面前指來指去。二狗覺得這形象太熟識了,這不是戲裡的七仙女嗎?
二狗越瞧越納悶。情急之下,一個箭步竄上前去,二狗一把掀起了紅襖襖的蓋頭。呀!美死人了呀!二狗整個身子似乎顫了起來,再看面前這女子: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透出光的靈氣,這眼珠子就像那晶瑩剔透的水珠。還有那紅潤的嘴唇,只淺淺兩道,貌似弧形,像那天月與水月相對,而這種景致在天上也是少見的。
二狗似醉了一樣,神魂顛倒,這彷彿就是天境。紅襖襖越來越近,二狗回過神來細細端詳,心靈又是一怔,那!那不是蘭兒嗎!自已朝思暮想的蘭兒終於來啦!二狗趕緊迎上前去擁抱。哇!二狗感覺更納悶了,明明是蘭兒,怎麼啥都沒有呢?再一細睢,眼前空空如也,二狗急得直跺腳,「撲通」一聲,坐在地板上亂蹬起來。
「狗娃呀,蹬啥呀?趕緊起來啦,看你,電視咋還開著呢?」
二狗恍然驚醒,兩手還緊緊抱在一起。原來,昨晚上,二狗和衣而睡,根本就沒蓋被子,摟著被子睡了一宿。用手往臉上一mo,熱乎乎的呢,額上還沁著幾粒汗珠,還有點燙的感覺。
「狗娃,是不是又夢見娶媳婦呀!」
「爹,沒呢,別瞎猜。」二狗急忙將頭扭到一邊兒去了。
二狗趕忙關上電視,坐在炕頭上折疊起被子來,東西一扭,亂折一氣,扔在牆根就算了事。
爹娘整理好院子,娘去廚房拾掇飯菜,爹靠在門抽旱煙。
二狗一家姓田,這個田家屯村大多數人都姓田。爺爺田中玉,大革命前是這個地方有名的財主,家裡富的能流油,長工短工雇了好幾十個,那種氣派可羨煞村人了。奶奶也是當地一富戶的女子,人長得那個美呀,可以和西施相媲美,十里八村也挑不出第二個來。
田老爺子家財萬貫,一輩子卻兢兢業業。古時不就講財東是省下來的嗎,這句話放在那個時候倒也不錯,兩口子錢產多,花銷又精打細算,家裡的玉石珠器能積一大倉,所有的房子都堆滿了糧食。
老兩口膝下三子,老大田宇,老er田河,老三田江,這些名字都是老田頭想出來的,他覺得,自已的娃娃們得比自已強,最其碼名字就應選的大些,宇是宇宙,河是黃河,江是長江,這些都夠大了吧,當然誰家都比不上。三個娃們小的時侯都是當地的公子哥兒,整天不學無術,揮金似土。可就在1935、36年時,田氏突然得了一種怪病,一命嗚乎。從此,田老爺子一蹶不振,啥事都不管了,家中沒了支柱,整個家完全處於癱瘓之中。
當時,弟兄仨中田宇最大也不過十幾歲,根本沒有感覺出家中的危機。田老爺子每日都出去,一去就是好幾天。後來,大傢伙才明白,田老爺子抽上了鴉片,這一抽就上癮,一抽就沒個完結,抽光了手頭的佘錢,到最後,家中的一應物品全都變賣精光,長工短工個個都被趕跑,田老爺子一世英名,最後竟在鴉片上給毀了,到頭來還搭上了自已的小命。
從此,這個家便剩下弟兄仨人過活。無憂無慮的生活早已被風吹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弟兄仨連想都不敢想。
老大田宇每天除了外出掙錢,還得給兩個弟弟做飯,可算受盡了罪了。後來弟兄仨都娶了媳婦,這個家才算是個家了。老大田宇家生了三個娃,老大老er學習好,可沒考上,都到外面打工去了,就只剩老三田堂一人在家,農家人最喜老小,也最易慣老小,田堂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整日裡游手好閒,沒個正經職業,再加上外面還有兩個哥哥掙錢,家裡的事情田堂幾乎不用操心。這也不算,還有一個小偷小mo的習慣。後來,田堂成了家,沒錢就跟媳婦打架,這可成了田宇家一塊剜不掉的心病。
老er田河,一兒一女,兒子也跟田宇家老大老er一樣,初中剛畢業就到外面去闖蕩了,小女田玉天生麗質,從小就特別活潑,弟兄仨就這麼一個女子,大傢伙視如己出,個個人都把她當寶貝蛋一樣。出去打工幾年,也在外面成了家。
老三田江,也就是二狗的父親,娶妻晚了些,妻子田氏那是老er田河從外地給領回來的,人長的粗陋些,可心眼特別好,鄰里關係處得相當不錯。老三田江心裡也特別高興,兩人關係倒也湊合。田氏生了兩孩子可都沒成,當時為這事,可沒把田江氣死,兩口子為這事還大動干戈了呢。不過,後來,懷上了二狗,兩人再也沒折騰過,田江還請了神漢來家裡修理,神漢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再後來,二狗平安降生,一渦死水終於變活了。
在二狗的心目中,爹田江算是一個大老粗系列了,大伯二伯心特別細,而自已的爹啥心都不cao,整天在胳膊肘兒下夾著個旱煙袋,東家出來西家進去。煙把人抽得皮膚都黑了。舉起兩隻手,能把人嚇著,那黑繭足有兩三寸厚呢。二狗四歲那年,爹開始學瓦工,每天就七八塊錢,可當時的東西也便宜,家裡頭倒也較活便。後來,二狗十七八歲初中畢業的時候,活不好找,錢不好掙,外面的活又特別吃力,二狗爹就窩在家裡與田氏靠種地養家餬口,家裡頭掙錢人少了,可二狗已經長大,花錢的人多了,家裡頭窮得叮噹響。一看那房就全明白了是個啥情況了,三四分的院子裡就蓋了四間半房:東面三間,西面一間半,西面是廚房,蓋得晚些,是磚簷牆,東面房是老祖先留下的,一直沒有變過,土坯子,後背還用椽子支著。這些年,二狗父親可算轉了好多行了,開過商店,做過鋼筋工,擺過小攤,可都沒弄成
這時,隔壁老枯叔從門口經過,順便湊到田江跟前,也學著田江捲了一根,這老枯叔實際姓李名枯,只因這人老哭喪著臉,所以人們用「枯」諧「哭」。田江忙給老枯叔點著。老枯叔猛吸幾口,然後從鼻孔裡溜出一股股煙環來,口中嘖嘖稱讚:「老田呀,這煙過癮,夠味,比我那『工』字牌可帶勁多了,也省多了。」
「省是省,就是嗆人的很,沒你那『工』字牌好麼。」
「是呀!人家是經過機器加工處理過的,把嗆人的成分都濾走了。你這,雖是原汁原味,對身ti害處可大哩。」老枯叔微笑著說道。
「唉,沒錢!再貴,咱可買不起呀。就這,二狗和娘可沒少罵哩!他枯叔,你那兩小子可都是居民戶口,錢袋子可滿的很哩。」二狗爹神情顯得有點沮喪。
「老田呀!可別哭窮啦,你爹給你留的金銀罐子,隨便收拾幾個就我們幾輩子掙的,你這還不是裝腔作勢。」
「啥呀!」二狗爹臉上微露出自豪的神情,「甭提啦,當時是不錯,可都讓二狗他爺給踢光了,誰家有金還不願往臉上貼呢?若真有,二狗到現在也不至於打光棍啦。他枯叔,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呀!」
「是這個理,不過,我說你呀!這是瞎操心,你不就是愁二狗這娃的媳婦嗎?就這,人家娃早自瞅下了。」
「沒有?他瞅沒瞅下,我還不知道。」
「你就別裝蒜了,他不是和村西老桂家那三女子說著嗎?那老桂家雖說不比你們前些年。可人家畢竟是個萬無戶吧,你家二狗倘若娶了人家女娃,你老還怕沒錢,還怕買不著好煙嗎?」老枯叔有點樂了。
「他枯叔呀!這事可甭提了,咱農家人隨便說和一個也就算了,二狗這娃,那是瞎胡鬧哩。再說了,咱與人家,這門不當,戶不對的,根本難成。算了吧,又叫你取笑了。」
二雖是外地人,可幹活特別利索,一袋煙的功夫,就把飯給做熟了。一邊招呼二狗收拾桌子端飯,一邊招呼老枯叔一起坐,老枯叔搖搖手離開了。
二狗擺好飯菜,與爹娘一起坐下,正要下筷動手。二伯和二嬸慌裡慌張跑了進來,二狗看見二伯和二嬸臉色不大對勁,連忙詢問生了什麼事。
「二狗呀!昨個,你借我們家的架子車還了沒?」
「嗯!」二狗看二伯二嬸神色難看的厲害,仔細想了想,「還了呀,二嬸,你忘了嗎?我昨晚從地裡回來時,還你的,你當時還硬塞給我一個西紅柿呢。」
「是呀!是呀!我也記得你是還我了,可我在家就是找不著呀,所以才過來問你。你看,這可咋辦呀!」二嬸眼裡噙著淚水,
「哭啥呀!」二伯大聲吼道,「不就是一輛架子車嗎,丟就丟了。女人呀!就是頭長,見識短。一遇事,就哭,咋像水做得一樣。二狗,可別見怪呀!」
「他二伯,看你說的,咱們可都是一家人呀,有什麼見怪不見怪的,讓他二嬸別著急,先吃點飯。」
「不啦,三嫂,我得把這事先跟村長說一下。」
二狗連忙扒了幾口飯,就陪著二伯、二嬸去找村長了。
二狗家在村中間住,二狗家與二伯家近,中間隔一老枯叔家。村長家就在村東頭,有人可能要問,為什麼不找村支書呢?原來是這樣,田家屯村子太小,村支書由鄉上的張鄉長兼任。實際上,在田家屯村,村長官最大,村上大事小事都由村長東叔處理。村長不姓東,姓桂,叫桂東,村人們不喜歡叫他桂村長,而喜歡叫他東叔。他和村西頭的老桂是親弟兄倆。老桂叫桂西,也就是和二狗好的蘭兒的父親,蘭兒管村長叫大伯。
二狗、二伯和二嬸急匆匆趕到村長東叔家,現東叔家裡頭早已坐了好些人:有田成叔,田余叔,還有桂嶺嬸。
田余、田成和田泥、還有正在當局長的田山是一個爺爺,大家也算是一個家族的吧。桂嶺嬸的男人也和村長是一個本家的。這些人坐在凳子上氣憤憤的述說著什麼。他們的聲音特別大,語調一個比一個厲害。像要馬上吃人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根本就輪不上二伯和二嬸插話。
「昨個夜裡,我家那小成將梯子架在後牆頭上與旁家娃娃們玩耍,不曾想,我晚上回的晚,忘了挪。誰知今天早上我去餵雞,十幾隻母雞全都不見了,就連梯子也沒了蹤影。成他爹沒在,我一個女人家,這話跟誰說呀,東叔,這你可得給我做主,定主意呀。」
「是呀!是呀!強他姨說今天要來。昨個中午,我剛到縣城倒了十幾斤油,順便還割了二斤肉。誰知親戚今天還沒來,這東西竟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了。」
「他成叔,我也納悶,我前些日子買了幾袋化肥,前院怕佔地方,就放在後院閒房裡,昨個晚上……唉!」
二嬸看到有機可乘,也便一五一十將自個家的事兒一轱轆全倒了出來。
東叔快五十多歲的人了,為人特別和藹,總給人一臉笑容,可今天,臉繃得特別緊。二狗明白,這不是小事,這可是村子裡的大事。東叔坐在那兒一邊呷茶,一邊思考著什麼。聽完這些人的陳述之後,東叔覺得這事來的蹊蹺,田家屯該不會有內賊吧!這可得報案。
於是東叔招呼二狗他二伯趕緊召集黨員開會。
田河與二狗很快就把田煥叔、桂山伯、田泥叔、田成叔、老枯叔召集齊了。大伙迅圍坐在東叔的周圍,等待東叔安排。
東叔先開話:「大伙都到齊了,我們開個短會,關於咱們村子昨個晚上所生的情況大家可能都有耳聞了吧,具體情況我就不在重複了,主要是昨天晚上咱們村被盜一事,你們看咋辦?」
「要不先四處找找,看能否找點蛛絲馬跡,若能找到更好。若不能,我想,咱們村的情況咱們村的人最清楚了,家賊難防呀!」田煥叔說道。
「查啥呀?你若是賊,你會不會把東西藏在你家裡呀,那,早飛啦。趕緊報案才是上策。」田泥叔臉上積著怒火。這弟兄倆老這樣,一輩子也尿不到同一個壺子裡。
桂山伯看到兩ren口氣不大對勁,順便插了一句:「老吵個啥呀!說事歸說事,上個啥氣呀!」
「是啊,要我說就別報啦,人去樓空,雞呀,肥呀的,可能早就變g人家兜裡的票票了吧。這能查出來嗎?」
「老枯叔,田成,你們這是啥思想,啥態度嗎?咋這麼守舊呢?不報案,就一了了之,這不是咱田家屯人的一貫作風。」
「報,報啥呀?你老知道報案。若查出是咱們村的人,這可不好處理吧。畢竟大家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了。」老枯叔有點猶豫。
「老枯呀!我老桂說幾句話,你說的也有道理。可人家偷到自已家的人的身上了,咱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先得查查,再報案也不遲。」
「免子還不吃窩邊草呢?這些人可恨。」
二狗、二嬸、田成叔、田余叔、還有桂嶺嬸,蹲在一旁沒敢言語。他們眼瞅著場上的氣氛異常火爆,到處瀰漫著濃烈的火藥味,可他們就是不敢參與意見,他們知道這可不鬧著玩的。
這就是憨厚老實的小老百姓,一根腸子直到底。二狗也呆了,早就想入個黨,可爹就是不讓,他心裡這股氣還真沒處放,去年已經向東叔遞了入黨申請書,介紹人就是東叔和二伯田河。
東叔覺得現在討論的正是火候,立馬開腔了:
「好啦,對於這事,我看就照桂山說的辦吧。鄉親們來點東西也不容易,多少也是農家的一筆財產,法律是維護咱群眾利益的,我們應該把這事交給派出所處理。大家還有沒有不同的意見。」
大夥兒也覺得暫時這種情況下,桂山說的是唯一可行的了,都表示同意
幾個黨員正要行動,忽然看見村頭跑來一女子。二狗眼一亮,趕緊迎上去:
「蘭,你一個大姑娘家,一大清早,瞎跑個啥呀!」
「我,我爹讓我去看今天我們家能否澆上地,經過我們家地頭的時候,現地頭有好多血,怪嚇人的,玉米地裡還放著一架梯子。」
大傢伙一聽,二話沒說,全跟著蘭兒朝她家地頭奔去。男人們都跑得氣喘吁吁,女人們早沒了蹤影,她們邊捶肚子邊破口大罵這偷人的賊。
大夥兒到了地頭,現那兒真有一攤血,旁邊還有許多雞毛,雞毛上濺滿血跡,許多也已隨風飄散到遠處去了,有的還如柳絮般在天空飛舞。女人們這時也趕到了跟前。桂嶺嬸、蘭兒、二嬸彎著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二狗看起來也還算正常。湊近蘭兒跟前瞎問起來:
「你還是回去吧!大姑娘家,見血不暈嗎?還沒結婚呢?」
「不用你管,我不怕,我呀!一輩子都不嫁人。」
「好呀!你當老姑娘,我當老光棍。」
這時桂嶺嬸驚叫起來:「那!你們看,玉米行中間那梯子不是我家的嗎。那雞毛雞血應該就是我家那十隻老母雞的吧。這天殺的,為什麼要幹這缺德事呀!」桂嶺嬸一邊罵著,一邊捶著胸部。
蘭兒這回可嚇呆了,二狗這會兒也不敢瞎胡鬧了,趕忙跳下地頭高壟,將梯子扛了出來。
果然,梯子上面寫有「桂小成」的名字,確實是桂嶺嬸家的梯子。毋庸質疑,這堆雞毛、雞血當然無需再認主顧了。
東叔覺得再查也查不出什麼了,只好鳴金收兵。
大夥兒垂著腦袋向村子走去。
東叔、煥叔等幾個黨員走在前頭,二嬸扶著桂嶺嬸跟在男人們的後面。蘭兒臉色白,緊隨桂嶺嬸,二狗因為扛著梯子,跟在蘭兒的後頭。二狗心裡老毛,蘭兒剛才沒被嚇著吧,自已當時咋沒保護好自已心愛的女人呢,再抬頭偷偷瞧瞧蘭兒,梳著一根長辮子,辮子上還別著一隻白色的卡,好似停著一隻白蝴蝶。身穿粉紅短袖,擺動著兩條又嫩又白的手臂,陽光下顯得更加秀美了。pi股一扭一扭,像個波浪鼓似的。
二狗有點緊張了,捏著梯子的手開始冒汗了。他不敢多看,慢騰騰的低下了頭。一路無語。
大家很快便回到了村子。蘭兒和其它人都回去了,東叔要二狗跑腿,將田家屯的情況向派出所的李所長匯報一下。並且,東叔還用筆在紙上將所丟的物件的數目全部列了出來,最後把紙交到了二狗的手上。
說起這個二狗,最喜好幹這事,一個熱心腸人,也就一米六八左右,可有一身壯膘肉,人也長得結實。體重15o多斤呢。雖黝黑了點,可辦事穩妥,村裡人放心,村裡人有個大活小活,都喜歡雇他幹。而東叔最喜歡二狗這樣的年輕人,心眼特好,就是文化底子薄,初中沒畢業就回家了。二狗爹常在人前說,二狗啥都行,就學習這一竅不通。
二狗騎著自行車,不到半小時,便蹬到了派出所。天尚早,才9點鐘,李所長他們正在開會。李所長從會議室的窗玻璃上瞥見二狗,用手打了個招呼,示意坐在外面等一下。二狗一邊抹臉上的汗,一邊在外面的大紅長椅上坐下。
提起李所長,原先那可是二狗家的常客了。李所長和二狗他爹是老同學,上學時常到二狗家去,關係特別近乎。聽李所長說,他剛工作那陣子,也常到二狗家去呢。每週都要去上一兩回,弟兄倆總要坐在一起讓二弄一些小酒菜,划拳行酒令.那時可親密啦!後來,生了二狗,去的次數也漸少了,再加之他的工作地後來變動,一直在外地呆了好長時間,當時也沒個電話,自已也有了孩子。對於二狗家自己想是想,也只能空想,聯繫太不方便了。
這兩年,自己也老了,對家鄉特別想念,就拖人調了回來.雖說也已過去二十多年了,可弟兄倆的這段情感還是特別重的,就像那陳年的酒一樣,越放越醇厚。每年過節,總會頭一個來二狗家給二狗爹拜年.每一次都會拿好多東西.還給二狗壓歲錢呢!李所長說,他家現在娃們都有工作,啥都不缺,全當給二狗家補貼用.二狗全家也特別感激李所長。
開完會,李所長很快就將二狗讓進了自已的辦公室,問這問那起來。二狗一一作答,並掏出了村長臨行時寫的條子,一五一十的將村子裡的情況給李所長做了匯報。二狗回家時,李所長硬是將兩包好煙塞給了二狗。
田家屯的事報了案之後,李所長帶領屬下一直在明查暗訪,可一直也沒個結果。自那次之後,田家屯一直很安靜。漸漸的,人們也把這檔子事給忘了。
現在已是農曆七八月了,天氣一天天冷了下來。田里的玉米也快收穫了,東叔倒著急了,今冬明春,村人都要對種的小麥進行灌溉,去年就因為許多地澆不上,許多人家也只能望梅止渴。這地也真是怪,冬末春初那一見水,那產量就成倍增長。你說東叔能不心急嗎?田家屯村有四塊地:南崖、菜園、北崖、苜蓿地。大家一聽,這些名字挺不好聽的,那是公社化時期老祖先給起的,聽說當時地裡頭種什麼就叫什麼地,或者依地理條件而起的。北崖是去年平的地,與菜園可以澆上,可南崖地勢較高,也不很平整,且又在水泵的北面,根本就沒辦法澆,村上還得再安裝一個水泵。
東叔找了幾個委員和村民代表,討論了好久,也沒個准主意,平地這還簡單,可另安一台水泵這可難了,一台水泵少說也得個五六萬呢!這錢從哪裡來呀?要是自已籌,田家屯村每個村民至少也得個二三百塊呢。這若是上會,恐怕又會開炸哩!鄉親們的家裡可都不富裕呀。東叔先將自已的想法向大伙做了交待。
桂山伯先話:「你考慮的也對,是個實際情況,我覺著吧!這事靠咱們不太現實,得到外面去找找關係,從外面挖一些,再讓有錢的人家多出一些,你們看這樣行不?」
田煥叔坦然說道:「這不大行,有錢的,他ma的都仗呼呼的,那個錢把人脹得,咋會很容易就把錢掏出來呢?」
「這個,也是個問題,讓人家掏自已腰包的錢錢,不是件易事,可再難咱們也得辦。這事咱們不討論了,咱還是說找那個關係呀?這總得有個部署吧!你看,找關係,咱們找誰呀?」
田成在旁插言道:「就找我們家那老七吧!他現在是文教局長,總不會不同咱們一條心吧,前些年他對咱們這裡的事不是很關心嗎。閒時我若去,他還老惦記咱們村呢!」
「這個,我認為可以,他本來就是咱們村的人,還是你們田家兄弟,不會不幫咱們,更不會不認你老田的,同一個家族,不會看著你們受窮吧。」東叔打趣道。
「可以是可以,派誰去好呢?這是公事,我看得你村長親自去。你去最合適不過了。」田泥在旁也補了一句。
「我去也行,咱是代表田家屯去的,去總得體面一些吧,得給人家大局長拿一些東西。只要能給咱爭取一些資金,花多錢咱都樂意,你們看我和二狗去咋樣?」
「好啊!」大伙齊聲道。
「要不,帶些玉米棒子。興許他會喜歡。那田大局長,他在縣上的威望可大著哩!粘上他,說不定,這事還真能成呢。」
老枯叔聽的不耐煩了,將煙鍋子在石板上重重的猛敲了幾下。大家都靜了下來,沒人再敢說話,都齊刷刷將目光集中到老枯叔身上。老枯叔清了清嗓子:
「你們呀!太嫩了,現在這社會,當官的可壞的很。要麼不送,要麼得送票票,你們懂嗎?那才起作用呢,送東西,誰敢要呀,你這不是給人家扣受賄的大帽子嗎?我看呢,送禮不成,反丟了這層關係,輕則被人家趕出來,重則還得上法院接受檢察哩。」
東叔和幾個黨員的臉色顯得有點蒼白,整個房間的空氣彷彿凝滯了。大家呆呆的傻坐在那兒,東叔顯得更加脆弱了,嘴唇有點顫,好像雙手就要銬銀鐲子似的。這時唯獨田成比較平靜,滿臉還帶點怒氣:
「老枯叔,你可不能一棒子把人給打死,我們家那老七他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呀!他也是農民的兒子呀!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最清楚不過了,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呀!」
田泥叔也似乎清醒了過來,都是一家人怎麼能讓別人胡諂呢?也憤憤不平起來:「是呀!老枯叔,這話,你可不能隨便說呀!你家兒子不是也在工商局嗎?不是也是一個副局長嗎?他難道也是這樣嗎?你這也太狹隘了吧!」
東叔慢慢鎮靜下來,將手一擺,大家不在言語:「好了,好了,瞎抬啥槓呀,說正經的,到底咋辦?」
老枯叔清了清喉嚨,乾咳了幾聲,忙補充道:「真對不住了,剛才的話有點過激,你們呀,也別在意。我看就送一些物品吧!也許真成,對咱這田大局長,我覺得他應該會認這事。村長呀!你就和二狗明天去找田大局長吧!」
田成、田泥一看老枯認簧了,便與田煥、桂山、田河紛紛表了態。
事就這樣定下了,可東叔這一晚上怎麼也合不著眼,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他總覺得心裡沒譜。睡在身旁的桂氏倒納悶了:「老田呀!不就是去縣上爭取資金嗎?你慌啥呀?」
「孩他娘,我現在尋思著,要是這事辦不成可咋整哩?」
「該咋整還咋整,又不是給咱家辦事,看把你急的,咱家貓蛋的事你也沒這麼急過,何必呢?睡吧,啊?」
「咋能睡著呢?嗯,你呀,還是先睡吧,讓我在想想。」
「瞧你,讓你早別當這村長,你偏不聽,窮鄉僻壤的,一年就那幾百塊錢,靠你,早把我們娘幾個給餓死了。就這,咱不說了,為了公家的事,你這麼折騰自已划得來嗎?地澆上澆不上關你啥事,你還是省省吧!」
東叔沒有再說話,桂氏見沒人理,也便不再言語,伸了一個懶腰,迷迷糊糊睡著了。東叔聽著旁邊的鼾聲,覺得挺對不起她們的,這幾年可苦了他們了,跟著自己福沒多享,苦卻受了不少呀!
東叔轉過身子瞥向窗外,天空藍湛湛的,月兒透射著晶瑩的光芒,點點星光照亮了整個院舍,一切像是白天一樣真真切切。東叔的心思更加清楚了,他想了好多,自已幹這事也快八年了吧。這些年,村子裡的展太慢太慢,自已總想為大夥兒辦點好事,辦點實事,可事情總不大順暢。人們還是太窮,大傢伙只能靠地裡的那點收成過活,根本沒尋著第二條路子。去年鄉上年終開總結大會,張鄉長還批評了一回,說動勁不大,缺乏實際效果。現在總不能再讓兼職書記面子上過不去吧。就為這,想安一個水泵,看收成好一點能否給大傢伙添補一點。還沒動彈,就叫人犯愁了。唉!不管咋的,明天一定得把這件事弄成。
今晚月色真美,好些日子沒有看到這麼美麗的景色了,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願天隨人願吧!東叔又想到了自已的兩個兒子,大兒子貓蛋人長得聰明,可學習太差,初中畢業後就到外面去打工,他覺得大兒子挺沒出息的,雖然娶了個媳婦,可娃的負擔重的很呢。二兒子鐵蛋今年上初三,學習還算過得去,在年級組還能掛上名次,聽老師說,希望大的很。這是東叔最欣慰的,他想讓鐵蛋考個師範學校,當個人民教師,這些年師範類可吃香了,倘若真能考個師範類,在村小學當個教師,再娶個城鎮女子,那可要美死人了。到時候,他這村長也不當了,專門回家看孫子
第二天一大早,東叔就來找二狗,將昨個開會的事情跟二狗爹娘又重述了一番,二狗爹娘也同意,二狗高興的簡直要跳起來。他最樂意幹這事了,永遠閒不住。
二狗吃完早飯就和東叔騎著自行車朝縣城走去。這兩天,秋活較忙,農人們正在田里收拾玉米,特別忙碌。兩人一路上又哼又唱,後來東叔與二狗聊起了二狗入黨一事。
「二狗,你入黨一事,跟你爹說了沒,他同意不?」
「我不管,有你和我二伯當介紹人,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那事,叔,你不用操心,那工作,我來辦。」
「二狗,鄉黨委可能近些日子要考察你,你也交入黨申請書一年多了吧,按時間應該轉成預備黨員了吧!」
「太好了,叔,我入黨,就想跟你好好幹。」二狗那股樂勁就甭提了,「還有,叔呀!那咋考察呀?」
「人家要問你一些有關黨章的內容,你可得提前翻一下。更主要的是人家可能還要讓你說說你這一年來都做了些啥事?」
「那好說,絕對不給咱田家屯人丟臉。黨章,你那有嗎?有時間我得瞧瞧。」
「有呀!今個回來,我讓你嬸給你尋尋,尋到就給你。」
兩人又說又笑,一忽兒的功夫就到了縣城。二狗覺得自已今個兒彷彿已經成長為一名黨員了,他也坐在東叔的旁邊,與大夥兒一道正在討論田家屯的大事呢!
縣城內,西街剛剛拓寬完畢,顯得特別乾淨整潔。路上的行人特別多,人聲鼎沸,再加上店舖內的叫賣聲,二狗和東叔覺得這才叫活法。二狗動心了,讓東叔先去買東西,自已便四處閒逛起來,走進一家精品屋,裡面那些時新的東西把二狗看得眼花繚亂。各種各樣的玻璃製品,琳琅滿目的手工藝品,花花綠綠的手飾、耳環,還有那些綴著寶石的精美飾品,二狗有點恨了,若是蘭兒也在這裡,那該多好呀!可惜的是今天囊中羞澀,只有五角錢,想要買的東西又都很貴。
末了,二狗只好從這些物品中挑了一支最便宜的粉紅色的卡,揣在懷裡,急匆匆朝和東叔預定的地點走去。二狗邊走邊琢磨,蘭兒戴在頭上是個啥樣子呀!蘭兒皮膚白,戴上這個卡,一定特別漂亮,心裡不覺美滋滋的。
東叔就在前面十字等著呢?手裡拎著兩大包東西,靠在那街口廣告牌上,正東張西望尋找二狗哩!
東叔也快5o歲的人了,額頭上皺紋像那老黃牛犁過的地一樣密密麻麻的,兩鬢的幾縷絲也已斑白,可一臉的笑容,讓村上所有的人感覺特別親切。二狗在這個村子裡最喜歡和東叔交往。
二狗和東叔大娃娃貓蛋是同年生的,從小一起長大,小學是同桌,中學在一個班,初中畢業後,貓蛋去了廣東,在外面已經好些年了,去年年底回家,在家結了婚,媳婦是個漢中女子,名叫秋玉,長得特別漂亮,而且還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聲音特別甜潤,這在田家屯是少有的事情。貓蛋可算出盡了風頭。
不過,二狗從與貓蛋的交談中,二狗感覺出的卻是一種無奈。秋玉娘家特別有錢,父母都是在外職工,在當地工作。父親是個中學校長,母親在人大工作,市上有住房,老家還是二層樓。秋玉初中畢業沒考上,就隨著下海的風波順流到了廣東,貓蛋和秋玉是同一年去的廣東,同在一家電腦廠工作。
聽說秋玉剛去時,可紅火了,追她的人都能排成一個加強連了。貓蛋當時沒追成,後來好像是四川的一個橫小子追去了,本來,貓蛋也就死心了,可兩人沒多久,因為經濟問題,兩人就分手了。再後來,秋玉又與貓蛋好上了,這事就算成了。秋玉的相貌那是沒得說,可人無完人,她呀,脾氣爆得像玉米花。尤其是花錢手大方的厲害。兩個人在廣東一個月要掙好幾千塊錢呢,到月末,一個子兒也剩不下,就為這事,兩人架可沒少吵。
不管貓蛋現在過得怎麼樣,可比自已強多了。二狗打心眼裡就特別羨慕貓蛋,總算有了一個家,有了一個歸宿。
人啊,就這樣,總覺得有了一個家之後啥事似乎全都沒了,就只剩下過日子了。這恐怕就是錢鍾書的圍城心理吧!哪有那麼簡單的事呀,結婚有結婚的負擔,人啊,只要活著,就沒有完結的時候,人常說死了死了,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二狗走近東叔,問他都買了些啥?
「花了二百塊錢,買了些新鮮水果,」東叔指了指袋子裡的東西,忙說,「二狗呀,咱拿這大包小包的東西,如果到單位去的話,影響太不好,咱還是到你七伯家去吧!」
「好啊,東叔,我記得地方,好像是春湖小區,走吧,現在十一點多了,咱倆還得快點。」
二狗忙搶過兩個袋子提在自已的手上,叫了輛三輪車,便與東叔一道朝街西走去,一邊走,一邊尋思,地方對著嗎?好像就是這個名字,但是第幾幢,幾單元,幾戶這可難得知道了。
十幾分鐘沒到,兩人便到了春湖小區的門口。
二狗急忙跑到門衛跟前去打聽。
東叔一袋一袋的將東西挪下了車,付了錢,朝門口走去。
二狗從門衛那兒打聽出了七伯家的具體位置,就拎著袋子與東叔朝二號樓走去。
這是一家大型住宅區,樓房一座連著一座,都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樣子,一模一樣。要不是外面貼著號,真有可能像走**陣一樣把人給暈在裡面。進了西單元,上到三層樓,二狗輕輕按響了西戶的門鈴。
門開了,「是七嬸。」二狗叫道,七嬸一瞧,原來是二狗與村長來了,忙將防盜門打開,讓兩人先進來。
二狗與東叔傻了,抬起的腳收了回來,看到自已和東叔腳上的那兩雙爛布鞋,再瞅瞅七嬸家潔白的地板,心裡有點怯了,七嬸瞧明白了,強拉硬扯將兩人拽了進來。
二人坐在沙上,將腳固定在一個地方,啥地方都不敢挪動,生怕污染了光淨的地板。只是坐在那兒瞎胡望。
七伯家是一兩室兩廳的房子,傢俱全都是原來的,基本沒變。還是老家的那一套。擺設顯得特別簡單。與這座白淨的房子顯得有些不太相稱。東叔也有點大失所望,堂堂一個大局長,咋能這麼寒磣呢。要是見著老七,他非得當面批評一下。
這時東叔突然現西牆角那台舊式高低櫃,那可是老七結婚時,他給做的呢。漆色是黃中帶紅的,原來的顏色、雖然褪了些,可依然乾淨明亮。想起當時,老七和自已年齡相仿,小時候那可是玩打仗最好的夥伴,大家學習都還差不多,恢復學制那年,老七運氣好,考上了縣上的一所師範學校,而自已因父母去世,也便結束了自已的學習生涯,當時那日子可算窮到極點,大家吃的是玉米面。現在想起來都讓人難受。穿的是用大人的衣服改做的,老七他娘常拖他給送些玉米麵饃饃,後來老七畢業回到村上當了一名小學教師,才算有了點起色。可他家弟兄多,就老七一人在外,全家幾乎只能靠他一人一個月那十幾塊錢。
後來,瞅了一個東南村的女子魏氏,兩人很快便結了婚,那時別說傢俱了,有一床被子也已算不錯了。那是簡單的不能在簡單了。實際上這個魏氏還不是現在的二狗他七嬸,魏氏對老七可好了,老七天天都回來,魏氏在家照顧整個家裡,沒過幾年,魏氏便生了一兒一女,那可幸福了,老七家中也有佘錢了,不到三年功夫,老七因為教學成績突出,被調動到了鄉初中。魏氏也隨同到學校給老七做飯。老七這人把工作看的重。不到一學期,就被文教局任命為鄉中學校長。魏氏的主要工作就是給老七和孩子們做飯洗衣服。可事不湊巧,一年冬上,魏氏突然心臟病作,一眨眼撇下老七和兩個孩子離去了,這猶如晴天霹靂,可傷透了老七的心了。學校的幾名教師硬是用架子車將魏氏的屍骨運回了田家屯。尋了一個四明材,也便掩埋了。老七一個人便拖家帶孩子又重回到了學校,當時老七才三十多歲,大娃四歲,小女兩歲。那可真不容易呀!當時,自已還看過幾回呢?東叔現在還是記憶猶新。
一個不大的學校,也就二三百平米的地方,校門是用木板訂的,四間大瓦房是學校的教室,教師住的是原來的廟改建的。老七是校長,家中ren口又多,所以在旁邊另搭建了一個簡易房子。進得屋子一看,可沒把東叔給可憐死,滿屋子的虱子蟲,到處是窟窿,裡面太濕了,公家單位還沒有自已的家好呢。到處是書,住的和做飯都在一個地方,做飯用的是泥爐子,燒的是用煤渣粘成的煤塊塊。滿屋子裡都是煙,嗆得人受不了,兩個娃娃們還扒在g上寫作業著呢。老七招呼東叔坐下,給了他一袋子旱煙,要他捲著吃。那次,他的眼淚可多了,心想,這熬到啥時候是個盡頭呀。這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即當爹又當媽,還要教學當校長,這不容易呀。
回到村子之後,就拖人給老七找媳婦。只要人心眼好,能好好對待兩個孩子,就行了,東叔覺得這是應該搞清楚的。東叔布消息之後,不到半個月,桂嶺嬸給尋了一個,說是名叫紅艷,男人剛死,手頭有一女子,人挺和善,幹活也麻利,聽桂嶺嬸說,人家娘家錢可多了,還可以給老七家補貼補貼呢。東叔覺得這還行,就到老七的學校一合算,這事就算定下了,這紅艷就是七嬸。
當時村上人的經濟情況也已基本好轉,東叔覺得上次小辦不吉利,這次可得大辦一場。實際上,再大辦也就是多擺了幾席罷了。再婚那年,老七三十二歲,唯有的一套新傢俱就是自已用自已家的木板花了三個晚上給做的。當時為這事熬得兩眼腫,老七給他送來二十塊錢做報酬,他死活沒要,想想這都已過去二十多年了,別人家的都已找不著影了,可老七家全家卻怎麼也沒捨得扔掉,東叔有點傷感。再看看那些沙、茶几也都是老式的,唯獨那低櫃上的電視機是剛買的,旁邊還有一幅大照片。那是老七前些年照的。穿一身毛藍中山服,頭上一頂壓舌帽子。旁邊還有一群人。身後是一座座新蓋的廈房,那是8o年代,老七調到縣文教局當副局長時蓋的。
一場暴雨,村小學的教室全部塌裂,孩子們沒辦法上學,鄉親們去找老七,老七與縣上協調,從上頭撥了幾千塊錢的建校款,東叔帶領大伙修建的。建成那天,老七來到這裡檢查,大加讚賞東叔和眾鄉親,局裡的同志為老七和眾鄉親拍的一張照片。到現在,那一片教室也已坐了好幾輩子人了,可這張照片還在,當年那場建房的場面依然還縈繞在東叔的腦海。
二狗也覺得詫異,這幾年一直也未來城裡看看七伯,房子是有了。可家裡的東西還是沒有多大變化。這種思維和現實的巨大反差,使他覺得老枯叔的話是多麼的不近人情,他有點恨老枯叔了。要是也把老枯叔也帶來,讓他瞧瞧,那他會是一種什麼感受呢。
七嬸給東叔和二狗倒了兩杯紅糠水,看見拎來的大包小包的東西,質問起東叔來:「東叔啊!你們這是幹啥呀?來就來唄,還帶這麼些東西,鄉里鄉親的,你這不是見外嗎?」
沒等東叔話,二狗搶先一步直接入題:「不是,七嬸,大傢伙有事求你們呀。」
「啥事?」
「村上想打一眼水井,水泵錢暫時沒處著落,大傢伙想請俺七伯幫忙,弄點扶助資金。」
「哦!就為這事情,東叔呀!他七伯到省城開會去了,昨個剛走,估計得一周時間才能回來。」
「嗯!是這樣啊。他七嬸,要不,你給轉達一下,村上人可盼著哩。我和二狗就不打擾了。」東叔忙抬身yu走。
「吃了飯再走。」
「不啦,我們家裡農活緊,事還多著呢。」東叔拽著二狗的胳膊肘兒掂著腳向門口奔去。
「別,別。」
七嬸急忙攔在門口:「東叔,咱農家人掙點錢也不容易,村上這事,他七伯一回來,我一定捎到。東西我們不能拿,你們得拿走。」說著,就將袋子硬拽著給東叔和二狗套上。
東叔和二狗下得樓來,覺得渾身輕鬆了許多,可心裡卻悶了。兩人的臉上火1a辣的,總感覺不是滋味。這老七家的婆娘真是面善心不善。做事叫人捉摸不透。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人家可是分文未取,這,這,這買泵、挖井一事該不就這麼給簧了吧。
二狗心裡也有點怨悔七嬸了,不該不給東叔面子,人家畢竟是一村之長,更何況大家還是一個村子的人呢,咋能這樣沒情面,這又不是自家錢,是公家的,咋能不收呢?是不是嫌少了呀。老枯叔說的可能就是這吧!人家說,姜不是老的辣。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兩人一步一步走著,都沒有言語,都陷入了沉思。
東叔現在更加覺得不是滋味,當時要不是自已給她幫襯,這七嬸可能還輪不上她呢。紅艷可能還在深山老林裡受苦呢。人啊,真是看不出來,權利和地位會把人撐死。唉!誰還會想她以前的事呢?現在位子高了,老向前看,後面的可就再也瞧不見了。東叔覺得他這今天可沒白來,七嬸給他上了非常生動的一課,他對"人"這個字有了新的註解。
農家人離城鎮遠,還沒有受傳染,樸實無華的風味還依然保留著。可是,這以後就難說了,這人一到城市這座大熔爐裡一煉,咋就全都變了,這樣的現實,他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只是老七婆娘的變化。老七呢?這可就難說了,這些年人也福了,官位也攀升的厲害了,這想來變化也就更大了,有了官體,也就有了官架子了,也就有了官威了。沒有以前那種味道了。再不是原來那個稚氣、靦腆而且質樸的小學教師了。人啊,在權利和金錢面前會大顯原形,應該說,金錢和權利就是《封神演義》中的照妖鏡吧。這兩樣具備了一樣,都會把人的天性給淹沒了的。我的娃以後若是弄成,這一點,我是得老早就教的,別讓他變質。唉!這些是後話,咱不提了,誰教咱是鄉巴佬呀,沒事找事。這件事對鄉親們可咋交待呀?總不實話實說吧。想到田泥、田余會上那種自信的口氣,東叔不知怎地氣馬上就湧上來了。回去之後,咱還是一不作,二不休,先等等看,等以後再把事情全盤說給大夥兒吧。
街上的叫賣聲在日頭下有增無減,可再也勾不起兩人的興頭來,只瞧見兩個急匆匆的身影,只看見兩張像死人一樣的面孔。步履快如驟雨般在街道上穿梭。街面上到處是逛街的閒人,東叔和二狗徑直走到剛才買水果的地方。這花的是村上的錢,這些東西沒送出去,可得交公呀。賣水果的是強子他大伯,東叔道明情況,強子他大伯二話沒說,將錢全數點給了東叔。東叔裝好錢,從寄車處取回自行車,與二狗向家騎去。
剛到村口,二狗老遠就瞅見蘭兒從地裡往出挪玉米袋子,雖只有一小半袋,可一個姑娘家顯得特別吃力,地裡再無其它人幫忙,二狗讓東叔先走,自個兒騎到蘭兒家地頭,將車撇進水渠裡,全奔向蘭兒去接蘭兒手中的口袋。
二狗車太快,閘還沒殺穩,就雙手朝前去摟口袋,只因用力太猛,將個瘦小的蘭兒也摟進了自已的懷抱,蘭兒可嚇了一大跳,剛想大喊,一看是二狗,忙忍住了聲音,臉刷的一下子就紅到了脖子根了,急yu掙tuo,可二狗的手卻摟得更緊了,兩人幾乎要嘴對著嘴了,二狗渾身顫動起來,這還是頭一次懷裡揣著個大姑娘呀。蘭兒見掙不開去,便閉上了眼睛,將頭向後仰著。二狗有點站不穩了,懷裡的口袋快掉下去了,二狗怕蘭兒生氣、慌慌張張鬆開了手,去撿口袋。蘭兒束緊的心也開始放鬆了下來,臉上紅撲撲的,心裡覺得酸酸的,她自已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二狗,你今兒個是不是瘋了,壞得厲害,趁人家沒留意,盡想佔人家便宜。」
「沒有,沒有,人家想幫你,只是用力太大。」
「你真壞,幫我,你真壞。」
二狗覺得產生歧義了,在農村,「幫」可就是「吻」的意思呀。也便故意又逗號起來了:「人家喜歡,以後結了婚天天幫。」
蘭兒將頭扭了過去,二狗可怕了,他知道蘭兒可真生氣了,趕緊解釋道:「人家只是想幫助你挪玉米袋子,沒剎住車,難道,摟也不行嗎?」
「不行就是不行,你不嫌羞我還嫌羞,人家還要見人呢。你看這地裡,到處都是人,你還是快走吧。」
二狗覺得蘭兒說的有道理,忙扛起口袋,與蘭兒一道朝地頭走去。二狗將口袋放到蘭兒的架子車上,自已從水渠內提出自行車,和蘭兒一同向村裡走去。「蘭兒,今晚,西村有電影,我在村口等你,我有話說。」
「不去,有啥話呀?我不想聽,我有事,我不去。」蘭兒的臉上還是剛才那種粉撲的顏色,沒等二狗說完,蘭兒忸怩著拉著架子車向前走去。
「我不管,反正我在村口等。若等不到你,我就在路上睡一晚。」二兒跟在後面大聲喊道。
蘭兒急了,車子拉的更快了,他覺得這人今天瘋了,反常的厲害。
送蘭兒走後,二狗到家,隨隨便便扒了幾口飯,便倒在炕頭上起愣來。自已和蘭兒從小青梅竹馬,一塊兒遊戲,一塊兒上學,還是同桌,可以說是形影不離。
上初中時,蘭兒個子小,不會騎自行車,每次都是自已騎車送蘭兒上學回家,那種親密無間的感情一直沒有間斷,慢慢地大家都已走向成熟,自已成了一個半大小伙子,蘭兒也已出落成一個花枝招展的大姑娘。這種矇矓的好感早已上升為愛情了,兩人彼此相知已經好些年了。可二狗一直以來也沒敢捅破這層窗戶紙,二狗知道自已家窮,桂西叔絕對不會同意他與蘭兒這樁婚事,他怕失去蘭兒,可這事也不能老這麼拖著吧。
自已家太窮,這是二狗最不願說起的事,可這又能怨誰呀!自已暫時是沒辦法改變的。不管了,這些都不能再管了,兩人感情才是最重要的,蘭兒已經二十三歲芳齡了,二狗能夠感覺出她對自已是真心的,他也愛蘭兒,二狗常常這麼想,他若離開蘭兒可能連活都不想活了,反正沒有蘭兒他不完整。若有一段日子見不上蘭兒一面,他總是心魂不定,老覺得心裡空的慌,沒個著落。這大概就是愛情的力量吧!
以前迫於父母之命,湊活看了幾個,可都不中二狗的意。說實在些,人家女子都嫌二狗家貧,怕過來受罪,二狗左思右想,心裡老毛,成與不成,今晚我得跟蘭兒說清楚。二狗渾身也有了精神,彷彿真要捨身赴義一樣。
二狗一覺睡到下午6點左右,換洗好衣服,像電視上的情侶一樣,將剛買的卡用手帕包好,藏進自已的胸口,朝村路口走去,夜幕開始降臨,二狗健步走到村頭十字路口,坐在樹底下靜靜等著,人群一撥一撥的過去,大多數都是他的小輩門。等了半個多小時,仍不見蘭兒的蹤影,二狗有點急了,蘭兒會不會把地方記錯,不會呀?我們看電影老在這個地方聚會,這可是我們的老根據地了。二狗朝前走走,朝後走走,就是不見蘭兒的影子,二狗有點後悔了,是不是中午的舉動不大合適,傷了蘭兒了,二狗雙腿蘇,蹲在十字路口起牢騷來。
這時,二狗現通往西村的那條路上恍惚有個人影在晃動,誰呀?電影才剛剛開始呀,怎麼會有人回來呢?人影愈漸近了,晃動的幅度特別厲害,可以看出來人特別焦急,依稀還能夠聽見粗重的息聲。再近一看,是蘭兒,二狗顯得特別激動,一股熱血直衝到了腦門,一個箭步猛撲上去,一把將蘭兒擁在懷裡,狂親起來,二狗不在顧慮什麼,他現在才明白,沒有蘭兒他可能真活不下去,二狗覺得自已的血液在加運轉,渾身都在熱,眼眶裡噙著淚水。他暗自誓,這輩子都要對蘭兒好,蘭兒的呼吸顯得異常急促,月光下,那雙汪汪大眼裡不時滴下明亮的淚珠。四周顯得更加寂靜了,天底下彷彿只有他們兩人似的,時間在這一刻凝滯了,沒有語言,二狗覺得似已訴進千言萬語。
兩個人相互促擁了十幾分鐘,彼此卻不願先鬆手,更不願用言語來打破這種幽靜的氣氛。二狗頭腦漸漸清醒了一些,今晚還有比這更大的事呢。緩緩鬆開了雙手,忙從懷中取出一團東西,遞到蘭兒的手裡,蘭兒一邊瞅瞅二狗,一邊用指尖輕輕撩起手帕,藉著月光,蘭兒看到了一隻卡。蘭兒的心裡綻開了花,忙將卡用手帕重新包好,噘起嘴巴在二狗的臉上又親了一口,二狗心中更樂了,拽著蘭兒的手向柿子林跑去。
那裡是他們成長的樂園,今天晚上,林子裡只露出幾絲銀光,林子周圍的空閒地方卻是一片明亮。兩個人肩並肩坐著,平躺在樹下這一段忽明忽暗的草坪上,四周只有些許蟲鳴。二狗先開口:「蘭,我,我,我很愛你,你,你,你願意嫁給我嗎?」二狗的聲音有點哆嗦。蘭兒這還是頭一次聽二狗這麼爽快的說情呀愛呀的話,心裡感覺亮堂堂的,憋了幾年的話二狗終於跟自已說了。
「我,我不願意。那我爹你給說了嗎?」
「沒呢?這事呀!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要問你。」
「我就不願意。」
「我不管,我要娶你,我要讓你過好日子。蘭,你說真心話,別這麼隨便,得說真心話。」
「你猜呢?我剛才是和我妹去看電影,到了電影場,我甩了尾巴才來的。」
二狗有點摸不著頭腦,心裡有點急了:「蘭,你到底願不願意,你得說出來,你該不是嫌我家窮,我沒本事吧。」
蘭兒也急了,皺了皺眉頭:「二狗,咱都說了這幾年了,你難道不瞭解我嗎?」
二狗覺得剛才的話有點言重了,趕緊緩和了口氣。
「那好,明個,我就去讓你大伯到你家提親。」
蘭兒低下了頭,沒有再應聲。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那一團薄幕蒙住了月亮的眼睛。
二狗和蘭兒依舊躺在草坪上,感受著大地的溫度。二狗覺得今晚收穫可大了,他終於得到了蘭兒的心聲。他覺得自已的愛情就像那白天的柿子林一樣,火紅火紅的。他今天也算是邁向成功了,自己多日來積鬱在心中的疙瘩終於解開了,
蘭兒也覺得終於和二狗把這話給攤開了,以後她再也不怕別人說閒話了。這是一個多麼好的開始,可蘭兒一想到自己的家,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為這事,她一個人倒起愁來。
二狗完全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全未在意身旁的蘭兒的表情。
遠處漸漸有了聲響,西村的電影已經完了。蘭兒與二狗趕緊站起來朝村中走去。目送蘭兒回了家,二狗哼著小曲兒朝自家門口奔去。
蘭兒坐在床沿上傻呆著,本來這是一件高興事,她做夢都想與二狗在一起,一起白頭偕老。可這一夜她卻無法入眠。
老爹桂西早些年是一包工頭,錢賺取了好多好多,家中經濟特別寬裕。大哥在外面當工人,二哥是軍隊上的排長,還有一個小妹在高中唸書。自已從出生那一刻起,就一直沒受過窮,吃、喝、穿、戴全都沒愁過。這也是村人們最艷羨的地方。除了這,特別是爹的家教特別嚴,對兄妹四個要求特別高,從不允許自已和別的男孩子約會。自已和二狗的事只能在暗地裡進行,有幾次被爹知道了,差點沒把爹給氣死。爹嫌二狗家窮,說二狗沒有文化,沒有手藝,整天也沒個正經事,就是在村子裡打短工,能成個啥大事。蘭兒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敢說,有時她也覺得爹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打心裡她喜歡的就是二狗,別的男人很難進入她的心呀。
就拿前些日子來說吧!梅姨給自已介紹了好幾個,那可都是頂呱呱的好呀,皮膚又白又嫩,人又聰明能幹,有住房,還在政府部門工作,各方面都沒的說,可蘭兒怎能麼也看不上。蘭兒明白,一個女人,心中只能裝進一個男人,一旦裝進這個男人之後,其它的男人再好,也無法裝進去了。
爹現在在氣頭上,我不與他理會,我畢竟是爹的女兒,爹也最疼我,他一定會同意的。蘭兒嘴角露出了淡淡的一絲笑容。
一連串的雞叫聲把田家屯的人給驚醒了,蘭兒收拾好自已的房間,將院舍內外又清理了一番,就坐在門口等候,不時還到門外去張望。蘭兒的娘與爹覺得女兒今天有點不大對勁,老愛往門口張望,就想問一下,可蘭兒守口如瓶,對自已的父母也未透露支言片語。
蘭兒在家守了一個上午,也沒見村東頭有人過來,蘭兒有點傷心了,是不是二狗哥不喜歡我了,又突然變卦了呢!她坐在窗前暗暗流泣。這時,蘭兒突然聽到門有人咳嗽,是大伯的聲音!蘭兒趕緊拭乾眼淚,迎了出去,爹與大伯坐在門閒聊了幾句,又走了,對於蘭兒與二狗的事情竟隻字未提。蘭兒有點按捺不住了,整了整衣服,逕直朝村東頭走去,經過二狗家時,蘭兒意外的現二狗家門緊鎖。
一問鄰居老枯叔才知,二狗他爹昨夜突然病,已被送進了醫院,二狗和她娘陪護去了。蘭兒顯得神情很是不自在。
沒過幾天,只見村中二狗家門口停了一輛白色救護車,二狗穿白帶孝跪在門口。蘭兒明白了,二狗他爹歸西了。
東叔和幾位老鄉親忙裡忙外,幫撐了好幾天,總算將此事完結。
二狗自打他爹去世之後,整個人全變了,恍恍惚惚的,又像著了魔似的。蘭兒看在眼裡,卻急在心裡。這些日子,她心裡也不是個滋味,晚上睡不著,早上起得早,許多時候天還黑呼呼的。蘭兒總覺得心急得慌,每天天未亮起來就收拾家務。
有一天旱上,大概5點左右吧。蘭兒推開自家的門,突然瞧見田宇伯的大兒子田堂正拉著一車磚從門口經過。以後,沒幾天,只要蘭兒起的旱,就能看見田堂,拉的不僅有磚,還有鋼筋、水泥。她也沒有當回事。
因為田堂哥在學校幫人搞修建,是工地看護者。田堂這人本身就不地道,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賭博、打老婆、抽煙、喝酒樣樣都通。家裡窮得叮噹響,一年的糧食沒收下幾天就賣光了,老婆孩子還得在丈母娘家住。田宇伯對這是知道的,他也管不下。蘭兒想,每天這麼早運送東西,肯定是偷的。
下午,蘭兒又到村東頭去逛,在路上恰巧碰上二狗,將這幾天所見之事盡數給二狗說了。二狗的神情豁然開朗。
「怪不得他這幾天特別張狂,原來是在橫財。蘭,你可得把家看好,你家可是富戶,這幾日,老有賊偷咱們村的東西呢!咱倆的事等我守孝滿了再說吧!還得讓你再等等。」
「沒事,二狗,只要你真心對我,等多久我都願意。不過,你可得照顧好你,身子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
「嗯!你也一樣,回去吧!」
蘭兒與二狗分別之後,天天守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等著二狗守孝時間的結束。
東叔忙完了二狗他爹的事,又忙自已田里的農活,整天累得夠嗆,這一日,鄉上來人了,是張鄉長,領著一號子人馬直接奔東叔家地裡。
張鄉長告訴東叔一個好消息,縣上給你們村送來了一台新式水泵和一萬塊錢的打井款,聽說是你們的田大局長給辦的呢!
東叔這些日子可真忙糊塗了,把這檔子事倒給忘了。一聽「水泵」二字,心中「嘩」的亮堂起來,看著遠處「通通」的東風車載來的水泵和那一張張「噌」新的人民幣,東叔甭提有多高興了。
送走張鄉長之後,東叔一面聯繫縣上的鑽井隊,一面組織村人卸水泵。逢人就誇田局長的好:他可是我們村的大善人呀,我們得好好感激他。
鑽井隊的人幹活可真麻利,不到2o天的時間便把水井給打好了。由於縣上分配的任務重,還有幾個地方正在籌備這事,就留下兩個技術人員指揮村人安裝水泵。
二狗與田泥、田煥叔等一起加入了安裝水泵的行列。大傢伙每天都起的特別旱,睡得特別遲,幹活還特別賣力。這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田泥、田煥叔一提起來年的好收成,心裡頭特別樂。二狗這些天也高興了許多,和大夥兒在一起,什麼煩心事全都忘了。大夥兒一邊安裝水泵,一邊逗笑,根本看不出有半點累字。
「噯!二狗。」田煥叔先搭訕道,「你和桂西家那三女子該成了吧!都這麼大的人了,啥時讓我們喝喜酒呀!」
「是呀,二狗,都不小了,結了也就有了家了,也就定心了。等以後再生個胖小子,也讓你niang樂呵樂呵!」
東叔坐在一旁開懷大笑:「對了,這事你可得快點辦。還有一件事,我差點給忘了,中午,鄉黨委要來人,考察你,你要成為預備黨員了。你可是我們黨的新生力量,這可是大事,中午吃完飯來我們家旱些。」
「嗯!我知道了。」二狗回答特別響亮。
「可不敢胡說,要一板一眼。」東叔又補充了一句。
「村長,聽說村東那個聾子李領了個啞巴婆回來了,還帶回一個十七八歲的娃子呢!有這事嗎?」田余叔岔開了話題。
「有啊,有啊,我聽我娘說,那婆娘人可伶俐的很呢!那娃子也不是親的。」二狗順勢迸出了答案。
「怎麼會不是親的呢?」
「聽說,啞巴婆老家了洪水,那個娃是從水裡漂來的,當時也不過半歲,可整壞了啞巴婆了。她呀,從此再沒結婚,就一把屎一把尿的撫養這孩子。後來聾子李到她們那兒去算命,聾子李初到她們那個地方,混口飯都不容易,啞巴婆看他可憐,時常送些飯給聾子李。再後來,這事就成了。」
東叔邊下石管子邊歎道:「一家三口人,就靠聾子李算命掙錢,又沒個其它活路,也不好過呀!你們以後可得常去幫忙呀!」
「包在我一個人身上。」二狗答應的特別爽快。
「村長,你瞧這二狗,一聽說上面考察,覺悟可是高了許多呀!」
「是呀!真是孺子可教呀!」
「你們這話可不對,這二狗可一直都這麼好。要不,我還不敢給他當入黨介紹人呢。」
大夥兒說說笑笑,笑笑說說,日頭很快已上三竿。大家趕緊回去吃飯。
中午,二狗吃了兩碗乾面,喝了一碗麵湯,就跑到東叔家去了。
剛進家門,就瞧見幾個幹部模樣的人雙腿盤在炕上吃飯,一個胖子,一個瘦子,和東叔正說打井一事呢,三人樂的心花怒放。東叔一見二狗進來,趕緊招呼過來一起吃飯,經東叔介紹,這兩人都是黨辦的,胖的姓李,瘦的姓張,見了面隨便寒暄了幾句,二狗就到東叔的裡屋去和鐵蛋看電視。
飯很快吃完了,東嬸收拾好碗筷,用抹布擦乾桌子。東叔叫東嬸到裡屋喊二狗出來。
東嬸忙停下手中的活計,走進裡屋,輕聲對二狗說道:「二狗,你叔喊你哩!快去吧,這兩人是衝你來的。」
二狗二話沒說,整整衣領,健步進入客廳。
那胖子正襟危坐,瘦子坐在一旁用筆記錄著。東叔見二狗進來,忙迴避。
胖子問了好些問題,有的二狗知道,有的二狗不知道,知道的他對答如流,不知道的他撓撓頭也就過去了。當問及今後的打算時,二狗突然道出了一句「為人民服務」,這可是他從黨章上記下來的。兩人會意的笑了笑。又喚東叔進來,詳加問及二狗的具體情況,東叔對二狗十分瞭解,好話多說那是自然的了。二狗走出去之後,覺得渾身輕鬆了許多,裡面的氣氛太嚴肅,如臨大考一樣,連口大氣都不敢出,現在倒好多了。
應酬完這件事後,二狗和東叔去泵上安裝水泵。這兩個人還要在村子裡對二狗進行考察。
下午四時左右,從公路上突然開過來一輛出租車,不偏不歪停在東叔他們跟前,車門打開後,走下兩個人來,原來是七伯與七嬸,二狗感覺特別驚訝。東叔、田泥、田煥等紛紛與田大局長握手,也說了許多感謝的話。臨別時,又與大家相互握手,還給東叔留了一個電話號碼,說若有事,別瞎跑了,打個電話就行了,村裡的事也是自已的事。
田大局長走後,村裡人鬧活了好一陣子呢,沒有一個人不說田大局長好的。田泥、田煥、田余這弟兄幾個可神氣了好幾天哩。大夥兒幹勁十足,特別是二狗,嘴裡盡瞎胡扯,不停還念叨:「我若當官,就當七伯這樣的好官、大官。」這可沒把大傢伙給笑死。
安泵工程還在繼續進行著。一日下午,大夥兒正要散工,這時田泥嬸來了,說大媳婦帶著孫子回來了,要田泥趕緊回去。
田泥叔兩個小子,大小子田牛在四川開飯館,二小子田豬在西安開汽車。田牛運氣特好,開飯館不到兩年,就了,後來正碰上辭職不幹的川妹子春燕去他開的飯館打工,這兩人呀一見鍾情,不到一年,也便結了婚,還生了一個女娃。因為娘家近,兩人一直沒有回來,就在四川娘家蓋了一座二層小洋樓,日子倒也過得舒坦。可是這些對於田牛來說,心中老覺得不痛快,自已的家畢竟在陝西,而不是四川,葉落總得歸根,於是打算在老家也蓋一套房,春燕本是當地農校畢業,畢業之後當了一年獸醫,因為嫌活太髒,太累,所以辭職不幹,她也是一有文化之人,賢淑而通情打理,非常明白丈夫的心思,也便答應了下來,決定由她兩人出錢,讓父母在陝西老家再蓋一座。兩人打了好幾次電話,事情協商好後,從銀行匯去了四萬塊錢。
泥叔和泥嬸何嘗不希望這樣呢?自已的娃像給人家生下了一樣,從來還沒享過一天的福呢!有了房子,孩子也就有了根了。自已也能逢年過節見著兒子和孫女了。
泥叔和泥嬸寫了申請書,東叔就給在村子的南面新辟了一院莊基地。
春燕覺得讓田牛回來蓋,這太不現實,這麼大的一個門面還得有人支撐,小兩口在電話裡好話說盡,才算把心安下了。這可把個泥叔、泥嬸給樂壞了,他們村可還沒有人蓋小洋樓呢!自已這可是第一家,這回可體面了。兩人的心勁特別大,備好材料,尋了二十幾號人,便破土動工了,說也真快,不到兩個月,一層半的小洋樓也便平地而起了。
雖說房是蓋好了,可思念兒子、兒媳、孫女的心卻更切了,泥叔今年正月準備給二小子田豬娶媳婦。打了好幾次電話催田牛趕緊帶上媳婦娃娃一起回來。要不是田牛結婚,春燕怎麼會這時候回來呀。
田泥叔回家之後,大伙也便散去。
第二天,二要上二狗他舅家去,旱上鍋裡多煮了些麵條,晾在案子上,旱旱就走了。臨走時,交代二狗要按時餵豬,面晾在案子上,中午用開水一溫,就可以吃了,二狗笑著應和著。
二狗他舅家離二狗家不遠,走路也就半個多小時,農家人走慣了,這不算太遠,二不會騎自行車,照平常,二狗絕對要騎車送娘去的。可安裝水泵這事特別緊,只好讓娘步行遊舅家了。
活一直幹到下午兩點,二狗回家按照娘的吩咐先餵豬,然後用開水將面一溫,絆上調料,也便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下午的活一直幹到晚上八點,可安裝泵管時,少了一些配件,因為秋活緊,東叔想提旱安裝好,就讓二狗趕緊進城去買。二狗連家都未來得及回,就騎上自行車一路朝縣城蹬去。進城時,天已近黑,問了幾家五金商店,都說沒有這種配件。街上的路燈照得縣城通透亮。東尋西問,最後終於在南環路十字綜合商店買下了水泵的配件,這時已快十點多了。
二狗趕緊掉轉車頭朝家奔去,肚子也已「咕嚕」作響。出了城裡,夜色漸濃,路上行人稀少的厲害,二狗心中有點毛。路旁的電線桿上不時傳來貓頭鷹的尖叫聲,二狗嚇得渾身直打哆嗦,腳蹬得更快更利索了,好不容易趕回了家。
二狗剛要開門,現屋內有微細的燈光,那好像是手電簡的光,是不是母親回來了,可一看那掉在門上的鎖子還在,二狗開始警覺了,有賊。
二狗從門縫裡向裡瞅去,藉著那晃動的微光,二狗看見有幾個人在豬圈裡幹什麼,還有一個細高個的人在旁邊指揮。手電光忽然晃到了那個細高個人的臉上,二狗終於看清楚了,那是田堂哥。
二狗牙都氣裂了,兩排牙磨得咯咯作響。想開門,可雙手卻顫抖的厲害,整個身子癱軟在了地上。等二狗再次爬起來時,院子裡已沒了燈光,也沒了聲響,只是黑漆漆的一片。二狗趕忙開門,朝後院豬圈跑去,豬已不見了蹤影,用火柴擦燃一看,滿地都是血,豬是被捅死後架出去的。二狗艱難的挪動著步子,走到娘的房門前,門還鎖著,娘還沒有回來,二狗連飯都沒有吃,躺在沙上低泣起來。不到半袋煙的功夫便睡著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二狗早已坐在了派出所李所長的門口,李所長剛進辦公室,二狗就撲上前,大哭起來,把個李所長可嚇壞了,忙問出了啥事,二狗便將昨晚之事通通報告給了李所長。李所長讓辦公室的小王作好記錄,又讓二狗在最後簽了自已的名字,又將二狗好好安慰了一番。李所長送走二狗之後,他們已經部署這次抓捕行動了。
中午,二回到家,見此一幕,差點沒被氣暈,在鄰舍們的好心勸說之下,才算了事。
下午,村口停著一輛出租車,一直在那兒停著,村人們覺得挺納悶,可也沒人在乎,也就沒當一回事。第三天一大旱,大家才得到消息,田宇大兒子田堂被派出所抓走了。又過了幾天,又傳出一些消息。上一次也是他夥同其它一些地痞流氓干的,這可把大家給氣壞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這壞東西咋整起自家村的人呢?大家一個個攥緊拳頭,幾欲衝到田宇家鬧事,都被二狗給勸住了。
又過了一天,不知是誰傳的消息,說這事是二狗給報的案。下午6點左右,二狗正在自家門口與娘閒聊,田宇和婆娘就衝了進來,破口大罵了起來:「二狗,你這娃是個啥東西呀,怎麼能窩裡鬥,去告你大哥呀?你這不是把他往火坑裡推嗎?」二一面寬慰大哥和大嫂,一面責罵二狗不該如此魯莽,畢竟是一家人呢?要不是大伯、大嬸平常照顧,她娘倆這人可怎麼活呢?大伯挽起袖管,要與二狗絆命。將個光頭直戳戳向二狗衝去,在鄰人的阻擋之下,大伯大嬸才勉強回家。
二狗一個人鑽進屋裡,跪在爹的靈位前,一骨碌全數倒了出來。邊說邊嚎啕大哭起來,爹的靈位就擺在跟前,那哭聲慘得嚇人。
東叔聽到這事,跑到田宇家把田宇兩口子狠狠訓斥了一頓,才算把事壓了下來。東叔等人又來到二狗家,將二狗安慰了一番,此事才算了結。這以後,兩家人就像仇敵一樣。
田堂認罪態度較好,招認了這幾次盜竊案的主要過程。又將那一夥人全數糾了出來,所有的犯罪嫌疑人均在數日內盡數歸案。
村子裡又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