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載著絕名這望空一躍,乍一離開那塊虛浮的岩石,虛空中變化頓生,不再平和依舊,狂風怒卷,異聲四起,那狂風與異聲像沙漠裡被最強大的氣流捲起的黃沙,抽打在他們身上,毫無阻擋地鑽進一人一馬的七竅之中,痛苦頃刻襲來,每一條筋脈和神經都忍受著史無前例的衝擊,簡直要讓人徹底瘋狂掉。人馬俱在空中,卻像是行進在暴風襲捲、狂沙萬里的大沙漠,每躍升起一寸都要經受這比最酷烈的刑罰還要慘烈十倍的痛苦。
絕名駑著閃電,在這可怕至極的虛空中向那道門躍去,短短的三丈,卻像是永生永世都難以到達的目的地。那道門,近在眼前,卻又好遠,好遠,無論他怎樣伸出手去都無法觸及,像是他永遠都無法知道下一刻,在自己身上將要發生些什麼。
可是,他依然堅持著,保持著道心深處最圓潤剔透的那一塊晶瑩,他以無上的韌力死抗住每一道神經與筋脈都要被摧殘、被生生撕裂的痛苦,不懈地向著那扇門躍去。他知道,如果不能一鼓作氣的直達目標,哪怕中途有半點的灰心喪氣、有半點想放棄的念頭,他必將面臨萬劫不復的悲慘境地。
閃電也掙扎得好辛苦,三丈的距離,不過是眨眼一躍的事情,可是,為什麼那麼遠?為什麼這麼難?這草原上的輕風、高山上的靈魂開始有些支撐不住了,痛苦,讓它漸漸麻木,意識,也漸漸模糊,它甚至不想知道自己想做幹什麼,正在做什麼,只想躺下來,在那片水草最豐美的草原上躺下來,曬著溫和的日光,快樂地打幾個響鼻,安詳地瞌睡一會兒。畢竟,這樣的痛苦它實在有些忍受不住了。
猛然間,絕名的呼喚從心底傳來,雖然帶著無法言說的痛楚,但卻深沉、堅定、有力。
「閃電,你是這高山草原上的精靈,你是最好的,你是唯一的,你不要讓我失望,我們要一起度過難頭。」
絕名與閃電的心意相通中,倏然感知到了閃電心中的情緒變化,剎那間知曉了閃電那一片原本平靜清徹的心湖已經開始混濁起來,他知道閃電的靈力縱然強大,卻只是天生的,那是上天賜予它的財富,而後天艱苦的修煉才是在任何時候都能持心守靜的關鍵,可是,做為一匹馬,卻絕不能如人一樣的修煉道心,只能於機緣巧合時增長靈力。可這機緣,每一次來臨時都是一劫,比如這次,由於不可能完成人一樣系統而艱苦的鍛煉,閃電天生的靈力在這殘酷至極的考驗中漸漸微弱下去,如狂風中的一尾弱燭,隨風搖舞,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與閃電心意相通的絕名完全感知到了這一點,更是心中大驚,如果閃電放棄這一躍,一人一馬都將死無葬身之地。無奈之下,兵行險招,用傳心術激勵閃電,而後,舌尖一咬,功行全身,將全身的真氣在一瞬間點滴不留,全部狂猛地輸入閃電體內。
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壓在閃電身上。
失去真氣的保護,絕名心中驀地一暗,彷彿洪荒之初的黑暗全都襲來,每一條筋脈與神經的痛楚頓時強烈加劇了千倍萬倍,他再也忍受住不叫,在心底一聲狂呼,將欲昏過去。
但是,閃電受絕名的激勵再加上絕名不惜身死將全身功力盡輸自己體內,靈力之火如同式微洪爐受百具風箱鼓舞,陡然暴漲,再不復頹糜之勢。
閃電眼中神光暴漲,昂首擺尾,鬥志重新回復,並且強盛百倍。四隻鐵蹄在空中猛地一蹬,劃出強烈的風聲,拚死向前一躥,直奔那扇門而去。
「轟」,痛楚盡去,狂風與異響不再侵襲。可是,耗力過巨,絕名與閃電全都昏死了過去。
不知多少時間過去了,絕名與閃電幾乎同時醒來,緩緩睜眼,百鳥婉轉輕鳴,陽光艷麗無匹,紅花綠草清湖,幽谷風月無邊。外面滴水成冰,這裡卻是一派春回大地之象。
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美麗的景色讓人平添幾分慵懶與閒情。
絕名呆坐在地上,怔怔地環顧四周,彷彿從地獄裡剛剛回到人間。
面前的一切,讓他像是在做著一場離奇詭異的夢。現在他眼睛裡所看到,是真實的人世間。回頭,來路依然在,自己就坐出口不遠的地方。向前望,這是那道狹窄道口的出口,只是一個不大山谷罷了,除卻氣候與外面不一樣,與其它普通的山谷絕對是別無二致。
不,不對,這個山谷還有一樣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在正前方不遠處的山壁之上,有一扇門,那門上,刻著四個大大的古篆——玄牝至門!
絕名心裡一聲大震,知道,他經歷過了這場突如其來的考驗。
閃電早已經站了起來,悠然地捋咬起地上嫩美的青草,滿心歡喜的吃著,它也知道,它和主人經歷了什麼,只是,它不能訴說罷了。
面前的一切真實得不能再真實了,可是,經歷過剛才的幻像,這真實的一切卻都因為過於真實反倒不真實起來。而那不真實的夢境倒成為了最真實的存在,久久在絕名腦海中迴旋,揮之不去。
其實,這個世界何嘗不是一個糾結叢生的夢呢?什麼是真實的,什麼不真實的,什麼可信,什麼不可信,誰又能真真切切的說得清楚?
那一躍,如果有個外人在身邊當可看出,其實跟平時一樣,不過一呼一吸之間便完成了。可是,在絕名與閃電的心中,這一躍之間卻像是經歷了千世萬世的艱苦跋涉,又像是經歷了一次從出生到死亡最清晰又最模糊的輪迴。這種感覺無法說出,只有經歷過的人自己才能夠體會。
絕名苦笑著搖搖頭,站了起來,拍了拍閃電的大頭,一個人,一匹,都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向著那扇門輕鬆卻又沉重地走去,因為,他們不知道究竟還會發生些什麼!還會有什麼未知的、神奇的經歷等著他們。
也許,探尋這世間的秘密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吧。只不過,有的人代價付得其所,他們獲得的回報豐厚得會難以想像;而有的人,縱然付出了代價,卻也不會有任何收穫,還有可能賠上自己一世的幸福甚至是鮮活的生命。
門,就靜靜地立在那裡,落滿了灰塵,彷彿千年未曾開啟。它如一個古矍的老者,沉靜深刻地注視著絕名的到來,無悲無喜,無念無慾,完全置身事外,冷眼看著一個謎底將被揭開,一個結局使命般的到來。
絕名輕輕走到這扇高近兩丈的門前,輕輕叩擊三下,塵土籟籟而下,清脆的叩門聲迴盪在小小的山谷裡,門內,無人應他。如果門內有人,想必已經千年前便坐化了吧。
右手拉起門上的石環,絕名輕輕使力,「隆隆隆」,門下的石球開關轉動起來,由於年代過於久遠,石門的開關有些不靈了,但在絕名聚神功驅動之下,終於緩緩的開啟了。
石門剛剛張開一道縫隙,哪想到裡面金光四射,間雜著氤氳的水汽,迸射而出,令絕名和閃電大吃一驚,閃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嗖」的一聲,奮力一縱,一下蹦了個無影無蹤。絕名真氣護體,全力向飛退,銀矛早擎在手中,化做一團光幕護在身前。
可是,半晌,門內卻沒有任何動靜,只是從剛剛啟開的那道縫隙裡,不斷有強烈至極的金光迸射,有濃郁漫天的霧氣,不,應該是「水氣」漫出,除此,再無異狀。
絕名疑惑了半天,試著向前走了兩步,倒也沒什麼意外,於是抬起頭來尋找閃電,可一尋之下大吃一驚,閃電呢?閃電哪裡去?
猛一回頭,好嘛,這傢伙竟然一蹦蹦到入口處去了,絕名向它一揮手,讓它過來,可這傢伙四蹄在地上亂踢一氣,說什麼也不過來,看來真是嚇得狠了。
絕名向它做了副嚇人的凶相,意思是「你要再不過來,我可急了,到時可有你好瞧的。」
無可奈何之下,閃電才閃閃躲躲、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這哪裡還像是一個萬匹野馬的大首領?
絕名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挽住馬疆,讓閃電躲自己背後,再次向那次門走去,決心這次一定要一鼓作氣地打開門,探個究竟。
閃電一步一頓地跟在他身後,真是有些膽顫心驚了。
絕名行功運氣,凝神戒備,走到門前,緩緩伸出手去,再次拉住了門環,用力一拽。
「卡卡」聲響中,那扇石門打開的角度越來越大,金光與霧氣沖室而出,光華刺目,讓人不能睜眼;霧氣逼人,使人艱於呼吸。
就像是屋子裡藏著上千個太陽,太陽下面則烤曬著不知多少滿是雨水的雨雲。
門終於完全打開,金光與霧氣像是憋悶了幾萬世的囚徒,終於奪門而出。
一瞬間,山谷中奇景乍現,一道金光凝成一條碩大無朋的光柱,以山洪暴發般的狂猛之勢沖天而起,而另一道水汽也以同樣狂猛的氣勢衝出門來,倏然散了開去,只數息間便氤氳成漫天雲彩,罩住了整個山谷。
金光燦爛、雲霞飛舞,山谷中頓時變成了一座七彩斑斕的人間天堂。
那種美,縱然傾盡天下之墨也難以訴說其萬一。
而絕名身處其中,早就迷亂在那片金光與雲氣之中,魂迷神散,不能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