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驟然打開,裡面正端坐著的人似乎也未料到外面會有人如此魯莽,竟然上來便推開房門,此刻也不禁猛地抬起頭,看向房門處的眼神亦充滿驚訝。只見此人正襟危坐在桌邊,乃是個一身縞素,正帶著重孝,二十一二歲的婦人。
此刻二人四目相對,梅用突然感到眼前人的相貌的確有幾分像昔日的鹿丹兒,但是看到這張臉卻更加讓梅用想起另外一個人,一個美若天仙卻又心機重重,艷若牡丹卻又毒如蛇蠍的女人,那個為了掩飾真相火燒并州城滿堂嬌的頭牌花魁——牡丹!
牡丹?就在這個名字突然間飛入梅用的腦海中的剎那,梅用卻立即便將其否決!不!不對!梅用眨眼間毫無回轉地便否了自己這個剛剛冒出的念頭,原因無他,只因眼前人容貌上雖有七八分頗似牡丹,但是此刻此人只是素面朝天,再加上一身素白,言行舉止又是如此矜持穩重,頗似一朵莊重百合,更何況她剛剛那一口正宗的遼東口音,卻又怎麼可能是并州滿堂嬌那個雍容華貴又有幾分妖艷一口地道江浙口音的牡丹?
那婦人剛剛似乎也未料到梅用竟然如此失禮,推門而入,此刻更加這般直勾勾地看向自己,但是其吃驚神色未停留多久,便略略打量梅用片刻道:「您便是我梅師叔?」看到梅用默認下來,這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形,未等梅用相攔便裊裊跪下道:「師侄鹿丹兒拜見梅師叔!」待得其依照禮數行完大禮後,站起身來,忽地略略抬起頭,迎向梅用一雙美目,不卑不亢,義正詞嚴道:「梅師叔身為長輩,難道竟然不知何為男女授受不親之理麼?怎可這般光天化日下不打招呼便闖進晚輩女子房間?」
如此的神情,如此的語氣,如此熟悉又如此親切,眼前的除了是真正的鹿丹兒外還會有誰?那個他是楊用時便想著念著,做了梅用後仍然縈繞心頭的鹿丹兒!
「丹兒!」梅用此刻只覺得心頭一熱,一把上前便將鹿丹兒死死地擁入懷中,此刻他根本便無法思考,自然也完全顧不上四周,更加忘了在其身後幾步遠處還有個謝鶴語和道清,他現在只是想就這樣抱著鹿丹兒,就像他少年時在夢中演練過無數次那般擁抱著她,就這樣緊緊地牢牢地摟著自己從少年以來便存在在心中的美夢!
驟然遭到梅用這般失態之舉,鹿丹兒一時也是吃驚不小,亦不知該如何是好,頓時也愣在那裡,半晌才想到回過神來,急忙滿臉通紅地在梅用懷中掙扎失聲喝道:「梅師叔!梅師叔!你這是做什麼!放開我!」
任憑鹿丹兒在此掙扎不休,對面的梅用此刻便好似被人點住穴道一般,動也不動地只是摟著鹿丹兒不放,鹿丹兒掙扎半晌,好歹勉強抽出一條胳膊,見再也掙扎不脫,鹿丹兒這才把心一橫,抬起手掌照著梅用臉頰打去!
「啪!」梅用臉頰吃痛,拉回心神,這才發覺自己竟然不知何時怎的鬼使神差般地竟然會將鹿丹兒擁入懷中?梅用此刻忽地完全清醒過來,這才急忙向身後看去,卻見謝鶴語已然拉著道清道:「這附近可有市集?我看這醫廬破破爛爛的,又好幾年沒怎麼住人,肯定缺東少西,我二人這便去市集添置些生活用品。」說完故意看也不看梅用此刻向自己投來抱歉的目光,轉身徑直揚長而去。
道清急忙追過去,略略拉住謝鶴語低聲問道:「准師娘,那怪女人是誰?准師父看到她怎的好像瘋了一般便摟在懷裡,死都不肯放手?怎的竟似與她在一起比起跟您在一起時好像還要親密?」
此刻謝鶴語卻心上一痛,想起當年的并州牧場上,梅用親口承認少年時曾經喜歡過一個名叫丹兒姑娘一事,難不成便是此刻的鹿丹兒?偷眼看到梅用此刻雖然回首看向自己卻也根本沒有鬆開鹿丹兒之意,當下心中吃味,根本不想再看上一眼,更加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道:「想知道便自己去問。」
道清又低頭自語道:「難不成我將來只拜了一個師父,卻要有兩個師娘?」想到此不由得一陣頭疼道:「看來還是我從前那些不能有妻室的道士師父和師兄弟來的簡單些,終日只要專心練武、坐禪、捉鬼、畫符就好,哪裡有這等煩心事!」抬頭見謝鶴語早已走出老遠,忙「准師娘,准師娘」隨謝鶴語而去。
梅用見此刻謝鶴語怕是動了真怒,急忙推開鹿丹兒便欲將其追回,但轉念一想,自己本不欲讓謝鶴語知道自己過多自己身世,她此刻離開卻正好可以趁此機會與鹿丹兒將從前的事說說清楚。想到此梅用只得先暫時放下謝鶴語怒氣,急忙又將目光轉回到鹿丹兒身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人道:「你還記得十年前那個你終日想讓他陪你多玩一會兒,卻每次都讓你敗興而歸的用哥麼?」看到鹿丹兒先是不解,轉眼間大驚失色,只是瞠目結舌地喊著「你——你——」的瞬息萬變的表情,梅用不禁微微笑道:「我在你家裡治病,一治可就是十年,丹兒當真這般輕易便將你的用哥給忘了?」
半晌,鹿丹兒終於不再舌根打結,卻猛地退後幾步,上下打量著梅用,只見眼前人雖然只是身著一襲普普通通的白麻衣衫,通身上下更加一件額外的飾物都欠奉,但是梅用就是這樣樸素地站在那裡,看上去卻已經不知比這個世界上那些金堆玉砌的王孫公子高貴幾許,那近乎雕刻出來的完美臉龐,那修長而迷人的手指,那高大而健碩的身形,鹿丹兒此刻突然不覺雙頰緋紅,語無倫次,只是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當真——當真是——我爹的病人楊用?」頓了頓卻又道:「不對!十年前用哥便已經死了,就在我爹去世的那日,他失足掉下懸崖,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梅用聽到此言只是無奈地笑道:「老天總是喜歡和某些人開些玩笑,他時不時地便將這些人找出來作弄一番,又若無其事地將其放了回去,而我實在不知是幸與不幸,正是這些無奈的人之一。」