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自然有她的意思,我們不用太擔心費沙,先照顧好陛下就行了。不過你這個火爆脾氣,能忍到現在還沒有說話漏嘴,已經算得上奇跡了。」
米達麥亞笑道。
「對了,你怎麼在吃藥呢?照顧陛下居然把我們身體最好的畢典菲爾特元帥也弄得感冒了?」
「我很快就要邁入半百的老年時代了,身體怎麼能跟從前比?再說照顧孩子那檔子事情,你也知道很費神,不是嗎?」
畢典菲爾特也笑著回應。
「瞧瞧咱們克斯拉老兄,以前挺通情達理的一個人不是嗎?現在怎麼樣?我和他吵的架還不夠多嗎?說穿了還不是因為他們夫妻年齡相差太懸殊,結果十六年都沒有孩子,這就是沒有孩子的老人心理變態的悲哀。你倒是我們七個人中間最幸福的,老婆溫柔,兒女又乖巧。像我這三大五粗的漢子,天生對女人不感興趣,不過倒挺想要個孩子的。」
「克斯拉元帥比我這個當爸爸的還疼愛蜜雪兒,當年我就想把女兒過繼給他家,他卻怎麼也不答應,還說什麼蜜雪兒命貴。至於你嘛,知道你疼亞力克陛下,可惜人家是皇帝的命,跟你沒有緣分。喜歡孩子又不想結婚的話,自己學著海尼森那邊的人去軍校領養一個吧。只要你疼他,只要他懂事,就算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又有什麼不好?」
「也是啊。」
畢典菲爾特想了想說。
「菲利克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脾氣也倔強了一點,但是他對你和你夫人都挺孝順,對陛下也熱忱得沒話說。要是他親生爸爸帶著他,恐怕就慘了,羅嚴塔爾那傢伙不知道會教兒子什麼不良的東西呢。」
「拜託,羅嚴塔爾可沒你說的那麼遜。」
米達麥亞取出一方紙巾,輕輕擦拭著相框。
「等菲利克斯再長大一點,當上一名真正的將軍以後,我就會親自告訴他,其實我帶他去拜祭過的那一位,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天,你真的打算告訴他羅嚴塔爾才是他爸爸?」
畢典菲爾特傻了眼。
「你是失憶還是發高燒了?當年羅嚴塔爾是怎麼死的,難道你都不記得了?如果菲利克斯那孩子深明大義倒也罷了,但是你又如何保證他知道真相後會怎麼樣?或許,他會從此恨你一輩子,勸你還是守口如瓶比較好。」
「兩位元帥,請問可以進來嗎?」
門外忽然響起了一名士兵的聲音。
「剛才收到瓦列元帥從海尼森發過來的急電。」
「拿給我看吧。」
米達麥亞讓士兵進來,接過電報以後,便讓他先走了。然而,當他看到電報的內容時,竟猛然呆住了。剛才還是溫暖如春的笑容,此刻卻立即籠上了一層陰雲。
「米達麥亞,你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
畢典菲爾特急迫的追問他。
「瓦列的電報上,到底都說了些什麼?你倒是快點告訴我呀!」
「菲利克斯……我的兒子……」
米達麥亞全身顫抖著,再也沒有了力氣,一頭伏倒在辦公桌前。畢典菲爾特緊張的奪過電報,只見上面寫著一串滴血的文字:
「據傳聞,菲利克斯參與楊墓破壞之恐怖事件,被當地拘留。然試圖逃獄,終在一山崖頂發射氣體炸彈,與海尼森之三名追捕者同歸於盡。」
一片紫色的鬱金香花瓣,從希爾德指尖悄悄滑下,無聲的落在噴泉池的水面上,輕得只激起了一圈水波。曾經以為,她和他永遠不會分開,她會安心的住在後宮,等他上完朝,去微笑著迎接,親自為他準備最甜蜜的豐盛晚餐。多麼希望在疲倦時和他依靠,在勝利時與他擁抱,然而,神卻並沒有給她永遠。或許,他走得並不安心吧。戰鬥、政治和權力之爭,兒子並沒有替他延續下去,反而是自己,為保護兒子成長在幸福之中,而為其扛了下來。那些無形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折磨著她的精力,對於痛苦,她似乎已經麻木了,此刻剩下的只是對自己的譴責。
「皇太后陛下,國務尚書米達麥亞元帥剛剛從奧丁回來了,請求面見。」
奇斯裡領著米達麥亞進了花園,接著就去巡邏了。希爾德望見國務尚書蒼白的臉,已經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請您批准微臣去海尼森。」
米達麥亞向她行著大禮,微帶哽咽的聲音幾乎在顫抖。
「國務尚書,那邊的事情交給瓦列元帥不是很好嗎?」
希爾德搖搖頭。
「我知道收到瓦列元帥發來的急電,讓你的心情很差。但是在這幾天的時間裡,不論是我國還是巴拉特自治領,都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恐怖事件。我很擔心還會發生類似問題,才讓亞力克到奧丁去和你學習實際的國務知識。今天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擅自回到了費沙,如果不是因為菲利克斯的事,我是一定會怪你的。」
「皇太后陛下,微臣任職國務尚書十六年,深知國事為重。但是……在私下裡作為一個父親,失去兒子怎麼會不心痛?」
「就因為這件事情牽涉菲利克斯,你才更不能去海尼森。再說,瓦列元帥的電報上只是寫著『同歸於盡』的字樣,並沒有提到菲利克斯確切的生死情況。相信我,瓦列元帥一定會辦好這件事,說不定還會帶著菲利克斯回到你的身邊。至於我國這邊,關於大公妃遭綁架一案,軍務尚書和繆拉元帥已經展開嚴密調查了,請你放心教導亞力克。」
海尼森,在陰天裡迎接著一個新的清晨。尤里安在旗艦裡整裝完畢,準備赴政務大廈外不遠處的大型會客廳,與帝國特派元帥瓦列談判。對於菲利克斯,他除了愧疚外再沒有別的感想。不過,降職的消息並沒有宣佈,鍾泰來提出將功折罪,向司令官提出讓自己代替他去參加談判。
「鍾少將,你以為你替我接下了談判的任務,我就會不處罰你了嗎?」
面對鍾泰來的堅持,尤里安的態度非常嚴厲。
「我的確是派你調查那件事情,可我一直都不同意你逮捕菲利克斯審問,你竟然來個先斬後奏,手下還鬧出了人命。要不是看在你前些天安撫民心的功勞上,我一定連降你三級。」
「所以,我必須承擔所有的責任。」
鍾泰來的回答很平靜,只是想得到尤里安讓他代為談判的許可。
「為了不讓司令官面對瓦列元帥時顯得為難,我才提出這個請求。只要司令官可以答應我,我無論被降職多少級都願意。」
「為什麼你就一定要我派你去呢?」
「因為我畢竟在政壇上呆的時間久,所以談判應該……」
「你到底想說什麼?」
尤里安蹙起眉頭。
「元帥,其實我的意思是……」
鍾泰來這才重新開了口。
「帝國派來的瓦列雖然也是元帥,卻並不是尚書官職,所以您用不著親自出馬。雖然巴拉特自治領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帝國的一些限制,但還是可以說是獨立國家。既然對方並沒有派國務尚書或是軍務尚書來談判,我方當然也不用讓您這軍務最高司令官出面。元帥請放心,菲利克斯那件事,我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偌大的會議廳,沒有過多的裝潢,也比不上帝國會議廳的豪華,能稱得上一點點裝飾的,只有掛在兩邊牆壁上的兩幅約一米寬的英雄像,分別是國父亞雷。海尼森和戰鬥英雄楊威利。瓦列看見那相框裡楊的遺容,不禁感慨萬千。十六年前,自由行星同盟政府覆滅,萊因哈特曾派羅嚴塔爾赴海尼森任總督。在羅嚴塔爾死後,瓦列和繆拉都來過這裡。對於楊威利的墳墓遭到恐怖份子襲擊一事,他自然覺得震驚,但一想到菲利克斯,心底便充滿了矛盾。在他看來,不論是這兩件事,還是安妮羅傑遭綁架,都像是有著直接的聯繫。
「元帥,巴拉特政府的特派談判官到了。」
一個等在門口的士兵轉過頭,向瓦列稟報了一聲。
鍾泰來沒有穿軍服,而是穿著一身深藍色西裝,左手習慣性的插進衣袋,右手則是一個揮手問好的姿勢,在一群議員模樣的人跟隨下,走進了會議廳。腳下黑亮的皮鞋,與光滑的地板,磨擦出沙沙的輕響。
「瓦列元帥,幸會。我是楊艦隊的新任參謀長鍾泰來少將,代表總司令敏茲元帥前來,閣下應該不會見怪吧?」
鍾泰來微笑著伸出手去,和瓦列友好的握手。
聽了鍾泰來的話,瓦列並不是沒有意見,然而卻不得不忍。望著那張微笑的瘦臉,他根本猜不出對方的心思,雖然知道菲利克斯事件與此人有關,此人卻先一步向他寒暄問好,他當然也就不好反駁什麼。只是,他無端感到鍾泰來不簡單,就算這個人犯過不經總部命令而私自作主逮捕疑犯的軍規,卻還能得到尤里安的信任,讓他出席本次談判,並且擔當了主角。
「鍾少將,我不是個愛拐彎抹角的人,一切打開天窗說亮話。」
瓦列生性正直,他也知道面對這個古怪之人,只有開門見山是最好的方法。
「貴國楊威利元帥的墳墓遭遇恐怖事件,我國也甚感震驚和遺憾。但是,我國來過一個名叫菲利克斯的十六歲少年,被貴國認為是襲擊楊墓的恐怖份子之同黨,並且被鍾少將下令逮捕。而今,他竟然在貴國境內死於非命,還請閣下給我國一個明確的交代。」
「既然閣下如此直截了當,我也就事論事,請閣下一邊品嚐我親自沏泡的紅茶,一邊聽我說。」
鍾泰來一瞇眼睛,一面叫人送上茶水。
「自家泡的茶,難免有些苦澀,閣下如果飲不習慣,儘管放在那裡就是。」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瓦列不禁又是一陣疑惑,接過那透明的茶杯,自己到底是喝還是不喝呢?喝吧,只恐中了對方的計;不喝,又不符合雙方談判的禮節。終於,他還是嘗了一小口,接著說道:「茶的確苦了些。」
「關於菲利克斯的事,我也深表同情。」
鍾泰來沉默了幾秒鐘,隨即開了口。
「在斷定他並非恐怖份子同黨的時候,我已經下令叫手下釋放他了。誰知道那孩子竟先一步騙取看守手裡的鑰匙,越獄逃走,我的副官方克文又是衝動之人,所以孩子難免會受到驚嚇,以至丟出了氣體炸彈。」
「閣下的話未免片面了吧?」
「請閣下聽我說完。」
鍾泰來繼續敘述下去。
「在菲利克斯被送入拘留所的時候,身上明明沒有搜到任何東西,而逃獄的時候,卻多了一個傑服粒子的超微型發射器。我實在很想知道,這個東西他是怎麼得來的。來探望那孩子的人並不多,本國的人當然有,但貴國駐我國的使館也有好幾位貴國的大使進去過拘留所,和那孩子接觸過。」
「閣下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說貴國懷疑恐怖份子來自我國嗎?」
瓦列不由惱火,卻只強忍著怒氣。
「因為我國的大使進出過拘留所,他們就有時間暗送那個發射器給菲利克斯?」
「閣下誤會了,我可沒有這麼說,只是傑服粒子那件事的確太可疑而已。」
鍾泰來依然反應平靜。
「菲利克斯的死,我的確負有責任。但是還想請問閣下,那孩子在貴國的平常作風如何?品行如何?」
「閣下可知道,菲利克斯是我國一位將領的兒子?」
「那個自然,所以我才聯繫駐貴國的大使,查過菲利克斯在貴國的一些情況。據資料證實,菲利克斯就讀於一所名叫貝魯的名牌軍校,但他換過多所學校,正是因為作風不正。試問一個品性不良、受過多次處分的少年,人們又如何能相信他不會受到恐怖份子的挑唆呢?」
聽到這話,瓦列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他不能否認這一點。菲利克斯是國務尚書之子,但他從第一次上學開始,就給父親添過大麻煩。鍾泰來明知菲利克斯的真正身份,卻故意不透露,而是直接提出其處分記錄。明明菲利克斯是在海尼森的地盤上遭遇不幸,被鍾泰來這麼一糊弄,居然成了帝國的不對——名牌軍校教導出那樣的不良少年,而且這個少年還是國務尚書之子,就算是死也不會讓家人臉上光彩。
「菲利克斯因為自己的倔強個性而不幸遇難,我國楊元帥的墳墓也遭到破壞,或許我們雙方可以就此散會。其實談判結果已經出來了,雙方完全可以算作扯平,不是嗎?」
「今天的談判就到此為止吧。」
瓦列無奈的歎了口氣。
「我不會那麼早回去,還要在使館呆上幾天。至少,我也要在菲利克斯那孩子離世的地方立個墓碑吧。」
「閣下,剛才真是神了!」
副官佛雷森悄悄在鍾泰來耳邊低呼著。
「那個英勇善戰的瓦列元帥,居然會被您幾番話就說得啞口無言,我算是開眼界了!」
「別高興這麼早。」
鍾泰來伸手搭上佛雷森的肩膀。
「瓦列雖然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卻也有幾十年的作戰經驗,有時候軍事戰爭跟政治戰爭是可以統一的。他不是省油的燈,在使館停留的幾天,他必定要暗中對那件事進行調查。我們現在要做的,應該是協助他調查,明白嗎?」
「閣下,高啊……」
「一場很有趣的競技遊戲正在進行中,不過冠軍只有一個。因為那位冠軍一旦贏了第一次,就會堅決放棄下一輪的比賽,讓他的歷史紀錄成為永遠。」
鍾泰來說完最後一句話,回望了副官一眼,便提了茶杯,逕自走出了會議廳半開的側門。那張忽冷忽熱的微笑臉龐,彷彿映在透明的湖面上,一陣輕風吹過,便變幻成了異樣,每時每刻,它都在不斷的變化,永遠不捨得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