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廝殺很快蔓延開來,從王宮宮牆到平壤城每處要害地方,都瀰漫著雙方你爭我斗不死不休的戰火。
淵子游把持朝政日久,手下心腹將領自然不計其數。但榮留王高建武也不是白給的,他一直在軍伍之中,在軍中的威望,並不亞於大將軍乙支文德,比起大對盧淵子游來說只強不弱。但自從他臥病在床後,軍中實權被淵子游父子兩人把持,高建武的固有勢力漸漸被滲透進去,這也正是淵子游父子兩人膽敢冒險行事的原因之一。
但此次叛亂事出突然,淵子游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至此。尤其是平日不顯山不漏水的金成用突然發難,竟是帶了不少貴族子弟襄助高建武。這麼一來,雙方的實力可謂勢均力敵。這場內鬥,不論是哪一方,都知道若是戰敗,等待他們的下場將會是什麼。不單單是自身性命,還會牽涉到其家族的生存。參與其中的將領,無一不是拚死搏殺,血戰到底。
就在戰事膠著之際,誰也沒注意到,金成用帶著三十多人,趁著旁人無暇顧及,竟是偷偷離開了戰場,往南門而來。沿途之上,撞見了不少打鬥,但被這三十多人一衝,頓時被撞個稀巴爛,讓出了前行的通道。一路疾行,已是到了南門城門口。
此時南門守軍也已經陷入了慌亂當中,守軍統領高德祿好像是熱鍋裡的螞蟻一般,不知道城中究竟發生了何事,有心前去打探一番,卻又擔心受到嚴懲。正在慌張之際,突然城門口處傳來了一陣喧嘩聲,不禁臉色劇變,心中苦笑:事情,終究是逃不了的啊。
高德祿衝到外面,出現在眼前的正是朝中的謁奢金成用。凝神注視他身後的那些個士兵,心中隱隱感覺到有些古怪。但他只是個守門的小將官,平日想與這些高官結交也苦無門路。沒想到今日卻遇上了金成用,他哪裡肯放棄這個機會,就前去套套近乎。沒想到來人的第一句話就把他嚇得半死。
「高德祿,城中發生叛亂。現在奉高王爺命令,徹查叛黨欲孽。將你的人都集中起來,甄別叛黨。從現在開始,由我親自接管這座城門。」
高德祿頓時臉色遽變,此時平壤城內到處都是喊殺之聲,是人都知道有人作亂。但如何做出抉擇,這就是個難題了。此前早就有所耳聞,而城中傳聞的焦點正是大對盧淵子游與榮留王高建武之爭。他身為高家族人,雖然並非什麼嫡系,但也知道一榮俱榮的道理,榮留王高建武自然是他的不二選擇。
此時聽到金成用乃是奉了高建武之命,情急之下也沒有多想,就將手下五百餘人盡數召集了起來,等待金成用的命令。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金成用帶來的三十多人,竟是不說二話,先將他那五百餘手下士兵盡數捆綁了起來。那些士兵看著高德柱站在旁邊滿臉堆笑,也知道目下城中情形不明,倒是也不敢做出什麼反抗。裡面有幾個刺頭只是多說了幾句怪話,被那些人一頓拳腳揍的鼻青臉腫,剩下的人更是不敢多吭聲,乖乖的被綁了起來。
高德祿看的心驚肉跳,遲疑著詢問究竟。金成用陰沉著臉,根本不理會他的說辭,只是鼻中冷冷哼了幾聲,已是讓高德祿駭的將話頭嚥了回去,心裡面暗想:綁就綁吧,等到過了這段時間,還不得放出來麼,倒是躲了不少風波。
等到將所有人都綁起來後,金成用一聲令下,將這些人全部送到了幾間空屋之中,掛上大鎖,外面派了兩名手下嚴加看管。
到了這時候,高德柱瞅瞅城牆上空無一人,心中不免有些心虛,壯著膽子湊到了金成用面前,訥訥道;「大人,現在守城士兵都被關押了起來,那這城牆該怎麼辦?萬一這個時候隋軍攻上來了,那可該怎麼辦呢?」
金成用冷冷的看了他兩眼,似笑非笑道:「高將軍,若是隋軍攻破了城池,你可有什麼打算?」
高德柱高聲叫道:「自然是與隋軍拚死決戰!」
這話說的斬釘截鐵,鏗鏘有力。但高德柱眼角餘光卻注意到邊上的那些人竟是眼中隱隱顯出了凶光,右手已是往刀柄上握去,心中頓時咯登一下,這些人來了之後種種怪異的表現,一幕幕浮現在眼前,腦海中頓時閃過了一種可能性。
這些人,這些人莫非不是高句麗人,而是,而是隋軍?
高德柱想到這裡,這聲音頓時慢慢低了下來,隨即看著金成用的臉色,瞬間改口道:「一切聽憑大人處置,若隋軍攻破了城池,大人說怎麼辦,小的就怎麼辦,一切謹遵大人號令!」
金成用見這傢伙改口,哪裡不清楚他的內心想法,不禁呵呵笑了兩聲,轉頭看向身後的一人。
站在他後面的那人也笑了,看了看高德柱,然後說道:「高將軍果然是個明白人。大隋校尉胡刀有禮了!」
這人赫然正是胡刀,而那三十多人當中,其中一多半都是胡刀帶來的特種驍果。其實這次混進城中的隋軍,除了胡刀帶著的這些人以外,還有不少人都是城中一些貴族的子弟,當日新義州一戰,都作了隋軍的俘虜。
在金德柱的影響下,其中一些人也意識到這次高句麗即將遭到的滅頂之災,若想逃得生天,繼續安享榮華富貴,投靠隋軍無疑是最好的途徑。於是在楊戈刻意安排下,這些人都暗中潛入了城中,除了充當說客外,還承擔了一項重要使命,那就是在城中大肆宣揚流言蜚語,其目的自然是為了離間高句麗的朝堂重臣。
胡刀帶著人一直跟隨在金成用旁邊,關鍵時刻將金成用推了出來,解救高建武,進而將高建武推到了前台,與淵子游大打出手,而他自己,卻是暗中趁亂搶了南城門。
高德柱聽到隋軍校尉胡刀六字,頓時駭得退後一步,驚疑不定的看著胡刀,口中支吾其詞,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胡刀笑嘻嘻的說道:「高將軍,正所謂識時務者方為俊傑。對於那些有功之臣,我大隋定不會虧待你們的。」
高德柱本就是個活泛的人,此時見大勢已去,哪裡還存著為高句麗盡忠的心思,連忙躬身施禮道:「大人,小的願意聽大人差遣。」
此時,整個南城門已是落入了隋軍的手中。胡刀吩咐下去,手下士兵在高德柱的指揮下,緩緩將城門打開。隨在城牆下燃放起了兩座大火,在深夜中,熊熊火光頓時將城牆下面照的宛若白晝一般。
也就是片刻功夫,高德柱就覺得地底下隱隱有一種聲音傳了過來,他也是經年老兵了,自然能分辨出來,這明明就是大隊騎兵來襲的動靜,頓時有些驚慌失措起來。但轉眼間看到旁邊的人都無動於衷,有的眼中甚至有一些笑意,一下子醒悟了過來。還需要擔心什麼呢,人家明明就是一家人。不過,貌似自己現在也算是這些隋軍的自己人了吧?
想到這裡,高德柱不禁有些竊喜,為自己方纔的及時改口感覺到很是得意,對胡刀金成用等人的態度更加恭敬,畢恭畢敬的跟在眾人身後,迎接隋軍騎兵的到來。
此時平壤城中,還處在血腥的廝殺之中,根本沒人注意到南城門發生的這些事情,更是沒人能想到這南門城門口已經洞開,而隋軍的大隊騎兵已經兵臨城下,即將就要踏入了這座倒霉的城市。
看著那大隊隋軍湧入了平壤城,高德柱不禁暗自後怕,要不是自己見機甚快,恐怕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最先帶兵搶進城門的將領,正是白馬銀槍謝映登。在他身後,上千名騎兵宛若一條黑龍相仿,穿過了城門,直撲城中各處要害地方。而在這些騎兵的身後,更是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群群隋軍士兵,往城門處殺了過來。
而此時的高句麗王宮,雙方人馬正殺的如火如荼,不可開交。
淵子游已經打退了無數次高建武的進攻,但所屬兵馬也早就累得精疲力竭,恨不得馬上躺倒在地,再也不用起來。而高建武也猶如打了雞血一般,不顧手下多有死傷,只是拼了老命的攻打王宮,要置淵子游於死地。
「城破了,城破了!」在付出了無數人的性命之後,高建武的手下終於搶到了宮牆上面,層層推進下,已是慢慢迫到了宮門位置。隨著宮門吱吱嘎嘎被打開,高建武的人馬發一聲喊,一擁而進。
而淵子游也不甘示弱,調集了手下最後的精銳之士,要奪回宮門,將高建武的人重新趕出去。
雙方人馬正自糾纏不清,已是到了最後的時候。突然街面上傳來了陣陣馬蹄聲,一大隊騎兵呼嘯而來,鐵蹄過處,無不擋者披靡。
見到如此聲勢,高建武與淵子游都暗自心驚,不知這是何處過來的兵馬,自然也不清楚是敵人還是自己人。等那些排頭的騎兵到了跟前,高建武早就派出人手上去問話,但那問話人還沒出口,已是被最前面的一名白袍將挑於馬下。這時候他們才看的明白,那些騎兵,身上穿的赫然是隋軍服飾。他們,他們是大隋軍隊!
兩人俱都一驚,一時也沒想明白為何隋軍會突然出現。但那些隋軍哪裡還給他們思考的空擋,已是揮舞著鋼刀長槍,策馬直直的衝著宮門而來。沿途所撞到的士兵,無論是高建武所屬,還是淵子游手下,都被殺的一乾二淨。
轉眼之間,那些騎兵已經到了王宮城門口,也未作任何停頓,已是殺了進去。為首的那名白袍將正是謝映登,他初來乍到,自然想著要在眾人面前表現一番,這次主動請戰,要求做這先鋒官。
他這身本事,落在高句麗人的眼中,竟仿若天神一般,手下根本沒有三合之將。轉瞬間已是槍挑了數員高句麗將領。而他身後的隋軍騎兵,一個個也勇不可擋,尾隨在謝映登身後,將高句麗人的隊形沖的七零八落,亂成了一團。
這時候,高建武與淵子游再如何蠢笨,也明白是中了隋人的圈套。此前種種,如今再聯繫起來,這些自然都是隋軍設下的計謀,明面上看著好像消失不見,其實一直在暗中隱藏起來,只等有了機會再給高句麗人致命一擊。
高建武想明白了這節道理,不禁後悔連連,對此前與國王高元聯合針對大對盧淵子游的做法感覺到有些懊悔。但事已至此,後悔已經無用。他也算是個殺伐果斷的人,當即念頭急轉,已是做出了判斷。
如今隋軍已經入城,若是他與淵子游再這麼爭鬥下去,恐怕最後等待他們的只有覆滅的下場。為今之計,只有與淵子游聯起手來,共同對抗隋軍,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想到這裡,高建武衝著淵子游高聲喝叫道:「淵大人,如今隋兵入城,你我不如先放下以前的恩怨,先聯手以對敵,等將隋軍趕了出去,我們再行定奪,如何?」
淵子游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雙方住手不打,但淵子游的手下卻是保持著萬分的警惕,顯然並不怎麼放心高建武所說的話。
高建武見此情形,知道是該自己先以誠意待人了。當即宣佈號令,全軍掉頭迎向了隋軍,準備將這些隋軍騎兵一舉殲滅。
不料想,那些騎兵見高句麗人突然停止了內鬥,幾聲忽哨後,齊刷刷的秀出了一個弧形,只是與高建武的軍隊稍一接觸後,迅疾分開。等扯開了一段距離後,重新撥轉馬頭,衝著高建武的軍隊而來,要再次行穿透鑿穿的把戲。
高建武心中明白,這騎兵高速行進的攻擊力,若是手下這幫士兵能抵擋住的,這些騎兵陷入了汪洋大海中,再想發揮能力,恐怕也是無濟於事了。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最危險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敵人,而是你的朋友。這句話放在眼前這個場面,無疑是很好的詮釋。
高建武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竟是在面對淵子游的軍隊那一面,除了個別幾個靈醒的人還在警惕著淵子游突然翻臉,剩下的竟是豪不設伏。
而就在他們面對隋軍騎兵之時,後方的淵子游面皮抽動,心裡卻是暗中想著事情:「隋軍如今已經入城,恐怕再怎麼拚命也是無濟於事的。反正已經殺了國王高元,也不在乎多殺幾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哪裡還有什麼聯手之說?」
懷了這般念頭,淵子游哪裡還管得上方才高建武所說。暗中就吩咐了心腹將領。等到隋軍與高建武的人打得
不可開交之時,他們淵家就該粉墨登場,收拾殘局了。
高建武正帶著人與隋軍廝殺,死傷更是比方才多出了不少。但淵子游的兵馬卻是遲遲不見動作,高建武的心頓時涼了一大截,對淵子游的出爾反爾甚是不滿。不過他們都不是幹這行的,若想從他們的嘴巴裡得到一些真話,恐怕就是比登天還難了。
就在這時候,高建武還心生埋怨之際,淵子游的兵馬突然開始了動作。當高建武的笑容還沒完全綻放,就已經看到了淵子游的兵馬,所取的方向正是針對他們的軍隊。
高建武氣急敗壞,心中暗自咒罵那淵子游淵大祚父子兩個。但是在淵子游與隋軍的前後夾擊下,高建武的手下很快就頂不住兩方面人馬的進攻,紛紛逃了出來。
淵子游哪裡肯將他們放過,驅趕著更多士兵往高建武這些人衝殺了過來,很快高建武的人馬已經是即將崩潰,再也沒了一戰之力。
再殺了片刻後,高建武的手下僅僅剩下了寥寥數人,護衛在他身邊。而身前左右,涇渭分明。一面是淵子游的親衛軍隊。另一方面則是以謝映登為首的隋軍驍果騎兵。
眼睜睜的看著對面的淵子游等人,突然再次與高建武的人廝殺到了一起,謝映登不禁啞然失笑,對淵子游此舉甚是有些不屑一顧的樣子。但是事先楊戈早就頒布了命令,要對這幾人格外注意,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
「高建武,如今你已是窮途末路,還想東山再起麼?還不快些投降!也好給你們高家保持一些希望。」
謝映登緩緩而言,對榮留王高建武的最後奮力拚殺,他是萬分欽佩的。若是讓他從中選擇,他也定會選擇高建武,而絕非那首鼠兩端的淵子游。
高建武看看左邊的隋軍,再看看右邊的淵子游,冷冷說道:「淵子游,枉自我方纔還覺得有些後悔,覺得冤枉了你,現在看來,你果然就是賣國求榮的賊子,與隋軍勾勾搭搭,還真沒冤枉了你。」
淵子游歎了口氣道:「榮留王,你說錯了。此言城中所言那些事情,絕對與我淵子游沒有任何干係。想我本來就是大對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何必去勾結隋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