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飄然而去容謙轉身便走,燕凜想也不想,伸手就要抓他,受傷太重的身體無法僅靠雙足站穩,整個人很自然地對著容謙倒下去。
原本就被打得無比痛楚的身體,被這一震一摔更加痛不可當,他卻再也顧不得,伸手一撐,撐不起身體,來不及再想其他,再做其他,在第一時間,伸出手,死死抱住容謙的一條腳。
容謙低下頭,帶著微微的歎息,看他蒼白的臉色:「皇上,你這又是何苦?」
燕凜再也顧不得帝王的顏面,皇帝的威儀,只是死死抱住容謙的腿不肯放手,面無人色地說:「你別走,留下來。」
容謙平靜地凝神他:「留下來做什麼,讓你再繼續這一場未完的凌遲。」
燕凜猛然一顫,面若死灰,然而雙手卻並沒有鬆開。
容謙冷冷地看著他,冷冷地說:「皇上,你把我的腿又弄流血了。」
燕凜低頭,發覺雙手所抱的地方,已是一片鮮紅。容謙昨日全身都受了刀傷,雖說洗過鹽水澡,不過有最好的金瘡藥,也足以止血了。可是,被燕凜這麼一番用力抱住,擠壓傷口,鮮血即刻把燕凜的的衣裳濕透了。
燕凜在容謙的鮮血中微微瑟縮著,青白著臉道:「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容謙歎息,搖頭,不再去看他悲慘的面容,一甩腿便走。
他的力量足以輕易甩開燕凜,燕凜卻在這一刻,發出一聲慘叫,這聲音如此淒厲,如此絕望,令得容謙也不覺全身一凜,終於再次低頭去看。
燕凜大叫起來:「我錯了,我再也不會了,求求你,不要走。」
容謙一怔,燕凜抬頭望向他,這被打得半死,猶苦苦忍耐的少年,滿臉的絕望和惶恐,眼中竟然有大滴的淚水滾落,他就這樣卑微地,仰視著他,以如此弱小無助的姿態,哀求著:「求求你,不要走。」
容謙沉默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輕輕歎息一聲,伸左手把燕凜抱起來,看他臉上淚水,輕輕笑笑,聲音竟也有些慘淡:「你也算個小男子漢了,還流眼淚,你可真好意思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想幫燕凜拭淚,卻見燕凜的身體急劇的顫抖起來,咽喉深出,發出一聲,低微的,怪異的,彷彿是抽泣的聲音。
容謙一呆,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右手,已經不存在了,這一伸出來,不過是森然的白骨,也難怪讓人看了害怕。
看著燕凜那樣悲痛淒慘又畏懼到極點的表情,他莫名地一陣鬱悶,隨手把燕凜往他的椅子上一推,也不管這小孩子的屁股還禁不禁得起這一坐,更不看燕凜猛然倒吸一口涼氣,全身劇震,一副想跳起來又不敢的樣子。
他只是隨意地用左手握住右手,自肘部一扭,把自肘以下只剩骨架和殘餘些微血肉的半條胳膊給摘了下來。
耳邊聽到一聲如同垂死者絕望慘呼的驚叫。容謙抬眸望去,燕凜定定地望著他,眼睛瞪得極大,卻全無半點神采,那種震怖驚痛的表情,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他受了什麼天大的打擊呢。
容謙不以為意地道:「反正也沒用了,留著礙手礙腳多難看,免得一不小心又把你像剛才一樣嚇個半死,你不要用那副要死不斷氣的表情望著我行不行?」
燕凜只是怔怔地望著他,怔怔地落下淚來。他的眼神依舊絕望而無生氣,似個木偶勝於一個活人,就這樣看著容謙,喃喃地說:「我錯了,求求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你自己,不要這樣對我。」
那樣悲痛而祈憐的聲音,仿若即將墜落下地獄十八層的亡魂,苦苦抓住一絲人間的光明,不肯放棄。
容謙看著他,忽得一歎,然後走上前,用僅有的獨臂,抱住了他。
在下一刻,燕凜手腳並用,緊緊地攀在了容謙身上,如一個無助的孩子依附這世間最大的保護神,再也不肯鬆開。
容謙輕輕拍著燕凜的肩和背,用無聲的動作,安撫這個迷茫而驚恐的孩子。直到那小小的身軀不再無由地顫抖。他耐心地等待著,直至那緊緊抓住他衣襟的手,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鬆開。
燕凜彷彿剛剛找回他因為驚恐而丟失的神智,漸漸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什麼,有些不自在地鬆開手,臉上帶著莫名湧起來的暈熱,搖搖晃晃地退開兩步,勉勉強強地保持著身體平衡,嘴唇動了好幾次,終究想不出有什麼合適的話可以說。
容謙微笑著凝視他,輕輕地說:「不用不自在,也不必難堪尷尬,你只是皇帝,你不是神,你也會做錯事,也會需要幫助,渴望支持,害怕孤獨。」
燕凜一陣迷茫,不明白這沒頭沒腦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容謙依然只是凝視他,淡淡笑著說:「凡事不必太過求全,只要盡力便好。皇帝也是人,沒有人能要求皇帝一定要是完美的。盡力做個好皇帝之餘也一定要記得,善待自己。」
燕凜茫茫然問:「什麼?」
容謙依舊只是微笑:「你身邊已經有了良臣賢將的鋪佐,伴你艱危共渡,禍福同享,但你也當有更遠大的目光,看到更多的人,你應該明白,每一個燕國百姓都是你的子民,每一個將領臣子,若使用得當,也都是可用之才。」
他是那樣溫和地淳淳囑咐,可是燕凜卻莫名地全身發寒,彷彿有一種至大的不幸,已逼至眼前。
「為君應剛強決斷,這一點你不下於人,卻要小心不要剛愎自用。為君者不能避免權謀運用,但我希望,將來我們的後人翻看史書,看到你平生做為,不要只見權謀二字。為君者有時需要殺伐決斷。但真正的強大,不是因為可以任意而為,而在於,當你可以任意而為時,卻不去那樣做?想一想,這次你為什麼幾乎遭難,想一想,你在對我的處置上,究竟都做錯了什麼?君主的胸懷應該可以容訥天下,以國家百姓為注的賭局中,不宜過份意氣用事。為君者應當……」
容謙的語氣如此溫和,神態如此溫柔。燕凜卻再也克制不住心頭一陣陣湧起的恐懼,他猛得撲過去,再一次失態地抓住容謙:「你到底在說什麼?你答應了我,你答應了,你絕不走,是不是?」
容謙有些無奈地歎息一聲,伸手揉了揉燕凜的頭髮,很壞心眼地把皇帝梳理平整的頭髮,揉得一團亂,並為那光滑的觸感而覺得非常舒服。
他有點小小的滿足,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把這個帥帥的,又有點酷酷的小孩子抓到懷裡,狠狠地揉他的頭髮,看他傻呆呆的表情了。可惜,對皇帝來說,這樣寵溺的動作是絕不允許的大不敬,而到如今……
他微微一笑,最後一次擁抱了燕凜,然後微笑著對他說:「答應我,做個好皇帝,做個快樂的人。」
燕凜咬著牙,死死抓著他的披風,暗自對自己發誓絕不再鬆開手。
然而,在容謙一個溫和的微笑之後,他只覺得那緊緊擁抱著他的手臂離開,接著頭上一痛,眼前一黑,在知覺消失的那一瞬,他下意識地用最後一絲力量抓緊,張開口,卻再也來不及把那最後一句挽留說出來。
看著懷中小小的身體軟軟地倒下,本來緊緊抓著披風的手指,無力地鬆開。
容謙苦澀地笑笑,人類的力量何其微薄,即使是帝王,在命運面前,一個願望,亦是無比卑微而可笑的。
輕輕理好這孩子散開的頭髮,靜靜凝視那最後一刻因為了悟而蒼白的容顏,容謙的臉色一點點慘淡青白,漸至絕無人色。
他慢慢站起來,每一個動作都無比艱難,整個身體都在無助地顫抖。
低下頭,最後看了這個他一手教導長大的孩子一眼。那孩子的聲聲哀求彷彿響在耳邊,如果可以,他絕不願拒絕,只可惜……
他苦笑起來,這個身體,已經支持不住了。
過於強大的精神力,絕不是這個時代的平凡軀體可以承載得了的。他在情急之間,讓這個**凡軀爆發出不應該擁有,也承擔不起的強大力量。帶來的後果就是,在這驚世之力的衝擊下,這身體會完全毀壞。
在刑場之時,他停止力量之後,身體已經開始疼痛,只是強大精神力的餘波還在,暫時壓抑了大部份痛覺。隨著時間的流逝,身體的毀壞狀況開始一點點呈現,每一分鐘,痛楚都在以倍數增加。
過份強大的精神力不能在他體內久駐,一直都在徐徐退去,使他不得不以凡人的感覺神經去加倍地感受這痛苦。
隨著時間過去,這可怕的痛楚越來越不可對抗。直到現在,最後一波精神力已經消退得一乾二淨,痛苦如潮水般無窮無盡地襲來。
相比之下,凌遲算得了什麼,此時此刻,他每一寸骨胳都在顫抖呻吟,痛楚的感覺一直深入到骨髓中。
以凡人之軀行使了神人之力的下場,從來都是天譴吧。
容謙無奈地歎息。他的下場是粉身碎骨,還是灰飛煙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讓這個孩子親眼看到他的毀滅,這也是他剛才報過小仇,就要絕情而去的原因,只可惜,心還是不夠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