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郡首府歷城的街頭,匆匆而行的路人,面上無不帶著一絲恐慌。只有看到那些還在堅守城池的郡丁,這忐忑不安的心才稍微有些平定下來。但即便如此,市面上已經不復往日的繁榮,顯得有些破敗而蕭條了。
郡守府內,裴操之大人端坐在座位上,手中拿著一份書信,臉上卻滿是怒容。
「裴仁基老賊,若不是你按兵不動,張老大人何至於慘死。如今又玩弄這些手段,當真以為我大隋無人了麼?」
隨著他的斥罵聲,那份書信已經被他撕得粉碎,丟到了地面上。旁邊站立的一名文士臉色一變,開口道:「裴大人,將軍此舉也是好意。大人與將軍都是裴氏子弟,何必鬧得如此生分?況且如今朝廷內外已是困亂不堪,眼見亂像已成,如此情勢,大人也當早作打算才是。」
裴操之冷冷的盯了那文士一眼,甚是輕蔑的說道:「就憑借裴仁基這般聲望?居然也存了此等野心,真是癡心妄想。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那文士看他如此說話,卻仍有些不甘,硬著頭皮勸道:「裴大人,當此亂世,唯有能力者居之。我家將軍雖然聲望略有不及,但如今手下兵馬也有十萬之多。若是裴大人能鼎力相助,憑藉著裴大人地方上的聲望,可謂相得益彰,又何苦大事不成?大人還請多加考慮,勿要輕易下了定論。」
啪的一聲,裴操之的手掌重重的擊打在桌面上,點指著那文士,怒喝道:「不用多說了,若不是你也是我裴氏族人,今日定當取了你項上人頭。還不快滾!」
那文士抱頭鼠竄,留下裴操之呆呆的站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半天才低沉著聲音自言自語道:「聖上如今擅離京都,實屬敗筆啊。揚州雖好,恐怕非大隋之福。誒,大隋危矣!」
正在這時,外面突然跑進一名親兵,連聲喘息不停,離著老遠就喊叫了起來:「大人,大人,外面來了一支隊伍,說,說是遼東楊戈的手下!」
哦,遼東楊戈?怎麼來的如此快法?
裴操之自然知道,前段時間楊廣下旨,親調五萬遼東軍順海路回返中原,以繼張須陀剿匪大業。對於這事情,裴操之深表贊同。
如今楊戈所率領的遼東軍,連破高句麗、百濟、新羅,所建立之功業,可謂彪炳天下,一時無兩。裴操之與楊戈也曾經打過一段交道,對他甚有好感。如今聽得遼東軍已經到了齊郡城下,頓時心情為之好轉,方纔所帶來的不快已是煙消雲散。
張須陀在時,齊郡兵馬天下無敵,四周亂匪無不望風而逃。山東地面上竟是獲得了難得的平靜與安寧,但是與北海郡和高密郡相比較,卻是又遠遠不及。他自然收到消息,說北海高密兩郡正竭力接收中原各地的難民災民。起初的時候,他並沒太在意,只以為是小規模的移民罷了。加上齊郡周邊郡縣地面安寧,轄境內的難民少之又少,再加上魏征長孫無忌刻意隱瞞實情,也就忽略了過去。
但自從張須陀死後,一切都發生了巨大變化。身處瓦崗翟讓與平原竇建德兩大群盜匪的中心地帶,又加上雙方本就有化解不開的仇怨,一時間,齊郡內外竟是紛紛傳言,說遲早有一天那些反賊會將齊郡血洗一空,以報復當日張須陀屠殺群賊的手段。
不過數日時間,齊郡已是人心惶惶,不斷有人拖家帶口逃往北海高密等地方。直到這個時候,裴操之才將目光投到了這兩處地方,仔細查探後方才大吃了一驚。
不過兩年時間,北海高密兩郡已是大大變了模樣,手下郡丁無數,每日經由北海下營港的移民不計其數,如此累積下來,怕沒有數十萬之多。裴操之為官數十載,自然知道這近百萬的中原移民對於遼東意味著什麼。
有了這些大規模的移民,恐怕楊戈的勢力也今非昔比,早已不是他當年所想的了。但正因為如此,裴操之竟是隱隱有些擔心起來。若是楊戈起了異心,憑藉著手下兵馬,恐怕為禍不淺啊。前段時間,朝廷徵召遼東軍,久久未至,後來又調派了裴仁基。這一點讓裴操之更加深了疑慮,以為是楊戈故意按兵不動,圖謀坐山觀虎鬥,等中原亂成一片再行出手。
但如今聽到楊戈的遼東軍已經到了齊郡城下,裴操之此前的顧慮頓時去了大半,臉上也帶上了久違的笑容,帶著親衛心腹走到了城頭之上。
果然,城牆下金戈鐵馬,黑壓壓的一片,看那些軍兵面上神色,無不精神抖擻,彪悍異常,一看便知,這些人乃是上過戰場見過血腥的百戰老兵。一面大旗迎空飄揚,上面寫著三個大字:遼東軍。
戰旗下面,幾名將領正有說有笑,為首一名卻是個陌生人,並非他以前所見過的胡刀謝映登等人。
「老夫乃是齊郡郡守裴操之,敢問下面為首的將軍,卻是何人?」
那為首的將軍拱手抱拳,衝著城頭上的裴操之施了一禮,恭聲道:「末將張方,乃是遼東行軍總管楊戈手下,奉總管大人命令,前來護衛齊郡!」
城頭上的郡丁聽到張方的說話,頓時喜形於色,引起了一陣陣喧嘩聲。有了這些彪悍武勇護衛齊郡,哪裡還用得著擔心那些反賊,恐怕不去打他們已是好的了。
裴操之又問了兩句,不再有任何疑問,吩咐一聲,打開城門,他要親自出去相迎。等到張方帶著遼東軍緩緩步入歷城城門,踏入大街後,聞訊趕來的百姓早已等候在大街兩邊,臉上無不滿帶笑容。其原因自然是因為有了遼東軍的保護,齊郡定會安然無恙,也無須他們再四竄奔逃流離失所了。
其實齊郡上下,此時還有約莫四千郡丁。但軍心已散,根本當不得大用。當張方委婉的提出要整頓所有郡丁之時,裴操之當場表態,齊郡之軍務一律由張方接手,以示其心懷之坦蕩。
張方哪裡會客氣,只是半日功夫,已是將齊郡內外重新整頓了一番,各處戰略要害,都安排上了遼東軍的心腹將領。至於那四千郡丁,則被他老實不客氣的全部整編,納入了遼東軍的序列當中。
裴操之見他雷厲風行,非但沒有任何疑心,反倒覺得遼東軍殺伐果斷,當是大隋之福,必能護佑大隋江山,一時間,心情也是極為舒暢,對張方的所作所為更是放手支持。
同一時間,東海郡卻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自從謝映登帶著數千騎兵,不告而取,將琅琊郡納入到了遼東軍的管轄範圍後。消息傳開,毗鄰的東海郡人心惶惶,不知這遼東軍為何突然出兵佔據了琅琊郡,更是不知道會對東海郡帶來何種影響。但海州城裡的王謝兩家早已得到了消息,知道佔據琅琊郡的乃是謝家子弟謝映登,自然心裡絲毫不慌,反而是趁著這股慌亂的潮流,暗中商量對策,以確保自己家族世家能從即將而來的變局中獲取不菲的利益。
又過了一日,東海郡外海面上,一支船隊若隱若現,眨眼間已是到了海州碼頭。眼見得上面戰船的甲板上兵丁林立,面露猙獰之色,隱隱現出一股肅殺之氣。碼頭上的軍民以為是佔據了海陵的巨盜李子通前來偷襲,紛紛四散奔逃。等到王三爺帶著人走下海船後,整個海州碼頭已是空無一人,不禁讓他哭笑不得。
過了許久,才聽得前面有兵馬趕來,卻是來自東海郡首府海州城的郡丁,約有數百人,距離老遠就已經畏畏縮縮不敢繼續上前。
陪同王三爺的遼東軍將領乃是昔日身彌島舊將曹天亮,也是如今的新義州通守曹齊生的自家侄子。因為曹家在東海郡也算是名門望族,雖然比不上王謝兩家的威風,但也算是百年世家,再加上與其他世家互為婚姻,論起這勢力也僅次於王謝兩家罷了。是故,這次出兵東海郡,也將曹天亮派了過來,自然想讓他協助謝映登,一同將東海郡牢牢掌握在手中。
「哈哈,王三爺,這東海郡的郡丁怎麼如此膽小,竟然不敢過來麼?」
曹天亮看著前面的隊伍,不禁哈哈大笑,不等王三爺說話,已是一夾馬腹竄了上前,帶著幾人衝到了前面,距離還有一箭之地時,勒住馬頭,高聲喊喝道:「前面郡丁聽了,我等乃是遼東軍,奉了總管大人之命,前來護衛東海郡。你們領頭的人是誰,可否能夠上前一敘?」
那些郡丁當中頓時起了一陣喧嘩,過了好半天才從裡面站出來一名黑臉的將領,遲疑著打量了曹天亮半天,突然眼前一亮,驚呼道:「你可是曹天亮曹三哥麼?」
曹天亮愣了一下,隨後放眼望去,覺得面前這將領依稀有些熟悉,卻是叫不出名字。
「哈哈,果然是你,曹三哥,我是二房的曹天海啊,聽說你和曹五叔到了遼東,莫不是掙下了好大的富貴?」
黑臉將軍曹天海瞪著兩隻小眼睛,滿眼都是羨慕的看著曹天亮身後的軍隊,多打量了幾眼後,心裡頭不由的泛起了一絲畏懼。這曹天亮與曹五叔當年可是不怎麼受人待見啊,這才怒而參軍的。看眼下這模樣,恐怕是地位不一般啊。
畏懼之餘,曹天海又有些慶幸,當年自己並沒怎麼參與欺負這曹齊生叔侄二人,反而是接濟過幾次,嘖嘖,真是沒想到,當年被曹家視作禍害的曹家叔侄回來了,還帶來了這麼一大群軍馬,當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當天晚上,在海州城內最大的酒樓擺下了筵席,由王三爺和曹天亮出面,將海州城內有頭有臉的人都請到了一起,言談間甚是融洽。而此時,整座海州城內軍民老幼也都得到了消息,知道遼東軍此來,並沒有多少惡意。即便其中有什麼內幕,對他們這些小民來說更不會帶來絲毫影響,無非是換上一個新的官府罷了。
次日天一放亮,王三爺大醉方醒,正在家中進餐,突然屋外傳來一陣陣喧嘩,頓時引發了他的怒火,正想發脾氣的時候,突然闖進來兩名軍士,他還記得清楚,正是曹天亮身邊的兩名親衛。
此時這兩人卻是神色慌張,見到王三爺後,脫口叫道:「三爺,大事不好,曹將軍,曹將軍他遇刺身亡了!」
什麼?曹天亮死了?
王三爺驚訝的站起身來,腦子嗡嗡作響。不過他也是久經場面的人,只是慌亂了片刻後,重新坐回了座位上,隨即衝著兩人詢問究竟。
問過才知道,昨晚曹天亮喝酒完畢,曾經藉著酒勁讓曹天海陪著去了曹府一趟,當出來之時面色已經有些不對,怒氣沖沖的離開曹府。他們這些親兵也不敢多問,陪著回到了軍營。沒想到的是,天亮之後曹天亮的屋中卻沒有絲毫動靜,後來這些親兵覺得不對,闖了進去後,才看到曹天亮七竅流血已是死於非命。眼下大營內群情激奮,都是要喊著要給曹將軍報仇雪恨。
王三爺瞪大了眼睛,不等他們說完,已是匆忙下令,帶著幾名心腹,在從人的保護下來到了遼東軍大營。此時大營之中已經有些躁動起來,若是王三爺再晚來兩步,恐怕就會在幾名旅帥的帶領下要血洗曹府了。
看到王三爺趕來,正在鼓噪不停的幾個旅帥紅著眼睛走到跟前,怒聲道:「王三爺,曹將軍定是被曹府謀害,若是不能為曹將軍報仇,我們遼東軍的兄弟定不會答應的。三爺可有什麼話說?」
別看王三爺並不是遼東軍中將士,但遼東軍上下,無人不知這位王三爺手眼通天,與總管大人交情莫逆。別的不說,單衝著那一艘艘的戰船,水軍兄弟就已經將王三爺視作了自己人,何況還有一種流言,似乎這位王三爺的寶貝女兒王若曦,與自家總管大人的關係也依稀有些曖昧的。基於這種種情況,這些小旅帥哪裡敢將王三爺的話語當做耳旁風?
王三爺看著軍營內的氣氛已經極其緊張,知道自己若是說的不當,恐怕也有性命之憂。於是不假思索的說道:「眾位兄弟,曹將軍身死,我們大家都萬分悲痛。但值此關鍵時刻,可是萬萬不能亂起來的。如今謝將軍正從琅琊郡趕來,到那時自然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又猶豫了片刻,看到還是有很多軍士氣惱異常,短時間內海好說,恐怕時間長了定會生變。又想了一想,腦子閃動間,已是有了主意,將目光投向了那幾個為首的旅帥。這幾人也都是身彌島上的老兄弟了,與曹天亮關係還算不錯,這一路上與王三爺閒談,也是比較熟悉的。
「如今最為關鍵的,乃是控制住海州局勢,決不能放過兇手!王虎王旅帥,你帶著手下兄弟,將曹府包圍起來,不要放走了任何一人!」
「張鐵銅張旅帥,齊全齊旅帥,各自率領手下兄弟,接手海州城,若有抵抗者,格殺勿論!」
「餘下兄弟,都跟我前去郡守府,為曹將軍討個公道!」
王三爺快眼,轉眼之間已是調配得當。那幾名旅帥也知道王三爺是總管大人的密友,並不敢違逆,同時也隱約覺得此乃萬全之策,於是抱拳領命,帶著各自手下衝出了軍營,各自尋找自己的目標。
等到謝映登中途得到王三爺報訊,快馬加鞭趕到海州城後,愕然發覺此時的海州城,已經完全被遼東軍所掌控,不過沿途走過的城牆大街上,依稀還能看到有些新鮮的血跡,顯然是剛經歷了一場廝殺。
謝映登不由的暗自心驚,沒想到只是在琅琊郡耽擱了數日,就發生了這等事情。曹家殺人,哼,當真是不把我們遼東軍放在眼裡了麼。不要說是曹家了,就是王家謝家,現在也萬萬不敢得罪遼東軍的,恐怕這次老曹家要遭殃了。若是一個應對不當,恐怕難逃昔日北海郡唐家的厄運。
謝映登首先到了曹家,還好的是,遼東軍軍紀甚嚴,只是團團圍住了曹府,卻並沒有進去騷亂。裡面已是人聲鼎沸雞飛狗跳,也有幾個不開眼的傢伙想衝出來,都被外面的守軍射了個對穿,慘死在府門外。頓時曹府內更是人心惶惶,等著即將到來的悲慘景象。
那守在曹府外面的旅帥王虎,見到謝映登到了,趕忙上前,稟報了詳情。謝映登稍微猶豫一下,當即下令道:「將曹府上下全部捉拿歸案,無論老幼婦孺,不可放過一人。若有違抗者,砍了就是!」
命令下達後,謝映登一撥馬頭,又往郡守府奔去。與曹府一般,郡守府也被一群群遼東軍兄弟圍了個水洩不通。那郡守大人立在牆頭上,也不敢露頭,只是通過府裡的家將往外面傳話,但遼東軍兄弟卻無一應答,只是將郡守府包圍住,不放任何人進出,正是等著謝映登前來處理。
謝映登喝問兩句後,大聲衝著郡守府喊道:「郡守大人,我是謝映登,還請出來說話!」
過了好半天,那郡守大人才顫抖著身子從牆頭上冒了出來,看到果然是謝映登,不禁苦笑道:「謝家賢侄,這是鬧得哪一出?莫不是你等遼東軍要圖謀不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