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奇人傅漢卿跳下馬車時,每個人都覺得,天地為之一暗,只因為,人世間的所有的光華都已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
只不過普通的一身布衣,只不過閒閒散散披了一頭長髮,說是不修邊幅,倒不如說是因為時間太緊,剛洗過的頭髮,還來不及束好,更加沒有機會做任何其他的修飾。
他只是就這麼簡簡單單跳下車,走到了傅青麟身邊,於是,那錦衣華裘,絕世俊美,在任何場合都是眾人目光焦點的梁國第一美男子豈止是黯然失色,簡直就是在一瞬之間,沒了顏色。
他輕輕一掌,彷彿渾然無意,拍了拍傅青麟的肩膀,然後微微一笑:「你沒事了,可以走了。」
沒有人發覺他這句話不合情理,因為,在場諸人,大多已失去思考能力了。沒有人的眼睛能不定在他的身上,沒有人的思緒能不在這一刻停頓。
只除了……傅青麟。
只有傅青麟才能感覺到,就在剛才那簡簡單單的一拍之間,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侵入他的體內,轉瞬間便把他體內纏綿不去的軟骨散逼得消逝無蹤,令得他四肢百脈,仿似有無比充盈的力量在沸騰燃燒。生平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好過。他很清楚地知道,只是在剛才一瞬間,不但他體內的藥物被去盡,就是任督二脈都已被打通,不止內力大增,就是從此再練武功,也是事半而功倍了。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簡直太過不可思議了,這怎麼可能呢……
他怔怔地望著傅漢卿,眼見傅漢卿在他肩上一拍後,就要往後退開。他啊得叫了一聲,竟是一躍而起,叫道:「你是誰?」
傅漢卿淡淡笑一笑:「如果從輩份上算,我應該是你的叔叔。」
原本中了軟骨散,動彈不得的人,竟忽然行動自如,這種驚人的事,都無法讓其他人的目光從傅漢卿身上轉開,只有傅卓上前一步,面對梁王,深施一禮:「陛下,臣這就把他留下,請容臣帶走青麟。」
梁王目光怔怔得望著傅漢卿,怔怔得點著頭,他或許聽到了傅卓的話,又或許並沒有,他或許知道自己答應的是什麼,又或許根本已不在乎自己答應的是什麼。
左伯倫勉力晃晃頭,恢復了一點思考能力,張張距,想要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出來,無論如何,面對傅漢卿這種不屬於塵世的極至之美,根本沒有理由,再強留傅青麟了。
因為傅漢卿的出現,整個殿宇一片寂靜,彷彿所有人都放輕了呼吸,放緩了心跳,不敢再輕易發出一絲聲音,所有人的心神,整個的氣氛,都似已在無形中受到控制,直到一聲忽然而起的大叫,打斷破了這奇異的沉寂。
「不行,不能讓他成為送給宗主國的禮物。」
左滌塵比任何人都痛恨傅青麟。
同屬梁國三大世家,然而,受人尊重的,被萬人傳頌的,被百姓嚮往的,從來都只有在戰場上佔盡風彩的傅家。而被人輕視的,受人憎恨的,遭人非議的,永遠都少不了左家。
是啊,傅家英雄輩出,傅家血戰沙場。而左家算什麼,不過是世代弄臣,陪皇帝嬉笑作樂的小人,主上本來明明可以做天下明君,都是被左家的人帶壞了。
提起左家,世人理所當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有誰知道,要做上位者的近身伴從,有多少苦楚傷痛。左家也有那金尊玉貴的小公子,只因在宮中陪伴王子時,不能迎合上意,便被生生杖死。左氏宗族,還要自認教導不嚴。
當傅家的孩子僕從如雲,被嬌婢美姬所環繞時,左家的公子,卻要在王族子弟身邊做下人,低眉順眼,時時看人眉高眼底,猜測主人的心意。
當傅家的孩子邊關立功時,左家的公子,卻要為闖禍的王子擔罪,替偷懶的殿下做功課。
當傅家的人,功記史冊時,左家的人,又因為國王納妃選秀建宮遊樂等等事,多出一項項罵名。
王上做了多少惡,都是陛下聖明,壞的,肯定是誘使主上往邪路裡去的左家人罷了。
所謂天子第一近臣,所謂世襲陪王伴駕之人,說到底,不過是國王的替罪羊。
得到了榮華富貴的同時,也注定要擔下一切罪孽。
在人們輕蔑左家的人貪圖富貴時,有人會在意,左家子弟,也會有志向,也會有期盼嗎?
在人們稱讚傅家的少年文武全才時,有誰知道,左家的兒郎也同樣學文練武,而他們所有的技能,都只不過是為了給帝王取樂,替王子應付考試,永遠沒有機會一展抱負。
左滌塵正年少,年少的他,還有著少年的理想,少年的雄心,少年的志量。他曾比所有的表兄弟們都要勤奮地學習一切知識。皇宮的藏書,他無不通讀。十八般兵刃,他樣樣精通,他自問擁有飛的翅膀,卻永遠沒有展翼的機會。
他恨傅青麟,當他困在小小宮宇中時,那個與他同歲的少年,已叱吒風雲。當他懷著對命運不公的怨恨,在人前對帝王伏首時,那白衣錦袍的英俊男子,總是遠遠得,用那樣居高臨下,那樣冷嘲不屑的眼光望向他。
他姓左,他生在左家,這是他的罪嗎?這是他所有父輩的罪嗎?
沒有他們姓左的,國王就不會縱情聲色嗎?就不會大選秀女嗎?就不會肆意建造宮室嗎?沒有他們左家,梁王就敢於對抗宗主國,而不把傅家的美男子獻上嗎?
或許,這件事不是他們左家推動的,但難得,能有機會,如此羞辱傅家最驕傲的少年,讓傅家長房嫡子,第一繼承人,落到他一向看不起的左家人手中,做為禮物接受調教,左滌塵心中充滿了一種怪異的滿足感。
然而,難得天上掉下來的報仇機會,就又這樣,輕飄飄飛走了。
傅家交出了一個真正天下無雙的美男子,換走了傅青麟。
那個叫傅漢卿的人,的確擁有世人連想像都不能想像的美貌,然而,他畢竟不是傅青麟,不是代表整個傅家傳承與希望的傅青麟,不是代表著傅家全部驕傲與尊嚴的傅青麟。
對左滌塵來說,能任意玩弄羞辱象傅青麟這樣高貴,並且一向看不起他的人,才是人生最大的滿足。
所以,在梁王應諾要讓傅青麟離去時,左滌塵失控般叫了起來:「不行,不能讓他成為送給宗主國的禮物。」
所有人聞言望向他,左滌塵也不慌張,伸手一指傅青麟:「傅公子原本中了軟骨散,動彈不得,轉眼間,卻又能起坐自如,應該是受剛才一掌之助吧。」
傅漢卿淡淡點頭:「是,是我剛才助他驅除了藥力。」
有了他的回答,眾人的心思才略略恢復正常,全都怔了一會兒神,才能真正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然而,也都不由自主,或是暗打一個寒戰,或是倒吸一口冷氣。
沒有運功行氣,沒有凝神貼掌,只是渾若無事地輕輕一拍,就在不知不覺間驅盡毒力,這到底是怎樣的力量。
左滌塵冷冷望向傅漢卿:「如此強大的武功,若是就此獻給宗主國,讓他常伴帝側,萬一弄出什麼事來……」
傅青麟冷哼一聲,怒視左滌塵:「你想幹什麼?」
傅卓及時出手,按在兒子的肩上,以確保兒子不會因為憤怒而失控地衝過去:「如此,左公子以為當如何?」
左滌塵微微一笑,恭敬地道:「請恕侄兒無禮,侄兒以為,若為了國家好,要麼仍留下傅公子,要麼,就乾脆廢了此人武功。」
「你敢……」傅青麟怒喝了一聲,竟是在父親的力按下,猶自踏前了一步。
在場幾個梁國最高的實權者淡淡的目光只在這梁國曾經的第一美男子臉上略略一轉,便又移開。到底還是少年啊,到底依舊天真,到底仍然有著那不合時宜的熱血與盛氣。
傅漢卿也只靜靜地看了看他,這個小侄兒,其實在很多年前,他是見過的。
那時,他還是個剛剛出世的嬰兒,粉團一般,人見人愛。傅家上上下下,都將這長房嫡孫,當做珍寶,輪番搶著抱。他一個無人在意的小小孩兒,只能遠遠看著,那被眾人捧在掌心的嬰兒。
那時,他還是個剛剛學會走路沒多久的孩子,奶聲奶氣,牙牙學語,尚不懂人世的紛爭,身份的懸殊,隔著老遠,搖搖擺擺向自己走來,張開小小手臂,用軟軟的聲音喊:「抱,抱……」
再然後,傅漢卿就被關進那高高的圍牆裡,等到再一次走出來時,只是為了用自己,來換回這傅家最珍貴的少年。
這麼這麼多年了,他無非是吃吃睡睡混沌度日,那多年前,曾用軟軟聲音,喊過他叔叔的孩子,已長成這般英風年少。
他淡淡移眉,望向左滌塵:「若能保證讓他離去,要廢我武功,也是無妨。」
他說得如此輕淡,彷彿只是答應請別人吃一頓飯那麼簡單。
不可置信的目光紛紛望來,然而在隱約的驚疑之中,又分明有著如釋重負的輕鬆。
過於強大的力量對於上位者來說,從來都是一切不安的根源。
無論如何,一個人有著如此的容貌,注定要成為高高在上者最鍾愛的人,不管出於哪方面考慮,沒有人願意任自己玩弄的男寵,會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也同樣不會有哪個國王有這種膽色,把擁有如此強大力量,足以引發無盡變數的人,送到可以影響他們舉國存亡的宗主國去。哪怕被選中的人不是傅漢卿而是傅青麟,所得到的待遇都不會有異,不是軟骨散,必是化功丹,絕不可能送給上國一個活蹦亂跳,上馬下馬,都英雄八面的傅家小將軍。
但同樣的,也沒有人能相信,有人會如此輕淡地看待自己的武功。
可是,傅漢卿是真的根本沒把武功放在心上。說起來,也是別人誤會了,他有的,不過是一身吃飽了睡,睡醒了吃,沒費精神與力氣,連睡覺都能自然增長的,詭異到極點,偏還強大到極點的內力罷了。至於武功……這種東西,他只聽過,沒練過,也從來不曾擁有過。內力雖然強大,但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東西,誰能指望有人能夠珍惜呢。更何況,他所練的內功心法極奇特別,就算被廢了,只要沒有被震得全身經脈盡斷,他照樣能在一呼一吸,日常飲食起居的普通生活中,再不費力地慢慢練回來。至於在失去力量其間的自保問題,傅漢卿更是不怎麼在乎的。可憐當初小容費心為他研究出如此神奇的功法,用在傅漢卿身上,實在大大浪費。從第四世,到第六世,連續三世,天下無雙的內力都無法讓他真正保護自己,他永遠也無法使用這強大的力量去傷人,即使明知會受傷害,即使明知,不是對方倒下就是自己倒霉的情況下,他依然不能做到自由控制力量傷害所有試圖傷害他的人。內力只能起到威懾作用,一旦威懾無用,真動起手來,他可能連街邊一個普通潑皮都打不過,很多時候為了拚命控制體內的力量不要傷人,往往把自己整得焦頭爛額。在這種情況下,指望他會好好珍惜這一身天下第一的武功,根本不可能。
只是,這樣的內情,自是無人瞭解的。所以在一眾不可置信望向他的目光中,以左滌塵的眼神最是銳利:「你內力如此高深,只怕縱然是化功丹這一類的藥,你一入口也立刻逼出體外了吧?」
傅漢卿悠然負手,仿似漫不經心地道:「我可先卸去內力,你命宮中高手以銀針制我奇經八脈,斷我氣機,再點破我氣海穴,然後,你再覺得什麼化功藥物可靠放心,就讓我吃什麼,這樣……」
他懶洋洋掃了眾人一眼,眉目之間,彷彿已有些不勝其煩,恨不得這無聊的一切,快些結束「你們放心了嗎?」
這一天,傅青麟的世界,天翻地覆,這一天,傅青麟看盡了背叛與出賣。
他本是傅家長子嫡孫,天潢貴胄,天之驕子。從他出生,就注定了所有的陽光都屬於他。而他,也從來不是錦繡叢中,溫柔鄉里甘度一生之人。從小就習文練武,時人以神童相稱。年紀幼小,便已為國家立下許多功勞,傅郎美名,傳於天下。便是大王太后,也時常相召,常有賞賜,說起青麟,無不是笑容滿面,看他若子侄一般。
年少的他,以為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屬於他,年少的他,曾立下志願,要為家族,為國家,為百姓,獻出他一切的力量。
年少的他,還有著夢的翅膀,還有著飛翔的心,還有著火熱的血,飛揚的志。
然而,這一切的美好,就一日之間,便再也無處尋覓。
那一天,他白馬白衣揚金鞭,在一片燦爛陽光下,奉旨入宮。他是宮中最受歡迎的少年臣子,他有騎馬進宮之特權,他是大王最常誇獎的子侄。
面對他自小發誓效忠的王,處在那無數次進見的宮殿中,依然是如舊的平身賜座賜茶,不同的是,一杯茶之後,那屠龍搏虎之力,便如流水而逝。不同的是,那永遠笑意慈祥口口聲聲說,疼愛他如疼愛自家子侄,時時滿目欣賞,望著他說,將來必要大大用他的王,苦口婆心,開始為他講解宗主國的意願。
不同的是,那個總是說和自己情如兄弟,時常約自己去玩耍,從不對他擺架子,動則拉著他的手說將來繼位後,大事皆需仰仗他的太子,在旁邊,滿臉帶笑地勸他要以國事為重。
不同的是,那個永遠溫和微笑,不管自己如何飛揚任性,也總是為他打圓場,每次自己與他的兒子吵架,總是把兒子痛罵一頓,卻對他細加安撫的左世叔在旁笑得悠閒自在,站在一旁,不斷地對他說起,家國之義。
不同的是,那個從小和他鬥到大,從來看他不順眼,他也同樣看不順眼的左滌塵,在三人之後,用那樣森冷而得意的目光望向他。做為王家近臣,專門負責王族歡娛之事的左家公子,很久以前,就開始掌管調教宮中孌童的差事。這個自己從來看不起的傢伙,將要肆意玩弄他的身體,折辱他的尊嚴,以便給宗主國,送上最完美的禮物。
一夕之間,他的世界完全崩塌了。所有的光明變做了黑暗,所有的幸福,只餘痛苦。
他是傅青麟,傅家長孫,傅氏一族的繼承人,從他懂事那一天,他就立志,要為他的國家,為他的君主,獻出他的生命,和忠誠。直到這一天,他才明白,原來,他愛了十幾年的國家和君主,其實從來不曾愛過他。
好一個家國之義,好一個國事為重。
就在他暗暗立下死志時,轉機卻出現了。
那個只看一眼,就叫人一生不能忘懷的人,那個輕輕一掌,重新把光明與力量交還與他的人。那個微笑著輕輕說「如果從輩份上算,我應該是你的叔叔。」的人那個抬眼望向左滌塵,淡淡說「若能保證讓他離去,要廢我武功,也是無妨。」的人,成了救他出苦海的生機,那個人,將會代替他,留在那污穢與醜惡的黑暗當中。
而他,唯一的念頭,只是不可以。
他不記得他是誰?他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但是,他覺得,不可以。
不可以……
在他已知道被出賣被傷害被背叛,原來會這麼這麼這麼痛時,不可以已再讓另一個人遭出賣遭傷害遭背叛。
即然他痛恨別人舉著為國家好的旗幟,把他自己出賣時,他又怎麼能因著為自己好,就要將旁人出賣。
這個人說,我應該是你的叔叔。
即使他不記得了,但,即然,那人是親人,即然,那人也是傅家人,那麼,就不可以眼睜睜看他被傅家交出去。
梁國出賣傅青麟,而傅家出賣傅漢卿。
梁國說,為了國家好,所以,傅青麟,你該去犧牲。
那麼,傅家是不是也同樣對傅漢卿說,為了傅家好,為了我們的希望,我們的繼承者,你去代他受罪吧。
不,不,不,這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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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麟想衝上前,想要阻止,然而父親那忽然扣緊脈門的手,以及在他毫無防範時,完全侵入他體內的強大真力,在轉瞬間,讓他失去了動作與說話的能力。然後,在父親與國王的一番禮儀對答後,他被生生拖出了宮。
傅卓一直死死扣著兒子的脈門,一出宮門,就上馬疾馳,馳出城門。城外,早有傅府家將數百人整裝列陣。傅卓猛力把傅青麟自馬上推下,厲聲道:「立刻快馬加鞭,到軍中去,為防有變,除非有我的親筆信,否則就算是大王的旨意,你也不准離開軍隊。」
傅青麟大叫一聲跳起來:「父親,你不能……」
傅卓居高臨下望著他,冷冷道:「你現在趕回去也沒用,他的武功應該已經被廢了,你打算再次用你自己,用整個家族的未來,去換回一個廢人嗎?」
傅青麟怔怔站了一會兒,望著他的父親,臉色一點一點白下來,然後一語不發,轉身上了馬,四周眾家將立刻圍護在他的身旁。
傅青麟沒有再回頭,一抖韁繩,縱馬奔馳。四周都是馬蹄聲響,無數家將隨從而行。
他沒有停留,沒有回頭,只是慢慢地把第一根手指握緊,在心頭一字一頓地發下誓言,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
傅漢卿的奇經八脈被銀針鎖住,那一針針紮下,應當都是徹骨之痛,在漫長的制脈過程中,傅漢卿卻只是懶懶坐著,並沒有什麼痛楚的反應,即不呻吟,也不痛叫。等到一干高手,滿頭大汗地退開,臨走用眼神一再保證自己圓滿完成任務,其他高貴的大王王子們,只怕根本就在懷疑,那些針根本沒扎准位置,無關痛癢。
而在整整一個時辰的制脈中,傅漢卿開始還有點精神,漸漸竟不知不覺閉上了眼,倒似睡著了一般。就連最後左滌塵一指點破他的氣海,他也沒有睜開懶洋洋閉上的眼,僅僅只是略略皺了皺眉,彷彿只是睡夢中稍有不適。到最後,左滌塵不得不流著冷汗,用力推他。傅漢卿簡直就像要趕走吵他睡覺的蚊子似的,只是無意識地揮揮手,略略調整他在椅子上的姿式。
所有人目瞪口呆,不得不懷疑,他們目前做的事,到底是廢人武功,還是請人在這裡休息睡覺。
左滌塵把嘴湊到傅漢卿耳邊,大喝一聲:「你給我起來……」
傅漢卿被驚得一震而起,兩眼有些迷濛,低低驚叫一聲,迷迷糊糊抬起頭,望著左滌塵:「結束了嗎?」
左滌塵面色鐵青把一整碗黑乎乎的藥遞過去:「喝完它就結束了。」
傅漢卿連眼也沒完全睜開,一手接過,看都不看就一口氣喝完,然後往左滌塵手裡一遞:「好了嗎?」
看那表情,是只要左滌塵說一句好,他就即刻閉上眼接著睡。
左滌塵面目扭曲,一把揪起他的衣裳,怒喝一聲:「你給我認真一點,我們這是在廢你武功。」
「我知道啊,可是你們用的時間太長了,我太無聊了,休息休息一下也沒關係吧。」傅漢卿答得漫不經心。
左滌塵氣得全身發抖,平空生起從來不曾有過的挫折感,猛得把傅漢卿往後一推,怒氣沖沖退到梁王身旁「陛下,微臣有一個小小建議?」
「何事?」
「此人之美,天下無雙。上天即將如此尤物送到陛下之前,陛下又豈能辜負上天的美意,何不先行……」
左滌塵的話,傅漢卿聽得迷迷糊糊,漫長的廢武功的過程,實在讓人會情不自禁地打磕睡,而一個明明睡得很舒服被突然叫醒的人,總是會有一瞬間,很迷糊的。所以,左滌塵雖然故意把聲音提高,想讓傅漢卿聽到,但傅漢卿也只模模糊糊聽到前半句罷了。
不過,有的話,其實也用不著聽得太清楚,就可以猜得到。特別是當傅漢卿用力晃了晃頭,抬眸看向一眾梁國最高貴的人物臉上眼中,那無可掩飾的垂涎表情時。
他們此刻想的會是什麼呢?
第一世的阿漢,會迷茫而不解地問,你們怎麼能把人當禮物,你們怎麼能這樣對待為國家立功的人,你們不知道人生而自由,人擁有尊嚴嗎?
第四世之後,阿漢就再也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了。
第七世裡,傅漢卿已經可以僅僅一眼,就大至猜出面對他的人,在想些什麼?
他其實依然不懂人心,只是看得太多,歷得太多,依例類推,也不會太出意外了。
梁王在想什麼?這樣的尤物,反正是要送出去,任人做的,不如先由我來嘗嘗鮮?
太子在想什麼?父王用過之後,總不至於對我太小氣吧,反正用一次也是用,二次也是用。
左伯倫在想什麼,沒準是,主子用過之後,會不會也賞臣子一點呢?
傅漢卿微微側側頭,淡淡笑笑。他很懶,所有辛苦的事都避之唯恐不及。他無心上進,他隨遇而安。但有的事,他多少還是有些厭惡的。雖然以他的性情,不至於非常積極得反對,但要是不用太費力而能夠避免讓人不喜歡的事,那又為什麼不做呢?
多年前,在那庭院深深的傅府,一個小小年紀,卻已美麗無雙的孩子,又是如何,即不太費力,又在一眾心懷叵測的族兄族叔手中,巧妙得以自保,最後進入那一片清淨之地的呢?
傅漢卿微笑,今日的他,已經不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叫做阿漢的,什麼也不懂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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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我誤會了。」傅漢卿喃喃自語。
「你誤會了什麼?」左滌塵冷冷問。
「我一直以為,獻給宗主國的侍寵之人,必然是要身子乾淨的。」傅漢卿慢慢地道「原來不是啊?」
他抬頭望向眾人,微微地笑:「原來,我們的宗主國,自有上國氣度,一點也不介意與下屬小國的君臣,分享枕邊人,絕對不會為這種事生氣,更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鬧得兩國不愉快啊。」
他點頭,恍然大悟地說:「原來一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上國之腹。」
眾皆愕然,直到這時,所有人才忽然想起,獻給那荒淫無度卻又殘忍刻薄的上國國主的人如果不是處子,將會引發怎樣的災禍。然而,這種幾乎是最簡單的常識,剛才他們在面對傅漢卿的時候,竟是完完全全沒有想到。甚至於在左滌塵提出建議時,每一個人,都燃起瘋狂的**。
所以,當傅漢卿看似渾然無意,掀開眾人不自覺中故意忘懷的大患時,幾乎每一個人都倏然發現,自己已是一身冷汗。梁王驚惶地與左伯倫對視一眼,急急忙忙錯開眸子,再不敢多看傅漢卿。太子依舊戀戀不捨望著傅漢卿,牙齒無意識得咬得咯咯響,可見理智在與瘋狂進行著何等激烈的搏鬥。
直到梁王沉下臉,怒喝一聲,太子才猛然打一個寒戰,勉強用最後一絲清醒,移開了目光。
估計唯一還能在傅漢卿面前,保持著正常思維的,也只剩下,因為滿心激憤,所以反而不太容易被那驚世之美所震動的左滌塵了。
他死死瞪著傅漢卿,好一會兒,才慢慢綻開殘忍的笑意:「不錯,你說得對,獻給上邦的禮物,當然要絕對乾淨,但也要絕對完美。要做一個完美的男寵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會好好地調教你的。」
傅漢卿靜靜看著左滌塵,那樣的一雙眼,清澈明淨如青天碧水,清明無礙,卻又似能倒映世間一切,千般塵世,終不能動搖如斯止水。那樣的一雙眼,仿若嬰兒般,純淨得不帶一絲雜質,卻又似已看盡了無數生無數世無數的紅塵,於是,這萬丈紅塵,便也再無法留一絲一毫於那雙清瞳之內。
似這般止水清瞳,卻叫左滌塵莫名地心間顫抖起來,他不得不靠猛然扎入掌心的指甲來提醒自己,不要莫名其妙地屈服,不要軟弱得轉開眼,不要在這樣一場無端的對視中示弱。
傅漢卿定定看了左滌塵一會兒,這才淡淡說:「是我自己答應換傅青麟的,我答應過的事必會做到,所以,男寵也罷,調教也好,只要真是需要的,我也不會拒絕,不過,在此之前,請給我一張很溫暖的床,一間舒服的房間,還有一些好吃的東西,另外,還要三天時間。」
左滌塵揚眉冷笑:「你是來做少爺的。」
傅漢卿搖了搖頭,淡淡道:「我剛被你們廢了武功,你應該知道,一個人忽然失去全身的內力會有多麼虛弱,我需要時間休息調整,讓身體適應,畢竟,你所謂的調教不會太溫和,你真的認為,我現在這種站都站不起來的身體撐得下來?」
他抬手,打個呵欠,眼睛漸漸又快閉到一起了:「當然,如果你認為,要送給上國的禮物並不珍貴,隨便冒冒把人弄死弄病弄傷,弄出一身也不能復原的毛病也沒關係,那我也就沒什麼意見。」
「你……」左滌塵還待憤然發怒,梁王卻忽得喝道:「答應他。」
雖然傅漢卿每一個反應都出乎大家的意料,雖然傅漢卿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很鬱悶,然而卻又每一句話都讓人不能反駁。
上國之主要的一定是一個身子乾淨的絕世美男子,剛剛被廢掉全身武功,又吃過最傷身的藥物,肯定經受不起嚴苛的調教。
即然是有道理的,那就算心裡再不痛快,也不能自找麻煩。
所以左滌塵縱然憤憤,卻也立刻恭聲應:「是。」
傅漢卿身子一軟又重新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大躺椅上,眼睛徹底閉上,揮了揮手:「謝謝。」
左滌塵冷笑著上前幾步,到了他的近前,低下頭,在他耳邊低聲道:「就讓你先得意幾日,等時候到了,我看你怎麼辦?」
傅漢卿眼也不睜,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懶洋洋打個呵欠,喃喃道:「好吵。」略略翻身,再然後,左滌塵就聽到了雖然輕微,卻足以讓他在瞬息間咬碎鋼牙的鼾聲。
就這樣,傅漢卿進入大梁王宮的第一天,得到了一間很大的房間,一張很溫暖很舒適的床,還有一桌又一桌香噴噴的各色菜餚,以及許許多多價值千金的大補藥物。至於三天之後會怎麼樣,他不在意,也不多想。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吃得這麼飽,睡得這麼舒適了。
雖然他一向隨遇而安,要求極低,偶爾也會對傅家下人剋扣份例幅度之大,提供的東西之惡劣,稍稍有一點非議的。
*************************2月24日凌晨一點二十四更新***************************
陰暗的空間,粗重的喘息,顫抖的身體,刺鼻的氣息,這一切都讓人感到不舒適。
傅漢卿懶洋洋雙眼似睜非睜,跟著左滌塵漫步向前。
搖晃跳躍的燭光中,四周牆壁上無數的合歡圖案時明時暗,種種姿式,變化萬千。四面擺放的種種歡喜姿式的男人或女人,亦是在燭光明滅中,幾讓人誤以為是冥獄來的惡魔化為實體。
偶爾幾處點綴著的烈烈火焰和架子上一排排式樣詭異的烙鐵,自上方垂下的十幾條長短不一的鐵鏈,以及牆壁上密密麻麻排列的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鞭子,這一切都絕不會讓人感覺愉快的。只可惜傅漢卿不知是遲鈍得沒有感覺,還是根本不曾真正醒過來,只是夢流一般,機械地跟著左滌塵往前走,參觀了若干調教室之後,也沒見眉毛略微動上一動,只有在看到那個小小孩兒時,他才止住了繼續前進的步伐。
在這無限的黑暗中,一排排的燭光,給人的感覺也只剩冰冷可言。
燭影中,那也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的身體,被夾在兩個高大的男子之間,小小的身軀因為不堪後方的衝撞而擅抖不止,小小的嘴裡,因為被塞進龐然大物而無力發出一聲哭喊,只有眼淚,在無聲地不斷滑落,只有那軟弱無力的幼小身體,在無助地瑟縮顫悚。
用盡了種種心理壓力,卻得不到傅漢卿半絲回應的左滌塵終於感覺到一點高興了。果然冰冷的器械,到底不如活生生受難的人更能讓能讓人震怖驚恐。
素來富貴人家,多有愛狎玩幼僮的,王宮中的**,更是極盡荒唐之能事,左滌塵很久以前就接手負責為王族調教男女侍寵的差事,似這等給不知風情的可憐孩子開苞,教導他們如何服侍男人的事,原是常有的。不過,這一刻,倒是他故意安排好這齣戲,要直接演在傅漢卿面前的。
因為要送給上國的禮物,總得知情識趣才好,調教的工作,梁王一早已下令全權交予左滌塵。同時,梁王自己已下決心再不來看傅漢卿,並且下死命令,不許太子,以及任何王公大臣來見傅漢卿,怕的就是這不可思議的容顏,會讓他們最終失去自控的意志,做下必會後悔的事。
也就是說,只要不真正破身,或是把傅漢卿弄死弄殘,不會再有任何人來過問傅漢卿的事,干涉左滌塵的行為。
失去了折辱傅青麟的機會,左滌塵自然而然想要把滿心的憤怒發洩在傅漢卿身上。三天時間一到,就迫不及待得帶著傅漢卿參觀這特地為他安排好的調教場所。
可惜傅漢卿的表現過於淡漠,對於為此費盡苦心的左滌塵來說,不亞於被人當頭一盆冷水澆下,就在他越來越心浮氣燥時,傅漢卿終於對某些事,表現出在意了。
「怎麼樣?」左滌塵冷笑著湊過來「這就是你將要面對的調教,我怕你不明白,還特意讓人演練了給你看,感覺如何?」
傅漢卿的回答卻只是一個冷淡的問題:「原來,你想調教的是我而不是他,那麼,為什麼在這裡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你真認為,我只要看看,就什麼都會了?」
左滌塵冷冷一笑:「好,即然你這般急著自討苦吃,我總該成全。」他冷著臉一揮手「你們先把那小子帶下去,再回來候命。」
正在激烈運動中的兩名大漢竟能立刻快速後撤。那小小的身軀,失去支撐,立刻跌落下來,身體縮做一團,開始無力地嘔吐,然後被人倒拎著雙腳,貼著冰冷的地面,就這麼直拖了出去。
傅漢卿只是安靜地站著,平靜得望著那孩子一邊拚命得嘔到膽汁都快出來了,一邊如死狗一般被拖走。神色即無悲涼,亦無同情,依舊是一派淡漠。
而此時,左滌塵已在牆邊信手拿起根羊皮鞭,用鞭柄慢慢托起傅漢卿的的臉,然後才微微笑笑,猛得一抖手,長鞭在空中啪得一聲脆響:「現在,該輪到你了。」他的臉色微微一沉「把衣服脫了。」
傅漢卿淡淡道:「可以先問你幾個問題嗎?」
左滌塵挑高了眉:「你儘管問,不管你說什麼話,該你受的,你都逃不開。」
傅漢卿淡然問:「你希望我去上國,受不受寵?」
左滌塵冷笑:「我們送上的禮物,自然是希望上國國主能夠寵愛。」
傅漢卿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左滌塵一愣:「放心什麼?」
「即然你們是希望我受寵的,那麼自然不會願意得罪一個將來會在上國國主身邊得寵的人,更不可能想和上國國主身邊未來的紅人結仇,所以,我想,你總不至於無聊到想要折磨我,讓我怨恨你,將來有權有勢後找你,甚至整個梁國的麻煩吧?」
左滌塵立時一怔,望著傅漢卿,臉色略略有些發白,良久,才咬著牙道:「我自然不會故意折磨你。只是,不要忘記,是你自己答應要交換傅青麟的,也是你自己答應願意做男寵,願意受調教的。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男寵,是不可能逃避得了嚴苛的調教的,而對於習慣承受羞辱,並讓你的主人知道,你以被他羞辱為光榮,為快樂,這都是必不可少的。你必須學習如何服侍男人,如何熟悉你自己和別人的身體,如何屏棄所有的羞恥,你必須……「
他越說語氣越是急切,他甚至完全沒有明白自己的情緒為什麼會在如此短的一句話中而如此失控。
他沒有意識到,他僅有的理智,是因為被傅漢卿用那樣明淨而平淡的目光所凝視而忽然崩潰的。
傅漢卿只是安靜地望著左滌塵,平靜地聽他說得漸漸語無倫次,然而微微一笑:「相信我,左公子,對於,什麼是必要的調教,什麼是刻意的折磨,我可以分得很清楚。因為,有很多事,我比你認為的瞭解得多出很多。而且,說不定……」
他笑意輕淡:「你會發現,對於如何成為一個男寵,我可以學得比你以為得更快,並且比你想像中更好,那麼……」
他望著左滌塵,字字清晰得說「你也就可以輕鬆得不用再繼續費力調教我了。」
他的語氣那樣平淡,可是不知為什麼,左滌塵卻感覺,有一種無比妖異的力量彷彿將自己徹底籠罩,竟使他一瞬間失去動彈的力量,語言的能力。
黑暗的密室中,無數的蠟燭,光芒依舊微弱而冰冷。
一陣長久而死寂的沉默之後,傅漢卿終於不耐煩得抬起手,掩著口,打了一聲呵欠:「左公子,如果你不打算立刻開始,那麼,是不是讓我回去接著補個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