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列特莉加和尤里安先走進病房,鍾泰來忙想欠起身子來迎接,但菲列特莉加很快阻止了他的舉動,讓他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他似乎很不好意思,最終還是在病床上坐著,向他們行了軍禮,但立刻笑著低下頭去。
「楊夫人、敏茲元帥,瞧我這記性,自己從去年開始就已經不是軍人了,還行軍禮,應該鞠躬才對。」
「行什麼禮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次有了你的幫助,諾薇卡才可以這麼快就從哈里斯的桎梏下脫身,我們是特地想來跟你說聲謝謝。」
菲列特莉加微笑著還禮,將一包東西放在他病床前的桌子上,包裝得非常精緻,裡面大概是水果和補品之類。鍾泰來不好推辭,只得謝過她,讓佛雷森收下禮物,將它放到櫃子裡。
「鍾元帥,這次多謝你的幫忙。」
諾薇卡走上前來,朝著鍾泰來鞠了一躬,儘管她心中還存著疑慮,但再怎麼說,母親和哥哥都對鍾泰來如此表示,自己若不配合一下也就顯得太不懂禮貌了。
鍾泰來的微笑依舊是那樣和藹:「小楊元帥,看到你自由了,我真的十分高興。以前因為菲利克斯的事,你可能對我多少有點誤會,儘管我不奢求你會原諒我,但希望這次的風波之後,能彌補一點我對你的虧欠。還有,聽說你和菲利克斯已經在費沙訂婚了,我在這裡也要恭喜你們,如果你見到菲利克斯,但願能代我替他說聲抱歉。」
「鍾元帥,你別這麼說,大家也是一場同志,不用客套。」
諾薇卡並沒有迴避鍾泰來的目光,而是凝視著他的臉。雖然這個人已經一年不見,但諾薇卡始終覺得,他跟從前一點沒有一點改變,連那個微笑都還是隨時掛在嘴邊。她仍舊看不穿他真正的心事,直覺卻告訴她,他剛剛所說的話實在具有超強的技巧性,倒像是她從頭徹尾都冤枉了他一樣。
「鍾元帥,你既然已經回到海尼森了,又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還是回到艦隊來吧。」
「是的,楊艦隊很歡迎你回來。」
菲列特莉加和尤里安突然同時向鍾泰來提出了邀請,讓諾薇卡感到極度意外。
鍾泰來笑著搖搖頭,「楊夫人,敏茲元帥,對於你們兩位的盛情,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內心的激動。但是我去年已經申請了退役,也回到我的家鄉阿姆西裡從事商業活動,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是軍人了。現在是和平的日子,人們的生活過得很安定,也是我盼望已久的。我始終認為,我還是不適合做一個軍人,做商人應該更加符合我的性格。這次跟著佐霞回來海尼森,只因為我還記得自己是共和黨人,有必要為共和黨盡一份綿薄之力。如今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出院後會帶著阿爾耐德一起回阿姆西裡,繼續經營我們的工藝品店。」
「其實並不是我和尤里安想要留住你,而是你的事跡已經被民眾們傳揚開了,是他們更希望你能留下來。你本來就是我當年一手提拔的人才,即使你不回艦隊,卻也可以參加新議員的選舉,民眾都希望你別辜負了他們的好意。當然,決定權還是在你自己,我們任何人都不能勉強,但以你才幹,離開的確有點可惜。」
菲列特莉加鄭重的對鍾泰來說著話,諾薇卡站在旁邊,竟不知該對目前的情形抱一種什麼樣的態度。鍾泰來這次一回來,竟然就成了民眾心目中的英雄,她又有什麼話可說呢?她倒寧願是自己的心胸真的變狹窄了,但事實就是這樣,就算勉強露出笑容,心裡也始終無法感到興奮。
「好了,鍾元帥,你剛剛才甦醒,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我們也就不打擾你休息了。延期的黨政大會很快就要召開,等會議結束之後,我們會再來看你,祝你早日康復。」
菲列特莉加關切的說完最後的話,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朝著鍾泰來點點頭,和尤里安、諾薇卡一起走出了病房。
「元帥,您為什麼要拒絕楊夫人的邀請呢?能夠重回海尼森,對您來說不是一件大好事嗎?再說,您要是涉足政壇,一定會比您做軍人的時候還要棒,這不是最能發揮您的特長嗎?」
佛雷森站在鍾泰來身邊不解的問。
鍾泰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您這是什麼意思?像您這樣具有軍事和政治才華的人,整個巴拉特恐怕都難再找出第二個。如果您參加最高評議會政治議員的選舉,很可能會坐上委員長之類的高位,埋沒在阿姆西裡做商人,實在是太可惜了。」
「阿爾耐德,就算我真的要留在海尼森,至少也要回阿姆西裡一趟,向我的員工交待一下,發夠他們的薪水,再把店舖轉讓之後才能離開,不是嗎?」
「您是決定要留在海尼森了?」
佛雷森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露出開心的笑容。
鍾泰來閉上眼睛,過了大約一分鐘才重新睜開。「阿爾耐德,你也跟著我好幾年了,到我退役的時候,你都還願意跟著我,這一點我很感謝你。」
「元帥這是說什麼話?承蒙您看得起我,您一天是我的上司,就一輩子是我的上司,不管您做軍人也好,經商也罷,您都是我跟定的人。雖然您不做軍人已經很久了,但我還是改不了口,要叫您元帥。」
佛雷森傻傻的摸了摸腦袋。
鍾泰來伸出手去,搭在副官的肩膀上。「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更放心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真的瞭解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這……」
「怎麼又開始吞吞吐吐了?以前你剛到我身邊做事的時候,我記得你很怕我,本來已經很久沒看到你這種神情,今天怎麼再次出現了?」
「元帥,不是我害怕您,只是您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自從跟著您去阿姆西裡經商以來,我認為您對您的員工都特別和善,他們都說您是個有著菩薩心腸的好人。還有,佐霞是楊元帥的副官,但是您對她也很好,這次她來阿姆西裡找您,您不是一口就答應了嗎?」
「但是我把以前的副官方克文送上了死路,在戰場上的手段又是十分毒辣,所以你到現在也沒有辦法分辨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對不對?」
鍾泰來仰起頭望著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氣。
「或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我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一個長久以來的目的。當然,這件事我連你也不能說,只能等到我達成了我的願望,到時你就會什麼都明白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雖然存在著感情,也存在著遠大的目標,但他的精神卻在多年以前就已經枯死,只留下臉上的微笑,沒有任何人能夠抹煞的微笑。這種人連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他的臉上就只剩下了這種單一的表情,而他的手中需要握住的是什麼,他的頭腦裡憧憬的是什麼,他也很迷惘。他僅僅是靠著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的在險峰上攀爬著。他不敢往下看,但他不是因為害怕高度而擔心自己會失足摔落懸崖,而是有山頂上有一根無形的繩子拴住了他的腰,強迫著他一定要登上山頂。那根繩子告訴他:只有山頂上才有你想得到的東西,就算你暫時會猶豫而往回走,但我相信你最終還是會繼續攀登,甚至不用我再拉著你,你也會努力的爬上頂峰。阿爾耐德,如果你現在要離開我,就馬上做出最後的決定。」
「您怎麼會這麼說呢?」
佛雷森焦慮的看著長官的臉,聲音變得急促起來。
「不管您是什麼樣的人,我都會跟隨您到底,尤其是您說了這番話,我更加確信我沒有跟錯人。元帥,除非是您趕我走,否則無論生死,我都絕對不會離開您身邊!」
「好,阿爾耐德,我就把信任交給你,你也要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
鍾泰來握住佛雷森的手,轉眼望向窗外的天際,那個笑容悄悄的添上了一絲無言的神秘。只有鍾泰來自己,才能聽見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
「凱倫,從今天開始,你就會看到那些曾經奪走你年輕的生命、毀滅你家鄉、毀滅了我們一生幸福的人,是如何在我手中變得生不如死……如今,的確已經到了他們為自己種下的惡果付出代價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