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雨卻小了很多。
酒不醉背著蘇玉婷到得內堂中來,早已經有人做了稟報。一時間,族長便領著族中稍有威信之人出迎。
酒不醉乃是下一任族長,幾年前外出歷練,此刻回歸,自然讓眾人一陣欣喜。然而當他們見到酒不醉的時候,所有的喜悅都變成了震驚。
族長呆了呆後,還是首先伸手握住了酒不醉,歡聲笑道:「詡兒,你回來就好了,我正準備派人去叫你回來呢。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了,讓我忙不過來。你背上的姑娘是誰啊,似乎受了重傷,放下來讓我看看。」
酒不醉輕輕的放下了蘇玉婷,對族長道:「叔叔,我想求見大長老。」
族長望了望他,又望了望蘇玉婷,忽然歎了一聲道:「那也好,或許大長老會有話想對你說的。把她也帶進去吧。」
「多謝叔叔。」說完又把蘇玉婷扶上了肩膀。
待他走後,族長身邊的一人輕聲道:「族長,少主求見大長老定然是為了他身邊女子的傷勢,我們這麼放他進去,似乎有些不妥。」
族長頓了下,說道:「我也知道,只是該發生的始終會發生的,我看詡兒此時大不尋常,若是不讓他見大長老,只怕更是不妥,看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這樣吧,去把其餘的幾位長老也叫來,我們一起去見見大長老。」
他身邊那人恭身退下,族長一人也跟著踏進了內堂。
卻見酒不醉正端坐在大長老對面,大長老臉上黑氣繚繞,形容憔悴,正在為蘇玉婷搭脈。而其餘四怪分別立在大長老周圍,神色間儘是擔憂。
他不敢出聲,只得悄悄找個地方坐下。
過了會,大長老鬆開右手,低頭沉思。
一時間,四周靜得出奇,眾人都望著大長老凝重的神色。此時他受了重傷,便不再用念力布在臉上,露出了三十年來隱藏的面容。
只見他面目俊朗,清秀無比,與年輕男子並無多大區別,若不是親眼所見,決難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幾十年前名動江湖的獸族大長老,五怪之首。
酒不醉在一旁喘著粗氣,神色焦急,緊緊盯著大長老緊縮的眉頭,深怕他說出另他絕望的話。
好半晌,大長老終於開口道:「詡兒,這位姑娘渾身經脈已經斷了大半。若早些送過來,倒還有希望保住性命。如今只怕回天乏術了。只是……」
酒不醉聞言心中一沉,隨即坦然,接口道:「只是如何?」
大長老見他臉色變換,瞬間就恢復正常,變得無比堅毅,知道他必然是打定決心要與眼前女子同生共死,只得長歎道:「原本這女子早該斷氣才是,可不知道為什麼在她的體內竟然有三股力量在維持著他的生命,其中一股力量應該是你的火靈才是,還有另一股似乎是巫靈宮的靈藥,這最後一股力量更為奇怪,不但霸道絕倫,還殺氣重重,不像是人界該有的力量才是。」
酒不醉心中大是佩服。蘇玉婷受傷後,他用自己的火靈替她治療,後來得蒙巫靈王的幫助,暫時壓下了傷勢,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噬血的力量什麼時候侵入了她的身體。
卻聽大長老繼續說道:「這三股力量照理說也不能維持這位姑娘的傷勢,特別是最後一股力量,很像鬼獸噬血的鬼氣,但不知道為什麼三股力量組合之下竟然又起到了這樣的作用。只是鬼氣畢竟是鬼氣,雖然隔阻了他魂魄的消散,但也讓鬼氣侵入臟腑之中,若想讓她復原,自然得先驅除鬼氣才行。但若是強行驅除,只怕她的傷勢又再難以壓制了。不過幸好這位姑娘平日裡佛緣深厚,再加上她心脈異常強烈,倒也不是全無辦法。」
酒不醉原本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只等他宣佈最後的死刑,此時聽到大長老說還有救,當真心花怒放,急忙追問道:「是什麼辦法,請大長老快說。」
大長老沉吟了會,說道:「事到如今,我看只有一個辦法。她是妄用通天訣而受傷的,自然該用佛法來化解,若是她能修煉成六道輪迴,她的傷就能不治而愈,哪怕只需要稍稍有些小成。只是這六道輪迴乃是我佛門中的最高深武學,只怕修行不易。」
酒不醉心中又是一沉,六道輪迴他自然清楚,乃是大長老的得意絕技。也正是六道輪迴才讓蘇玉婷受的傷,想到這裡他體內的戾氣再次膨脹,臉上凶光頓現。
眾人大吃一驚,特別是四怪,自從大長老受傷後,他們便時刻不離左右,此時見到酒不醉臉上凶光大盛,都緊緊護在了大長老的周圍。
酒不醉臉上肌肉抽搐,難受無比,手卻不由自主的握向了噬血。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喧起,眾人只覺渾身巨震,酒不醉那伸向噬血的右手也停了下來。他臉色轉了又轉,終於安靜了下來,恭身拜道:「大長老,請你一定要治好她,哪怕是用我的生命去換,我也願意。」
大長老輕聲長歎,怔怔發呆。
依稀間,彷彿聽到他低聲自語:「雪兒,當年若是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你也不用死了吧。」
「大哥。」四怪見他如此,知道他心意已決,齊聲叫了起來。
大長老微微一笑,道:「生死各有天命,你們還不悟嗎?詡兒,你幫我扶著她。」
酒不醉淚水泊泊而下,早已經泣不成聲,只是跪在地上,卻不起來。
大長老輕笑道:「要是我沒受傷就好了,治好她的希望會更大些,如今只有盡力而為了。」
他又對四怪和族長吩咐道:「你們都出去,詡兒留在這裡就可以了,記住,別讓任何人進來打擾我們。」
「大哥。」
「大長老。」
四怪也是淚留滿面,齊聲叫道:「大哥,我們不出去,我們想陪著你……」
他們心裡清楚大長老此時施功,自然凶多吉少,但他們更知道他心意已決,就再也難以更改,只得懇求他讓自己留下,哪怕就算是陪著他走完最後一程。
大長老也明白他們的心意,見他們如此,只得道:「那好,你們就在我身邊護法吧,族長出去守著,別讓任何人進來打擾。」
四怪各自對望一眼,分作四面護立在他周圍。
整個內堂忽然漸漸暖和起來。不知不覺中,佛音開始響起,迴盪在眾人的耳邊。
四周祥瑞肅穆,大長老便似一尊巨佛一般端坐在蒲團之上,渾身金光閃爍,照得眾人睜不開眼來。
他嘴唇輕動,佛門金印從他口中竄出,化做千百個小金印纏繞在兩人周圍,盤旋一周後,慢慢侵入蘇玉婷體中。
四周重新靜了下來,連佛音都已經慢慢消失,只留下顫動的嘴唇。
忽然,「嚀嚶」一聲,蘇玉婷幽幽轉醒,慢慢睜開了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憔悴的老人和強盛的金光,還有那滿臉的莊嚴,彷彿是心底最聖潔的光輝,正悄悄淋浴她的生命。
在那金光下,她無比安詳,甚至只想靜靜沉睡,永遠不想起來。
驀然,她心中一痛,酒不醉的身影又在腦中浮現,她趕緊搜索,終於在另一個轉角看到了對方。
「撲!」
也正是在這一剎那,一口鮮血噴出,化做血霧,揮灑在空中,在金光之下更是鮮艷。
「大哥。」
四人就想衝上去,卻被一隻手攔了下來。大長老搖了搖頭,重新閉上了雙眼。
金光更盛,彷彿夏日的太陽,灑下一片輝煌,在莊嚴的佛號中,那金印再次的變化。
隨著那變化,金印褪了下去,漸漸的被鮮血染紅。
赫然,那金印已經變成了鮮紅的血印,雖然還在盤旋,還在飛舞,還在鑽入蘇玉婷的身體,但一切都變得相當的詭異。
四怪早已經轉過了頭,任由眼淚揮灑。
不知是誰一聲呼叫,其餘三人也是相擁而泣。
酒不醉心中忐忑,雙眼絲毫不離那詭異的場面,靜靜等待。
而此時在內堂之外,踏步聲漸漸傳來。
一人高聲叫道:「族長,大長老受了那麼重的傷,怎麼還能替別人治傷啊?不行,我得進去看看才是。」
「不行。」族長一把攔住那人,低聲道:「大長老吩咐,誰也不能進去打擾,二長老,你跟我一樣在這裡等著便是。」
「可是……」二長老滿是憂色,在外面不停徘徊。
「放心吧。」族長安慰道:「有四怪在,應該不會有事的,再說大長老一身修為通天徹地,他一定能平安的。」
他雖然這麼說,但卻彷彿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內堂中佛光隱現,卻已經漸漸的黯淡下去,最後落下一片血紅。
但聞裡面一聲大呼,接著啼哭聲大起,族長和二長老兩人心中巨震,急忙破門而入。
卻見大長老歪在二怪懷中,那女子卻倒在了酒不醉胸口。
兩人被這奇怪的場面給震驚了,好半晌才出口詢問道:「到底怎麼樣了,大長老沒事吧?」
卻沒有人回答。
好一會兒,大長老終於輕輕動了動身體,老二把他扶了起來,四人分從左右,把真氣度入。
隨著真氣的流轉,大長老終於緩緩轉過一口氣,他望向酒不醉歉然道:「詡兒,老衲無能,還是不能治好她的傷勢,只能暫時壓制下來,而且噬血鬼氣受到我度入她體內的輪迴金印的影響,只怕會與它糾纏在一起,到時候這位姑娘所受到的痛苦或許會更多上百倍。哎!」
酒不醉聞言默然,只是緊緊的抱住了蘇玉婷,但見她臉色依稀有了些紅潤,在他懷中尤為可愛。
終於,她慢慢的張開了眼睛,而這一刻,眼淚也滾出了她的眼眶。
「大哥,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好怕啊,四周好黑,好黑……」
酒不醉見她醒來,終於長呼口氣,重新拜倒在了大長老的身前。
大長老露出慈祥的笑容,漸漸的閉上了眼睛,重新倒在了老二的懷中。
……
一個月後,鬼宗總壇。
葉辛如約到來,悄悄踏進了鬼宗的領地,一路上,他已經幹掉了好幾個暗哨,對於他來說,似乎並沒有誰可以信任的,就算對方是名動江湖的鬼王也是如此。
卻不知,鬼王也是早就料到如此,早已經減少了一半左右的警衛人員,不然死在葉辛手下的人將會更多。
鬼宗坐落在南方沼澤之地,四周瘴氣瀰漫,最是適合隱藏之所,葉辛雖然藝高人膽大,但也不敢掉以輕心。這幾年來鬼宗勢力發展迅猛,雖然沒有煉獄堂那般聲名顯赫,但也自不敢小覷。
僕入鬼宗之地,葉辛便覺得寒氣森然,彷彿就似一個人間鬼獄一般,甚至可以感覺到四周的鬼氣遊蕩。
他自然不怕這些,卻也不敢貿然進入總壇,在大門口凝神觀望。
忽然,大門轟隆一聲打開,門內出來幾人,正是鬼王當先領路,身邊跟著陸飛。
他剛出門,望了望四周,開口大聲叫道:「鬼王在此恭迎大長老,請大長老現身吧。」
葉辛當日在宮廷裡以大長老的身份自居自然是想隱瞞身份,是以鬼王也不叫破。
葉辛轉出身子,嘿嘿笑道:「鬼王給的好大面子,倒讓葉某有些受寵若驚了。」
鬼王聞言頗感驚訝,不明白他說自稱葉某到底是何意思,只得乾笑道:「那個自然,大長老名動江湖,我自是仰慕的很,今日既然來到鬼宗,不如進去喝杯水酒如何?」
葉辛並不想在這裡逗留,搖頭道:「這倒不必要,我來此的目的你也明瞭,我們還是爽快點,說出它的地點,不然休怪我今日不講情面了。」
鬼王臉色微紅,說道:「大長老既然不肯賞臉那就作罷。這邪皇神劍的藏身之處我也知道,只怕你沒有本事去取而已。」
葉辛雖然此次到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邪皇神劍,但聽他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還是心中大跳,雙眼精光暴長。
鬼王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正自得意,卻聽葉辛冷笑道:「有沒有本事去取是我自己的事,不擾鬼王掛懷。」
「那好。」鬼王緩緩道:「既然大長老已經說的如此明白,我也就不再多說廢話了。這邪皇神劍已經立在了人、冥兩界的交匯之處數百年了。」
他頓了頓又歎道:「邪皇神劍的所在一直是我鬼宗的最高秘密,如今卻沒想到竟然用它換了我的性命,我真是無顏面對列位鬼王大人了。」
葉辛心中冷笑,並不相信鬼王所言,邪皇神劍一直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寶貝,鬼宗如果保留了這個秘密數百年,自然不會為了一代鬼王的性命而透露出來。唯一的解釋就是有兩個,一個是這邪皇神劍難取之極,以至於鬼宗雖然知道所在,卻沒有本事自己去取,所以想借自己的手而已;另一個解釋就是邪皇神劍自己將要破土,任何人都不能隱瞞的了。
他想到這裡,不禁大是傲然,仰天笑道:「鬼王不必難過,生命誠可貴,想來歷代鬼王也會原諒你的。」
鬼王心中暗罵,口中卻打個哈哈,笑道:「大長老倒是明白生命的可貴之處,那祝大長老尋寶之途一路順風才是。兄弟我在這裡就不送了。」
葉辛本想離開,但聞言也是不悅,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便是,日後取得神劍自當再登門拜訪。」
他也不待鬼王答應,閃身沒入森林之中。
好半晌,陸飛才開口道:「好快的身法,師傅,這人如此修為到底是何來歷?而且,既然我鬼宗知道邪皇神劍的所在,為什麼自己不去取,卻要告訴別人呢?」
鬼王盯著遠方,此時才回過神來,聞言神秘一笑,道:「他可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日後你就知道了,有倒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沒想到竟然會是他。」
他頓了頓又歎道:「至於邪皇神劍倒並不是我鬼宗不想去拿,只是取不了而已。」
「為什麼?」陸飛大是驚異,追問道。
鬼王又是一歎道:「這就要從我鬼宗的武學說起了,日後你也會明白的,不過現在倒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的。」
陸飛有些失望,應道:「請師傅吩咐便是。」
鬼王沉吟了會,忽然道:「飛兒,你在我門下有多少年了?」
陸飛呆了會,細細算了下,道:「從我十三歲那年起,迄今也已經有十二年之久了。」
鬼王又道:「一眨眼就這麼久了。飛兒,你覺得為師待你如何?」
陸飛道:「師傅待我如親身子女一般,我視師傅也如親身父親。」
鬼王微微一笑,點頭道:「很好。你知道嗎,當我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我鬼宗的未來。如今我鬼宗正面臨一個生死存亡的關頭,如果我們成功了,那我鬼宗就能凌駕於煉獄堂之上,成為魔道第一宗。而你,也就是下一代鬼王了。」
陸飛又驚又喜,高聲叫道:「我鬼宗早該超過煉獄堂了,有冥使大人的幫助,修羅王和魔皇也該退位才是。只不知道師傅所說的這個關鍵時刻到底指的是什麼?」
鬼王見他竟然一點不為自己剛才的話感到震驚,凝神望了他好一會,道:「沒想到你早有了這樣的想法了。看來離魅的力量你又可以進一步操縱了,這很好。」
陸飛獰笑道:「這個自然。」
鬼王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恐怕也是上天給我們的一次機會,我讓你在三天之內把邪皇神劍的所在告訴給全天下。」
「這……」陸飛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有些震驚。
鬼王喝道:「讓你去便去,記住千萬不要忘記通知給魔皇和劍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