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錄雖然不知安圖在想什麼,但看到這種情形,心下也黯然歎了一聲,「安圖敗了。」
高山人最守信用,言出必踐,只要答應了的事情,哪怕頂著刀子也要去完成。如果安圖一敗,溫錄所有的心血、狼族未競的霸業全都要付之東流了。
一時間,心灰意懶,竟然有些提不起精神再看下去。
這邊,場中局勢已經呈現一面倒。絕名刀勢一盛再盛,驀地,滿空精光耀眼,光華閃爍,絕名劈出了第一刀。
刀光一閃,映著火把炸開漫天流星,每一顆流星都有其獨特的消逝角度,沿一條自己的路線飛縱疾行。像是有千百顆流星滿空交錯,偏偏每一顆都看得那樣清楚,每一條蜿蜒的曲線都美得讓人驚心動魄,像是夜空絕美的焰火徐徐綻放。
只是,美得那樣寂寞,又讓人心傷。因為,它不是焰火,而是刀光。
可怕的刀光!
噬血的刀光!
絕名心思空明,人刀一體,無極氣凝運刀上,道心清明至極,甚至這在劈出這一刀的同時,靈覺大增,連十丈之外風吹葉動都清晰可聞。
劈出這一刀的同時,他眼前奇景再現——他就站在天峽之中那道玄牝至門的門前,手中的刀,不再是刀,而是一把開鎖的鑰匙,這一刀也不再是對誰進行攻擊,卻像是緩緩地伸出去打開玄牝至門上那道若有若無的古鎖。門,輕輕打開,一團雲氣與一道火光糾纏不休,矛盾叢生卻又和諧相處,分不清它們是相互依存著還是相互爭鬥,也許,它們會永遠這樣相處下去,相依卻又相斥,相斥卻又相依。絕名身處其外,心下古井無波,坐看這一對相輔相成的矛盾,直至千年靜寂。
一行行金字閃爍其間,捉摸不定,予人以暗示。「天地,以其不自生而長生,道者,外其身而身存。以火灼心、以水浸心,心內存氣,心外無物,以萬物為芻狗,視眾生為草芥,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一切皆流,無物常住,唯有玄牝,虛空永存……」
絕名唇含輕笑,全身上下忽然讓人不能置信地泛起金色光輝,因為他在這一刀間看見了道的極致——心處糾結外,身在天地間!我既是我,我不是我!
「天人合一,天人合一……」一向嶽峙淵沉的溫錄忽然失態,臉上現出激動莫名的色彩,幾乎是嘶吼著喊出了這一句話。只是,天下間又有幾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呢?
安圖眼中驚駭畢現,有生以來,他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一刀,明明知道這一刀就是絕名劈出的,可他確確實實地感覺不到這一刀從何而來;明明知道這一刀目標就是自己,可他至今還在懷疑這一刀要向何而去。這不像是以自己為目標的一刀,倒像是劈向虛空,劈向一個未知的地方。
向來以勇武自居的安圖忽然害怕了,生出了逃命的感覺,什麼馬踏平原的宏圖大志遠不如生命重要,他想逃了。
前進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探索未知的世界;後退的理由卻有無數個,以逃命最重要,多少人,只是為了一條命而後退,並且可以堂而皇之地找出諸如東山再起的理由來搪塞,可是,這一退,他們便永遠也找不出哪怕是半個前進的理由了。
因為他們害怕了。而這顆滿含害怕的黑種子在第一次害怕來臨時便在心底生了根、發了芽,會逐漸長成一株參天大樹,遮天敝日,將心裡原本明朗的天空攔成一段段斑駁的光影,也將信心與勇氣截成無數段枯死的朽木。
這一刀,由外至內,迫體滌心,徹底將安圖擊垮了,甚至在一瞬間將他由一個英勇蓋世的狼族族長變成一個可恥的懦夫。
安圖膽寒之下,發一聲喊,轉身便逃,逃得狼狽至極,甚至讓周圍的狼族戰士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便是曾經那個他們奉為偶像的族長嗎?因這一逃,有些狼族戰士低下頭去,羞愧滿面,這樣臨陣脫逃的族長是他們的恥辱,看著族長如此貪生怕死的逃命,他們恨不得將身子縮成個螞蟻般大,鑽進最近的地縫兒中去。
安圖這一逃,將如癡如醉的絕名從似夢似幻的奇境中拉了回來,眼前現實讓他大吃一驚,他做夢也沒想到「英雄蓋世」的安圖竟然不戰而逃。刀勢蓄滿,已經控制了所有的角度,本來他只需要將彎刀輕輕向前一送就可以安圖斬為兩截,可是,心中忽然不忍,彎刀一頓,忽然大喝一聲,「也罷,便饒你這言而無信的小人一命。」隨著喝聲,一刀向地下青石鋪就的甬路劈去。
一聲霹靂響起,龐大無匹的刀氣凝成一線,沿著安圖逃走的方向尾追而去,似在立威。
刀氣聚,積雪飛,風聲烈,青石碎。
耳中卡卡聲響不絕於縷,安圖耳聞異響,連逃邊望,卻見遠遠地,雪亮的刀氣像長了眼睛一樣緊跟在後面,不陳不徐,不疾不緩,就似是一場諷刺意味極強的惡作劇。安圖哪顧得上思考這些,再一轉頭,拚命跑進人群中去,力盡仆倒,渾身汗水淋漓,眼中神色呆滯,定定地望著遠處手持彎刀的絕名。刀尖指向,依然是他這位不戰而逃的狼族族長。
響聲終於停歇,定晴看去,場中每個人都是倒吸口涼氣,那條堅逾精鋼的青石甬路如遭雷噬,竟然被絕名催發的刀氣劈開了一條寬近兩尺,長達四丈的裂縫。
青煙縷縷,石屑飛濺,這一刀,震住了所有狼族戰士,也包括正待暗中出手擊殺絕名的安老與姬無塵。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他是魔鬼,他是魔鬼。去,殺了他,殺了他。」安圖站了起來,瘋狂地大叫,內心痛苦不堪,絕名這一刀,毀去了他所有的信心與勇氣,也毀去了他做為一個普通的高山漢子的尊嚴,他恨絕名,這種仇恨永生永世都不會化解開了。
可這一逃也讓絕名在這場豪賭裡輸得一乾二淨,再無翻身的可能,安圖不是一位英雄的高山漢子,也不可能再去履行那個永生不進平原的誓言了。
絕名心中悲壯已極,仰天長笑,笑聲中有著壯志未酬的慘烈意味。
雖然狼族戰士們不屑於族長的所做所為,甚至為他的這種逃命行徑感覺恥辱,可安圖畢竟還是狼族族長,多年積威之下,聽從安圖的話已經成為了狼族戰士骨子裡自覺的行動。
彎刀出鞘,利刃劈風,儘管他們那麼不情願向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圍攻出手,可是,也不得不在心中一面悔恨一面向絕名發動新一輪狂猛的攻擊。
人體被刀光撕裂,鮮血拋灑在夜空中,雪地不斷地被染紅,狼族戰士們重新被血腥激起了凶性,眼中血絲爆起,全都忘記了剛才安圖帶給他們的恥辱,只知道向著面前的這個平原人衝去,殺,殺,殺。
絕名原來就是強弩之末,再中溫錄致命一拳,最後強壓傷勢運氣駑刀,雖然冰火神刀有療傷奇效,無奈他傷得實在太重了,短期之內實在無法復原。
第一輪廝殺過後,隨著十幾名狼族戰士的倒下,他再揮出一刀,逼退所有攻來的人,終於不支單膝踣地,以刀支體,勉力以求不倒。
向來喜怒不驚的溫錄緩緩閉上眼睛,耳中只聽得喊殺陣陣,心緒翻騰,各種異樣的情感如排山倒海般襲來,絕名竟然能由刀入境,天人合一,放眼天下,能窺得這般天秘的並隨心運用的能有幾人?
只可惜他火候未到,身處糾結之中,而今,更是要慘烈在狼族族人的刀下,只怕,他這一死,再沒人能知道天峽與冰火神刀的秘密了。甚至,衝動之下,他竟然想喝出聲來制止狼族戰士們的瘋狂行動。但他還是強自克制住了自己,因為他知道,他是狼族的月神,是狼族最後的希望,他不能背叛自己的族人,不能背叛烏力吉,更不能背叛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
絕名彎刀支地,抬起頭來,環視四周,一一從每個人的臉上望去,猛地,噴出了第二口鮮血,血花飛濺中,他突然奮力將手中彎刀遠遠扔了出去。
人們默默地注視著一個將死之人做出的這些奇怪的舉措,眼中充滿了同情、仇恨、敬佩諸多情緒。
安老此時向姬無塵使了眼色,心想,絕名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這時正是殺掉他向安圖邀功的最好時機。姬無塵一聲大笑,「哈哈哈,絕名,你終於認輸了,勇冠三軍的神話原來只是個傳說而已,今天,我要為萬師弟報仇。你拿命來。」
說罷,手中青光一閃,劍氣裂空聲響起,姬無塵一劍向絕名刺去。而此時,安老右掌豎起,忽地一指點出,後發先至,聲勢更比姬無塵的劍勢威猛三倍。
原來,他們倆便是那晚刺殺絕名的五人其中的兩人,而這個安老就是那個領頭的高手。兩大高手同時出手對付連站立都成問題的絕名,結果很顯然——絕名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