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啊?為什麼回不了費沙?」
克勞爾夫人一驚,原本只道他說的是醉話,但接下來還有讓她更驚愕的事。
「夫人,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跟誰說,一直壓在心裡,好難受……不過我想,跟您說應該沒有關係,因為您是位好心的人,也是真正關心我的人……」
「你還是先休息吧。」
「不,我要說,我就要對您說……在費沙,所有的軍人都羨慕我,羨慕我是他們中間最幸福的人,有那麼好的爸爸媽媽,將來還能娶到諾薇卡……可是您知道嗎?我現在才發現,……我的父母不是親生父母,我的名字叫菲利克斯。馮。羅嚴塔爾,安東尼說我的親生父親是帝國的叛徒,還罵我是叛徒的兒子……我覺得好痛苦,夫人,您相信我,我不是叛徒的兒子,真的不是……」
菲利克斯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醉得不省人事,克勞爾夫人卻呆在他的身旁,握住孩子的手,一動也不動。「羅嚴塔爾」這個姓氏從菲利克斯口中道出,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個猛雷擊中,強烈的電流把她的全身都麻痺了,甚至讓她的思想也像是陷入了癱瘓狀態。半晌,她的手指才開始顫抖,她抱住菲利克斯的身子,緊緊的摟著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在她的裙衫上,很快就把大片的衣襟浸濕了。
「菲利克斯……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兒子……」
她已經完全不用懷疑了,儘管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菲利克斯說出這種話,但她抱著他的那種感覺,只有連心的母子才會感受得到。她不知道自己是該興奮還是該憂傷,興奮的是自己以為早死去了的兒子回來了,而憂傷的是這孩子失去的他原本擁有的一切,變得那樣孤獨和無助。
二十年了,兒子竟然就在她的懷抱裡,感受著母親的溫暖。可是,等到菲利克斯清醒之後,她能告訴他,她的真名叫愛爾芙莉德。馮。克勞希,是他的親生母親嗎?
另一種思想侵入了她的頭腦,二十年前和羅嚴塔爾在一起的一幕幕,從她的內心深處再次牽動了起來。這個孩子的誕生,是否從一開始就是她所犯的一個大錯誤?她很清楚羅嚴塔爾不想要孩子,她寧願他那時就讓她去做流產手術,或者由他親手把這個孩子打掉,可是他卻意外的沒有那樣做。她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讓冷漠的羅嚴塔爾放棄了殺死孩子的念頭,而讓她在他死前,還能抱著兒子去見他最後一面。
或許那是一點點的愛吧,愛爾芙莉德儘管從來沒有承認過,卻抱著這種想法堅強的活過了二十年,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支撐她活下去的竟然是這種力量。但即使那真的是羅嚴塔爾和她之間的愛情,卻也是詭異的、畸形的愛,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夫妻之名,他們都是瘋狂的人,只是讓他們產生瘋狂的對象不同罷了。她不敢獨自把孩子養大,也沒有勇氣去做一個稱職的母親,羅嚴塔爾同樣不適合做一個稱職的父親。所以,他才會把這孩子交給米達麥亞,讓孩子在幸福完整的家庭中成長嗎?原來,羅嚴塔爾的內心並不如外表一般冷漠,在某些方面,他甚至很脆弱,脆弱得讓他自己都不能抱這個孩子一次。其實他和她一樣,都深愛著這個孩子,卻也都捨棄了這孩子。
「菲利克斯,媽媽知道你還活著,也就夠了,請原諒我不能認你……因為,因為我沒有資格做你的母親,那時的我,實在是很怕把你也變成跟你爸爸還有我一樣的人……但是,如果你想忘記痛苦和憂傷,就到媽媽這裡來吧,就算全世界都遺棄了你,我也會做你永遠的避風港,以克勞爾夫人的身份……」
「元帥,去察探菲利克斯的兩個人回來了,把情況轉給了我,要不要現在就向您匯報?」
安靜的辦公室裡,佛雷森接下一通電話之後,欲向鍾泰來匯報著情況。鍾泰來朝著副官招招手,示意讓他關上門,和他仔細的商議。
「據探子回報,菲利克斯的確在海尼森,住在阿姆西裡商人門彙集的那條商業街,流連於多處旅館和酒吧。那條街上見過他的人說,那小子整天就像個風月遊魂一樣,不是醉酒就是去酒吧玩女人。」
「你真的確定你手下看到的人就是菲利克斯?」
鍾泰來有些懷疑的抬起頭,將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
佛雷森點頭說:「先前我也不相信他們所說的醉鬼就是那小子,但昨天我喬裝成商人,親自去那條街走了一趟。您猜我看到了什麼?那小子居然醉倒在街邊,後來被一個婦人送進了一家旅館,但奇怪的並不是菲利克斯喝醉,而是看那婦人的穿著明明可以看出是阿姆西裡的商人,卻好像認識菲利克斯,還跟他很熟。」
「那你查過那婦人跟菲利克斯是什麼關係嗎?」
「查過,但初步結果只知道那婦人姓克勞爾,菲利克斯叫她做克勞爾夫人。六年前菲利克斯第一次來海尼森,跌落山崖的時候,似乎就是這個克勞爾夫人救了他,而且她好像也認識楊元帥。」
「是這樣嗎?」
鍾泰來對著佛雷森微微一笑,豎起大拇指。
「阿爾耐德,這件事你做得不錯,我會嘉獎你的。但是,我現在還需要你去進一步追查那個克勞爾夫人的身份。」
「元帥,您的意思是……」
「一個阿姆西裡的商人,既認識菲利克斯又認識楊元帥,這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嗎?難道你認為這不追查下去?」
「知道了,元帥,我立刻去辦。」
佛雷森應了一聲,便要走出門外。
鍾泰來忽然叫住了他:「等等,阿爾耐德!」
「元帥還有什麼吩咐?」
「這件事暫時不要讓安東尼知道,那孩子對菲利克斯恨之入骨,我擔心他會壞了我的事。等查清楚了那婦人的身份,我做好了決定,會親自找安東尼來的。」
「是,元帥!」
佛雷森應聲出去了,鍾泰來坐在辦公桌前,翻開面前的文件開始批閱,嘴角卻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容。
菲利克斯住在愛爾芙莉德所住的旅館,轉眼就過了三天,但他的狀態卻似乎沒有多少好轉。對於他們是親生母子的事,愛爾芙莉德仍舊守口如瓶,誰也無法體會她心底的那份壓抑感。看著兒子就在眼前,還親自照顧著他,卻不能相認,對於任何一個母親來說,都是一件異常痛苦的事。尤其菲利克斯此刻的落寞和頹廢,讓她的心也跟著跌落到谷底。她早已不去想要準時回阿姆西裡做生意,只想陪伴在孩子身邊,盡到一點做母親的責任。等菲利克斯恢復到像往常一樣,她也許會返回阿姆西裡,可是那一天到底要等多久,她卻不知道。
帶著滿腹的憂愁,愛爾芙莉德走出了旅店的門,她想買一點牛奶和麵包給菲利克斯,只因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自他醉酒醒來的第二天早上,他便拒絕進視,但她希望他多少能吃一點,還是每天都按時買上一點乾糧,放在兒子的床前。也許有一天,他會感覺到餓,她相信他不會就此倒下,因為他身上流著羅嚴塔爾那叛逆和倔強的血液,輕生之念絕對不該存在於他的世界。
「克勞爾夫人?」
揉著惺忪的睡眼,菲利克斯從沉睡中醒來,已經不見了愛爾芙莉德的身影,不過他覺得頭腦好像比前兩天清醒了一些。看了看床前的鐘,已經是十一點了,但窗外能看到的天空,卻像黃昏一樣,籠罩著烏雲,似乎有下大雨的徵兆。
「對了,克勞爾夫人應該是去給我買早餐了,可是前兩天她不是九點鐘就回來了嗎?今天都快到中午,為什麼她還沒有回來?難道她發生了什麼事?」
心底莫名的生起一種擔憂,菲利克斯覺得自己的眼皮直跳,他連忙穿好衣服,決定出去尋找。就在這時,門鈴忽然響了,他打開門一看,是旅店老闆的助理。
「哦,尊貴的客人,請問您是叫菲利克斯嗎?」
「我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這封信是一個小孩要我帶給你的。」
那位助理把一封信交到他的手中,接著就離開了。菲利克斯接過信,卻沒看到上面有署名,直到拆開了信封,才看見上面只有一行紅色的字:菲利克斯,如果你想見克勞爾夫人,就到這條街盡頭的羅特加胡同,她在那裡唯一的一家旅館等你。
「寫這封信的人到底是誰?」
菲利克斯仔細看著這封信,感到非常奇怪,除了克勞爾夫人之外,有誰會知道他來了海尼森?而且他總覺得這種字體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一樣,卻一時又想不起來。然而,照信上的內容來看,給他寫信的人絕對不是請克勞爾夫人去作客,那個人針對的恐怕不是克勞爾夫人,而是他。他不能不赴約去羅特加胡同,因為如果克勞爾夫人真的在那些人手上,萬一發生了什麼事,他恐怕一輩子也會內疚。他已經沒有時間去多想,帶上手槍,朝著旅店外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